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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草戒指之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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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助手,梅斯特。”沉默许久后,克伦威尔说出了这个名字。
梅斯特曾是克伦威尔的得意门生,克伦威尔从大学来到国家毒素实验室时,将他也带过来当作助手。梅斯特对学术界热点非常敏锐,没有多久,就抢在同行之前,发表了一篇脱毒制药领域的突破性研究成果。他主动联络媒体宣传,很容易便得到了几家大公司的资金支持,报纸更给他冠上“最年轻毒素学教授”、“世界毒素学领域的活力新星”等称号,让梅斯特颇为自得。但是,克伦威尔却并不完全赞成他的做法,认为这项技术基础尚不巩固,不应急于将其推向市场。
梅斯特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对常常指出他实验缺陷的克伦威尔心怀不满,更将克伦威尔视为自己成名路上的绊脚石。当他开始独立主持课题并谋得实验室副主任一职后,便决心将克伦威尔排挤出实验室。趁克伦威尔不备,他在实验材料中动了手脚,结果克伦威尔做实验时发生爆炸事故。当时有那间实验室进入权限的只有克伦威尔和梅斯特,克伦威尔清楚是梅斯特捣的鬼,被送到医院后大发雷霆,并报了警。怎奈精明的梅斯特早将现场伪造成克伦威尔操作失误的样子,警察来了也没发现破绽。
“这帮没用的家伙!”克伦威尔咆哮起来,吓得落在窗外草地上的麻雀们忽喇喇飞走一大片。
“梅斯特进实验室的时候,难道没有人看到吗?”苏珊问。
“他没有那么傻。可恶的是,剩下的人全都是白痴。”克伦威尔轻蔑地哼了一声。“全都被他的花言巧语唬得像十几岁的追星少女,恨不得把他的名字印在外套上。”
想必克伦威尔先生也因为性格孤僻暴躁而令同事们敬而远之吧。苏珊心想。如果警察去询问的话,恐怕维护梅斯特的人也会比站在克伦威尔先生这边的人多得多。克伦威尔先生虽然没有说,但心底一定也清楚这点。
“只要您治好病,回去以后一定能查明真相的。”苏珊耐心地安慰他。
“回去?”克伦威尔冷笑道。“那里恐怕早就没我的位置了。”他的表情微妙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威严的样子。“我今天不该说这么多。我看你最好把它们都忘掉。”
“您放心吧。”苏珊调皮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但马上想到克伦威尔看不见,心中一沉,不禁默然。
“怎么不说话了?”克伦威尔觉察到气氛的变化,皱起眉头,问道。
“啊,没有什么。”苏珊连忙转移话题:“今天天气很不错,我帮您把窗子打开换换气吧。”说着,她推开窗户,混杂着阳光与青草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是Iris barbata。”克伦威尔忽然说。
“这是?”苏珊对这个陌生的名词感到很困惑。
“是它的香气,没错。”克伦威尔自言自语道。“在本地不是很常见的植物,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他坐直了身体:“你的名字是苏珊?”
“是的,苏珊•史密斯。”
“史密斯小姐,我想到院子里去,能帮我个忙吗?”
午后散步的病人们大多已经散去,槭树的枝叶在微风吹拂下轻摇,砖红色的石径环绕其间,偶尔可以听到红背黑鹂悦耳的啼鸣,但当人们抬头想寻找它的踪迹时,却只能看到浓密的绿荫。
尽管苏珊小心地扶着克伦威尔,但他仍然固执地用一根老式拐杖探路。杖端不紧不慢地敲在路面上,直到他们在一丛紫蓝色的小花前停下。
“您说的是这个吗?”苏珊蹲下身,盯了片刻,说:“是鸢尾吧?”
克伦威尔赞许地点点头:“你养过这种花?”
“没有,只是看过一本园艺图鉴。”苏珊出神地望着那丛如蝴蝶般翩翩摇曳的花朵。“凯瑟琳问我,那么枯燥的东西你也看得下去?但是我觉得很有趣啊,真想多了解它们些。”
“你翻开外面的三枚萼片,可以看到下面有绒毛。”克伦威尔说。“这是鸢尾的一种,有髯鸢尾。”
苏珊依言察看,转头惊喜地说:“真的!有很细密的绒毛,好可爱!您真了不起,仅凭花香就可以辨别出它的品种。”
克伦威尔弯腰摸索到一片花叶,用手指在叶面捻了几下,闻了闻味道,满意地说:“没有错,就是这位老朋友。茎叶根都有毒,多美妙的生物。”
此时克伦威尔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仿佛一位陶醉于拉美西斯青金石之美的收藏家,忍不住要向身旁懵懂的围观者介绍它那不为人知的妙处。
“我住的地方也有许多花,不过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花。”苏珊想了想,又更正道:“不,应该也是有名字的,可惜我不知道。”
“如果你能准确形容出它们的样子,我就可以告诉你它们的名字。”克伦威尔用拐杖指了指四周。“就像你说的,即使是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野草,也有自己的名字。有些还具有令人惊奇的功效。”他顿了顿,又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种植物都有它生存的理由和本分,不像愚蠢的人类。”
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是高大还是弱小,艳丽还是朴素,都一样享受阳光、雨露和土壤的养分,也一样向这世界绽放它们的生机。是的,应该是这样……或许大家都误解您了。如果能多听您讲讲关于这些花草的故事该多好,只可惜……
苏珊望着克伦威尔,她的眼神中带着和以往不同的仰慕与敬意,还有一丝旁人难以觉察的寂寞。
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笑容。“对了,克伦威尔先生,有一种叶子细长,像焰火般四散开来的野草,不知叫什么名?”
“这么细?末端很尖?”克伦威尔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条很窄的细缝。
“对。”
“按你的描述应该是莎草。为什么对它感兴趣?”
“在我住的地方,到处都有这种小草。小时我们常拿它来编玩具。蚱蜢、蜻蜓、蝉,还有草戒指。”
“草戒指?”克伦威尔疑惑地问。
“是我们那里的传说,据说如果有人为你戴上草戒指,他就能带给你平凡的幸福。”苏珊张开右手举到眼前,仿佛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还有一首《草戒指之歌》,虽然不知是从何时流传下来,但全院每个孩子都会唱。”
低低地,苏珊和着清风唱了起来:
每一束草叶
每一朵鲜花
都是雨的滋润
风的呵护
大地的恩养
生命在绿色的守护中轮回
你可能闻见她的芬芳?
美丽的草戒指
是否已有人为你戴上
把幸福带到你身旁
克伦威尔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虽然苏珊的歌声并非多么婉转,却别有一种未经雕琢的纯朴,和着庭院中飒飒风声,啁啾鸟鸣,让这首简单的旋律生动而深情,轻易便打动听者的心弦。
还是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唱这首歌呢。苏珊想着,不觉露出微笑,站起身来。不想还没站定,便突然感到一阵胸悸,她下意识地抓住胸口,拼命吸气,却无济于事,很快便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