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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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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裕殿内只有姬元与弃疾,两人一上一下端坐,一个面带笑容,一个面无表情。中间只隔着三尺桌案,两人目光相遇,如刀光剑影,锐利万分。
如果此时有旁人在场,定会被如利剑般的目光吓得脊背发寒。
良久,下坐的弃疾从袖口掏出事先拟好的卷宗,轻轻递到姬元案前,淡淡开口:“这次死鸟冒充山贼一事,的确是我晋国有错在先。我叔叔虽行事鲁莽了些,但还请卫灵公念及我们两国素来交好的面上,饶了他。毕竟他年纪大了,吃不了苦。”
姬元目光扫过案上的锦卷,却也没动手打开,只仍面带笑容,笑道:“弃疾太子过滤了,贵国大将军在卫国,寡人可是将他奉为上宾款待,丝毫没让他受委屈。他每日的膳食,比寡人的都还精致。”
闻言,弃疾目光与姬元相对,然后又平静地道:“如此说来,我带我父王谢过卫王。”话锋一转,又说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卫王提出要拿我晋国仓选和王泉两座城池来交换,着实超出了晋国所能答应的范围。莫说一个大将军,就是本太子被俘虏,我相信我父王也不会答应将我换回去。”
“哦,过了这几日,昭公和太子还没想通?”姬元抬首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冷诮的笑,“寡人的耐性可是有限的,我也没工夫陪着太子殿下你浪费时间。今日你就给个痛快话吧,人你是要还是不要?”
弃疾静静坐着,不断把玩手中的杯子,目光看到粟裕殿那张卫国地图,地图上有两块用红笔圈出的地方,正是仓选和王泉。原来他一直都记着当初被他父亲从姬元父亲卫襄公那里要去的这两块土地。那抓住羊舌鲋这件事,也不是偶然事件,而是姬元蓄谋已久,看来想说服他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就是多为自己争取点利益。
弃疾的目光由平静变得锐利,开口言道:“既然卫王如此坚持,弃疾也不好多说。只是两座城池代价实在太过巨大,我想向卫王附带提出一个条件。”
姬元暗自冷笑,他与弃疾也算旧识,两人年纪相当,要说弃疾还要比他大上几岁,但因为晋昭公身体硬朗,他就一直是太子,而没能继位。弃疾在想些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任他掩饰的再好,也不能瞒过他什么。
“太子可是说弥子?”
姬元那样明显嘲笑的目光状似不经意的撇着弃疾,令弃疾有种心思被看穿又莫可奈何的恼怒,却也只能哑忍,握紧了拳,缓和情绪道:“我听闻大王新晋娶了宋国公主南子,又极为宠爱公子朝,大王既然有众多美人在怀,又何苦将弥子留在身侧,只不过徒增弥子伤怀。”
弃疾那样的眼光紧紧地盯在姬元面上,他忽觉得面上凉凉的,手心也凉凉的,竟然因为一丝心虚,转过了对视的目光。但说出来的话依然气势不减:“寡人的私生活轮不到你管,弥子瑕他乐意留在卫国寡人也没办法。再者,你有什么理由问寡人讨弥子?”
“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弃疾的声音忽的变得若不可闻,思绪又飘回到很多年前,那个绝色少年,乘着马车离开晋国,他赶上去,让他不要走,那个少年拂开他的手说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在夕阳下,带着他送的侍卫,离开了他的视线。“就凭我比你更心疼弥子。”弃疾忽而抬高音量,一字一顿的说道。
谈话到这里,似乎偏离了姬元预先设想的轨道。姬元的目光越来越淡,越来越冷,脸上的笑意却不曾减弱分毫,依然含笑的看着下坐的弃疾,仿佛在看戏一般。他的这一举动着实真真激怒了弃疾,弃疾站起身,一拂衣袖,厉声说到:“既然大王如此没有诚意,我看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交涉下去,羊舌鲋就随大王处置....”
