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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画堂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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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是公主杀死了康文王?】
【是。公主易容后,伙同赵钰设计谋害了王爷。】黄袍男子闻言,沉思半晌。俄而回身,抬手扼住了对方的咽喉,【你的任务…达到了。】
轻挥衣袖,端坐于雕龙椅上,君临天下。帝子的威严,只能与生俱来。
初阳落入朝堂,点亮了满满一楼宇的金碧辉煌。他俯视群臣的朝拜,骄傲且张扬。
【带罪臣赵钰】宦官尖细的嗓音入耳,几名侍卫便拖着一人步上台阶。行至殿中,似是嫌恶,将那人狠狠撂在地上。他的眼神,倏尔凌厉起来。
【赵钰,朕问你……】
【皇上不必问了,康文王确是臣所杀。】那人一手掩着小腹,指缝间泛着干涸的血色;若非极度失血,脸色也不会这般苍白。那眉眼,声音,气宇,当真像极了年轻时的赵无绝。只他号令,三军莫敢不从。到头来却不知进退,功高盖主,迟早要亡的。父皇如此,他齐峰,亦如此。赵十一,便是第二个赵无绝。
赵十一与康文王,本是朝中相互牵制的两股力量。后者扳倒了前者,猖獗一时,但终究斗不过帝王。齐峰对康文王百般容忍,只待一刻斩草除根,杀鸡儆猴。而今赵钰耐不住性子先动了手,尚算了了帝王一桩心事。
【你,为何要杀康梁王】齐峰正色道。杀康梁王的理由有千百种,但他坚信,赵钰手中全无证据,否则也不会拉齐胭下水。
【臣以百官嗤之以鼻为证,其封地民不聊生为据,杀之以正法度、敬社稷。证据确凿!】
好一个证据确凿!这一席话要文武群臣无不赞叹称快,齐峰却是一笑,缓缓开口:
【空口无凭。】四个字,仅仅四个字,适才议论纷纷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齐氏称王,本是武将篡权。而这定远将军,是齐家天下,唯一的世袭爵位。赵无绝殁,传予其弟赵无冽之子赵十一;三年前赵十一暴毙,理应赵钰接符受封。在康梁王百般阻挠下,此事一直没个结果。朝廷,得以短暂的安宁。而今,康文王遇害,齐峰不会允许又一个定远将军,扰乱他的统治。
赵钰料到了,既只是干笑几声:
【臣百口莫辩,只求一死。】
【皇上,】此时,打武官之列步出一魁梧男子,声若洪钟,【边关战事吃紧,不如让少将军赶往前线,戴罪立功。】
此人赵钰识得,乃是赵十一麾下猛将梁准。掠城守关,战无不胜。只是幼年未曾念过书,不识字,成不了气候。赵十一死后,军内之事皆由他代为掌管。
【皇上,梁将军所言极是!】
【臣等叩请皇上许少将军待罪立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请命,该是怎样壮观他无力环顾这些官员,只在模糊的意识中,听到了齐峰的应允。
【臣赵钰叩谢吾皇恩典,臣必当…必当…唔…】话未讲完,腥甜之气已翻滚着到了口腔。唇角渗下几道血丝,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撕裂一般的痛着。
殿前失仪,又该当何罪呢?
