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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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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了,已经躺在玉楼春中,天色大亮,琉璃也不知去向,我扬声叫凝曦,不一时,她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
“姐姐醒了。”她道:“先喝碗姜汤吧。”
“姜汤?”我疑惑的看着她。
“是琉璃公子走的时候吩咐的,他说姐姐吹了一夜的风,怕着凉,叫我等您一醒了就准备些姜汤来驱寒。”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方随口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天还没亮。”凝曦开始替我准备洗脸水。“看样子像是有什么事。”说着自己笑了。
“你这丫头无故的又笑什么?”我问道,将空碗递给她。
“我是在想,这位公子对姐姐也上心的很,姐姐你、、、、、、”
“胡说什么。”我突然没来由的烦躁了起来,皱眉道:“你又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有些话你最好还是吞进肚子里。”
“是,姐姐。”凝曦见我不高兴,就不多言,静静的服侍我起身后退出去了。
我在房里闷了半日,也奇怪,今天倒是没什么客人,我又开了窗看着屋顶,有些失神。
“姐姐,有人请。”凝曦进来道。
“什么人?”我回头问。
“来人没说,只说是姐姐的熟人,您去了就知道。”凝曦说话淡淡的。突然看我站在打开的窗前,急忙上来一边关窗一边埋怨道:“这会风硬,您怎么又站在这里,也不披件衣裳,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凝曦,方才我、、、、、、你别放在心上。”我道。
“姐姐说哪里话,我只是个丫鬟、、、、、、”
“你若这么说就是成心怪我。”
“我、、、、、、”她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说什么,笑了。
“这才好,你就当我被风吹坏了脑子吧。”我笑道。
她笑着推我坐在妆台前,一边为我带上一些艳丽的首饰,一边道:“姐姐平时怎么待我的,我怎能不知,昨天连翠姐姐也喝醉了那个样子,我想姐姐今天心里定是有什么事,我不懂事,惹姐姐心烦,正悔呢。”
她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问道:“翠丫头如何了?”
“没什么事,今天一早起来喊头疼,在房里歇着呢。”
“活该,谁叫她昨天不要命的灌来着。”说着我也笑了,吩咐道:“等会你就不用跟着我去了,翠丫头躲懒,葶中很该多个人看着。”
上了马车,凝曦将琵琶递给我,又整理好了车帘。看着我走远了才回去,马车走了很久,恍惚间我觉得已经在城里转了几圈,忍不住问车夫道:“我们这是去哪?”
车夫头也不回道:“姑娘不用担心,我们家主子在一处地方等着您。”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是老相识了。”
眼见也问不出什么,心里虽有几分怀疑,好奇却更胜一筹,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我索性缩回车厢,调试着琵琶的弦。
又过了一时,马车方停在了一所巷尾的小宅子前。
“月姑娘请。”车夫恭敬的掀开轿帘,扶我下了车,引我走入大厅。
进了厅堂,我登时呆了,原来这房子竟是按着玉楼春的样子装饰的,若不是我睁着眼从外面走进来,怕都以为是兜了几个圈子,又回到了醉花葶。我回头想问,车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我只得闷了一肚子的疑问,抱着琵琶坐在桌旁,桌上摆放着酒菜,“二十四桥明月夜”醉花的一道名菜,我不由看住了。
“良辰美景,月娘何不奏曲高山流水?”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心中百感交集,张张嘴,竟是半天才说出:“纵有良辰美景,月娘的弦已却已不再奏高山流水。”
“为何?”身后人问道。
“曲易奏,知音难求。”我转身,对上身后曹庸的目:“何况纵是求得知音,也难保到头来不会是一场伤心。”
“月娘。”曹庸避开我的目光,坐在桌旁道:“你那天准备的酒菜我都没来得及吃,只记得有这道‘二十四桥明月夜’。”他斟了一杯酒,递到我的面前,盯着我道:“月娘,我们重新开始如何?”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像一潭秋水,我想从中找到昔日的温暖,然而我却不知道在我面前的是我曾经的良人曹庸,还是精明的商人曹庸。过了好一会,我一笑,接过酒在唇边轻抿一下,道:“曹爷家中不是有才娶的娇妻吗?”
“月娘真的不明白?”他轻笑,起身走近像从前一样揽着我的肩:“我如何能舍得下心中一轮明月。”
我拉住他的手,转身让他自身后环住我,靠着他的肩柔声唤:“庸、、、、、、”
“恩?”他收紧手臂。
“想我吗?”