“弃疾太子还真是急性子,我几时说不答应了?”姬元看着怒气冲冲的弃疾,还是说了句软话。要是晋昭公的话,断然是不会不管自己弟弟羊舌鲋。但弃疾向来与自己叔叔交恶,难保不会真撒手不管,那样的话,他的计划就全部泡汤。
“那大王到底什么意思?”弃疾刚才只是气极,纵然他再不喜欢羊舌鲋,毕竟事关晋国国威,不能义气用事。既然姬元给了自己台阶,还是聪明的顺势就下。
“两座城池换羊舌鲋,至于弥子瑕的去留,寡人不干涉,只要他愿意跟你走,你就将他带回晋国。”姬元敛去笑容正色道。
“大王贵为天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弃疾听罢,面色总算缓和。
“寡人从未说过虚言。”
至此,晋卫两国答成协议,晋国将仓选和王泉两座城池赠送于卫,卫释放被俘羊舌鲋。
待送走弃疾,姬元背手立于殿中,修长健硕的背影在空荡的大殿里那般寥落。
看着自小伺候大的主子,老奴王西命人将方才喝过的茶水收拾干净,又换上新的。看着姬元还在看着窗外雨帘发怔,摇摇头,走到他身边,喊了声大王,将手里黑色裘皮大衣递给姬元。
“大王,窗口风大,披件衣裳。”王西看着姬元孤寂身影微微叹一口气。
接过裘皮外罩,姬元离开窗口,又走回了软榻。
“阿西,陪寡人聊会天吧。”姬元做在软榻上,看着这个从出生起就伺候自己的衷心老仆人,姬元放缓了脸上的表情。
闻言,头上已有白丝的王西微微一笑:“大王,是跟弃疾太子谈的不顺利?”
“不是”姬元也笑着,“谈的很顺利。”
“那大王为何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哦?”姬元听到王西这样讲,不由的一怔“寡人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的样子?阿西,你多虑了。只是想到终于将父王记挂一辈子的事情完成了,觉得松了一口气。又想着过几日弥子就要回晋国了,觉得时间荏苒,过的太快,一眨眼,寡人也要老了。”
“弥子大人要走了?”王西像是没听清,有点不相信。
“当初弥子祖父在晋国位高权重,卫国依附晋国多年,承蒙弥大人在晋国多番照顾。寡人刻意与弥子交好,起初也只是想笼络晋国弥家。后来弥子竟然离开晋国投奔我,那么漂亮那么聪明的人,任谁看了都会心动,虽然弥家在弥子祖父与父亲双双去世后已经没落,但寡人还是将他留在身边。”姬元的声音低而沉稳,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温馨,“那些年,只要是他的要求寡人都尽量满足,寡人给他一切能给的起的东西,奢华生活,锦衣华服......可是他却都不喜欢....他只要寡人的爱.....爱啊...多可笑的字眼....寡人给不起.....”
“所以大王想放弥子大人回去?”王西言道。
“其实他知道卫国太多事,寡人本不愿意放他回去。”姬元从回忆里抽出,“但既要晋国答应寡人的条件,放他走也无妨,依他那性子,也不会对寡人不利。”
“若是如此,弥子大人恐怕又得伤心一回了。”王西布满皱纹的脸上有淡淡忧思。
姬元挑眉一笑,笑得无关痛痒云淡风轻,拿起先前与弃疾签订的那张羊皮条约,用指腹不断来回摩挲,最后淡淡道:“若能让卫国立于诸国前列,卫国百姓不受他国欺凌,别说一个弥子瑕,就是牺牲卫国任何人寡人都在所不惜。”
“大王,为何您对弥子大人他....前后判若两人?”王西看着姬元问出心中久存的问题。
姬元闻言,目光落在王西年迈的脸上,那样慈祥而又盛满关怀的目光令姬元心中微软。片刻后,方才听到姬元沉稳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帝王对臣下的褒贬升降,甚至生杀予夺,一般都是经过认真思忖考虑的,而考虑的标准无非两条:一是感情,一是利益。但细想起来,帝王的感情是有限的,皇室的利益也不是无边无际。寡人要升一个人,就必须扁一个人。寡人独宠弥子这些年,不满弥子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寡人又打算与齐国结盟,抛开晋国的压制,那弥子是寡人宠臣又是晋国皇族后裔的身份就成了寡人最大的障碍。寡人也不是突然这么想,只是南子夫人跟公子朝的到来正好给了寡人一个借口.......”
王西似也有些讶异这个一向内敛喜怒无常的大王竟会说出此等话来,看来他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多少还是认为弥子瑕是不同的吧。看着姬元片刻,王西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个奴才只要伺候好主子衣食住行,陪主子说几句体己话就算是个合格的好奴才了。而一个好的君王,他所付出的是他们这些奴才所无法想象的。
“大王,时候不早了,奴才送您回崇安殿用膳吧!”王西看着窗外将黑的天色,对着姬元说到。
姬元闻言微微一笑,似有些感觉到饿,摸着肚子道:“走吧,寡人是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