常溪的秋天,异常喜人。红枫似血,点缀着树梢枝头。女子漫步院中,轻摘下一片收入水袖。
【师兄,你想知道什么】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却要林绛不由一惊。一路跟过来,他且以为,她不会发觉。
【那天晚上,还有刺杀康文王。】女子转过身,径自走到石凳边坐下。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打量过对方,不放过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那天深夜,我和公主潜入你们的驿馆,拿到了十一哥的玉环。之后…】
【如何拿到!】林绛十分确定,赵钰绝不会轻易交出玉环。尤其是,交给百里凛约。
【我伤了他,抢到玉环。】百里凛约的轻描淡写,仿佛她伤的只是一个陌路人。甚至,不如陌路人。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林绛庆幸,赵钰远在都城,听不到这冷漠的言语。
百里凛约见他低头沉默,继续道:
【之后,我易容成他模样潜入康梁王行馆,天亮之时,引其至望江亭。公主与我分开后,假扮康文王侍妾兰若,伴其身边作为接应。而后我假意中计,蓄意令公主刺中,趁康文王得意,杀之。】
再后,赵钰赶到。
林绛倒吸一口冷气,这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百里凛约涉世不深,自然不知个中难测。虽自残身体,但康文王是否当真挨不住她血液中的剧毒,谁又说得准铤而走险,非智者所为。况且当今君主能容康文王到现在,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她动了手,以赵钰的身份动了手,难保不收监受罚。
如此说来,赵钰一去,凶多吉少。
遍体鳞伤了,若再遭什么牢狱之灾,他怕,那人会支持不住。
也罢!路,到底是自己选的。别人,何必多事
【少将军有心事】梁准望着若有所思的赵钰,轻声问道。这人伤得如是严重,仅卧床半月便奉命出征,他担心会出什么差子。赵家世代忠良,却屡遭奸臣陷害,他也是敢怒不敢言。唯今之计,也只能为赵家守住这条血脉,尚算报答赵十一的知遇之恩。
【我想,在常溪停一日。不知…】
【少将军多虑了,此去边关路途遥远,鲜有歇息之地。在常溪停歇,正好能整合军队,养精蓄锐。】听得对方如此说,赵钰方长舒一口气。他想再见百里凛约一面,只远远的看是一眼。这样,即便战死沙场,亦无憾矣。
常溪,很久没有经过这样浩荡的军队了。人们自觉让到街巷边缘,指指点点,像是见了什么新鲜物件一般。明眼人认出将帅之列,一袭湛甲的赵钰;认出了,却不敢有所交集。因为曾经的赵钰,已骑上高马,一举成了将军。
待到驿馆,众人或饮酒作乐,或酣酣入睡,他则独自去了百里家。这半月时间,没有百里家的消息,他的事,林绛一定如实告知了百里潺。这半月时间,百里家的宅院,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哀凉,比他在的时候更加哀凉。兴许是因为天寒了,将入冬了,心境不同罢。
纵身越过高墙,轻盈落地,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归来。
前院,幼时习武、玩耍、受罚的地方。那时百里潺,总握着一根蟒鞭,在一众孩童中闲步。看谁的姿势不正确,便是毫不犹豫的一鞭落下。被打过的孩子都知道,师父从不会真的下狠手,只是红肿两日,便消褪结痂。
铁架上排列整齐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大多数,锈迹斑驳。它们,和百里家一样,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老去。
指尖触过每一寸围墙,抚过每一片落叶,那么沉重,满满的,都是回忆。
长亭观湖湖映柳,湖望长亭亭自凉。百里凛约题给长亭的诗句,他铭记于心。而那抹红,此时正在凉亭之中,望着清涟荡漾的湖面出神。一个背影,仅仅是背影,足矣。
不由蹭出一小步,却惊得他冷汗淋漓。他怎么能,让她发觉这样的距离,最好,能看见她,也不觉压抑。
凛儿,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惹你厌烦。记得下雨天,撑伞;天寒了,加衣……
女子起身,向他走来。仓皇躲在树后,屏住呼吸。
醉人的香气渐浓郁,那是百里凛约身上香料画屏幽的味道,初闻甜腻,习惯了便觉着迷。
【师兄来了,为何不愿见我】
他不答话,只偏头,仔细打量着她。他要将她,看进心底。
【弘关是十一哥打下来的地方,我不希望它失守。】
凛儿,我答应你,弘关绝不失守。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不要在弘关,把它丢掉……凛儿会难过……】
女子颔首,声若游丝,在耳中,却是莫名的震撼。
他清楚,百里凛约的伪装是愧疚,更是怜悯。
【师兄凯旋之日,凛儿着红装,于百里金门等候。】
安步当车,为伊红妆停百里。师兄,百里凛约的孽债,无以偿还。此去凶多吉少,只求命夕多福,保你无恙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