“想,这些日子以来无一刻不想。”他轻吻下我的鬓角。
我推开他,转身笑道:“可想我弹的曲子?”
“也想、、、、、、”他说着又想拉我入怀。我伸手一挡,自顾坐下拿过琵琶奏起了一曲长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君泪盈,妾、、、、、、”我小指用力一勾,丝弦啪的断了,指尖已被划了道口子。
“月娘、、、、、、”曹庸忙上前将我的手捧在掌心:“疼吗?”
我笑着摇头,对着他道:“庸,弦已断,曲难续。”他的动作僵住,没有抬头看我。我收回了手,拖了琵琶,向外走。
“月娘、、、、、、”曹庸唤,我停住脚步,并不回头,道:“对不起,我始终不能当你是普通客人,那是月娘的一个梦,埋在秋末、、、、、、所以、、、、、、所以以后不要来醉花、、、、、、不要来找我。”言罢我仰仰头,快步走出去。
出了门,我并没有等马车,自己慢慢地走去,天色在不断的变黑,我的心似乎也跟着荒凉下来,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这么远,走的时间长了,脚麻了,连五官六识也跟着麻木了,我就这样拖着两条腿走啊走、、、、、、
前方灯火通明,好似荒凉之处隐藏着的一座世外花园,温暖之气迎面而来。我抬头轻念:“醉花葶。”我自嘲的笑下,走了这么久,原来还是这里才能收容我。
“公子慢走、、、、、、”好象是一位姑娘出来送客。“月姐姐?”她抬头看到了我,急急的迎了上来:“您怎么一个人啊,这是打哪回来的,您就一直这么走着?”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地方,我忽然又找回了所有感觉,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面前站的是倩兮,我笑笑想跟她说什么,刚张开嘴,眼前一黑,向着她栽了过去、、、、、、
我挣扎着坐起却发觉浑身酸疼,一软,又倒回锦被之中。
“月姐姐、、、、、、”翠岫端着碗进来,见状急忙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勉强笑道。
“来看你怎么作死。”翠岫一手将我扶起,另一只手将碗凑到我的唇边:“把这药吃了。”
“苦、、、、、、”我皱眉,偏头躲开。
“哪有药不苦的?”翠并不理我的可怜像,接着将碗递近一分。
“很烫,等凉了喝好不好?”我哀求。
“你、、、、、、”翠岫无奈,只得把碗放在一旁。又问道:“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一个人回来?”
“翠丫头,蓦然回首,情已成空。”我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淡笑道:“那个故事终于结束了。”
翠岫僵直了身子,看着我,半晌,小心的问道:“是曹、、、、、、”却猛然刹住。
“是曹庸。”我笑得云淡风轻,“都过去了。”
“月、、、、、、”翠岫的眼底满布着疼惜。
“都说了没事,过去就过去了,不用再提。”说着我拥住了她。
“姐姐,不好了。”梦悦急急的跑了进来。
“有什么事慢慢说。”翠岫皱下眉头,道:“又不是火烧上房了。”
“有人、、、、、、咳咳、、、、、、”梦悦急着把气喘顺,反而咳了起来,半天平了那口气,翠岫的脸上早已跟结了霜似的。
“你看着月姐姐把药吃了。”她指了桌上的碗,自己起身敛裙,走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我看着梦悦手中的碗,皱皱眉,还是接过来,捏着鼻子灌了两口,终还是觉得太苦。
“月姐姐,外面有人捣乱。”
“什么?”我趁机将碗放在一边,“是什么人?”
“是位夫人,好象是说我们的姑娘跟她家相公怎样。姐姐你没瞧见。”她绘声绘色道:“真是凶呢。”
“哦?”我微微挑眉,要说这种事,堂子里还真不是没发生过,不过大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姨太太们,那些豪门贵妇便是踏足这里也是不愿的。
就在这时,楼下砰的一声,吓了我一跳,看来动静不小,我对梦悦道:“扶我起来,我去看看。”梦悦答应,随手拿一件大氅覆在我的身上,扶着我站起,慢慢的向门口走去。
出了门,还站在楼上,就看到大厅中已是一片狼籍,一群丫鬟打扮的人正在砸的砸打的打,醉花的姑娘丫鬟在旁边乌鸦鸦的站了一屋子,却没人出声,翠岫更是悠闲的坐在靠门口的一张小几上,手里端着一碗茶,用碗盖撇了撇茶沫,轻轻吹了几下,凑在唇边抿一口,才慢条斯理的说:“你们慢砸,反正这醉花的用具也旧了,曹爷那么大的商号在城里,夫人砸了还怕没人赔吗?”
曹庸?我定眼细看那衣着华贵,叉着手在厅中指挥的女子,正是他的新婚夫人岚儿。突然我的头一阵眩晕,人已向后栽去。
“姐姐。”梦悦接着我,吓了一跳,尖叫出声。
我抬头勉强对她一笑表示我不要紧,但是这一来,岚儿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冷哼一声,指着我对带来的丫鬟们道:“瞧见了吗?那就是董月娘那个狐狸精,你们不是成日的猜测青楼中的妖精到底是什么贱样吗?看看她就全知道了。”
“夫人。”翠岫终于耐不住了,将茶碗重重的顿在桌上:“请自重。”
“自重?”她转身对着翠岫:“怎么青楼女子也懂得说这句话吗?每日里迎来送往,做的难道都是自重的事?”
这下不止是翠岫,厅中醉花的姐妹大都变了脸色。我却禁不住的笑出声,瞬时,大家都看向我。
“你这贱人、、、、、、”一个曹家丫鬟道。“住口!”还没等她说完,我已厉斥出口:“再怎么说,我董月娘在醉花葶也还是个主子,轮不到你一个做奴才的教训。”她怔了,一时间,大厅静悄悄的,我扶着梦悦的肩,将全身的力量都依附在她的身上,吸口气,一步步的走下楼,一步步走到岚儿的面前,扬起了手,我明显的听到厅中有人抽了口气,而她亦向后躲去,我微微一笑,只用手掠了下鬓边散发,道:“夫人说的对,月娘这种风尘流莺懂什么自重,更谈不得要面子,所以夫人这么闹,落的更是你和曹爷的面子,不知道夫人和曹爷要不要这脸面呢?”看着她木着张脸,我的笑意更浓,好吧,既然如此,也不用你们来,我董月娘,自己作践自己给你们看。于是逼近她,在耳边轻道:“月娘出堂第一个客人就是曹爷,这还在夫人之前,您可以回去问问曹爷那日的情形,问问他是不是这些话世人都说的,惟有他说不得。”说完,也不看她的脸色瞬时如蜡,自顾转身离去,只觉被人一拉,我病中乏力,立足不稳,竟又跌了回来,还没站住,已见岚儿的手举起,她却没有如我般只是做做样子,而是重重的落在了我的颊上,我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身子已经倒在地上。、、
“来人啊。”她想必已经怒极,声音都变了调,尖尖的有些刺耳:“给我打这个狐狸精。”
我闭了眼,却不是怕,而是不愿看她,女人这样子真难看,以后月娘必不能如此。
然而却没有拳脚落在我身上。“庸?”只听她这样唤,音调弱了很多。
我睁开眼,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背对着我,握着他妻子的手:“你闹够了吗?
“是她逼我,我、、、、、、我也是无法。”又来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问你闹够了没有。”曹庸想是看得多了,并不为所动。
“庸、、、、、、”她一副要哭的样子。曹庸却不在看她,而是转过了身,俯下,看着我,将手递了过来。
看着他的眼神,我突然犹豫了,不是决定要放弃吗?为何还有这样的感觉?
鬼使神差,我的手已要伸出,然而岚儿怨毒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直直的刺向我,像两柄利剑,仿佛生生的要将我凌迟了去。
“怎么,月娘还要接别的客人吗?”好象是天外之音,解了此刻僵局,琉璃走了进来,也不说别的,径直走到了曹庸的身前,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此刻我的眼中,只剩下他的笑,于是他伸过手,我就自然而然的搭上,借力站了起来。
“我以为月娘总在候着我呢。”他笑道。
“月娘倒是想,琉璃问问九娘肯不肯?”我勉强笑道。
“既是如此。”他对翠岫道:“劳烦翠姑娘和九娘讲一声,在下愿重金包下月娘。”又转头对我脉脉道:“从此就叫她只等着我。”
“是,难得琉璃公子对姐姐情有独钟,九娘一定乐于成全。”翠岫的声音也轻快了不少。
他笑笑,却只看着我,柔声道:“我们回去?”我点头,跟着他向玉楼春走去,怎知刚举步,就发觉脚下虚浮,险些摔倒。琉璃忙扶住我,疼惜的看着,索性将我抱入怀中。
“月娘、、、、、、”曹庸唤,似是有些迟疑。
“曹爷是吗?”琉璃头也不回,依然看着我。“尊夫人在我女人脸上留下的痕迹,我且记下,你还是早点带她回去,免得多生事端。”言罢,带着我大步上楼,留下了一屋子或解气,或生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