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柠檬七

1、第 1 章

　　雨，下了一整天。

　　从早上开始，就飘起了蒙蒙细雨，丝丝如银线，缠缠绵绵的飘满了整个天空。

　　蔚蓝的穹苍被遮住，抬眼望去，空茫茫的一片，望不到尽头。

　　似锦正怀抱着木剑，盘膝坐于小屋外一处石凳上，闭着眼，一动不动。他已经这样坐了一天，从下着雨的时候开始。

　　屋檐上的雨水汇聚成溪，哗啦啦直下，撞到地面，绽开一朵朵水花，点缀了似锦那一袭青衣。

　　夜，开始弥漫开来，黑暗渐渐降临，远处的山，远处的水，远处的树，都由白蒙蒙慢慢变成黑漆漆的一片。一切都将融入黑夜，连着这座空城。

　　屋里突然亮起了灯，很昏暗，在这寂静的雨夜中，灯光却透出一层谈谈的温暖，直抵人心。

　　似锦猛的睁开眼睛，电光火石，眼里好像有流光闪过。然后又缓缓的合上了。

　　“今晚将会有大暴雨，华公子，进屋来吧。”屋里传来一年轻女子的声音，清亮无波，好似尘外之音。

　　话语刚落，剑的主人猛的攥紧了它，紧紧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抖。他觉得自己正身处冰火两重天，连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他正面临着天堂和地狱，这种过程是难以煎熬的，但他还是以平静的声音开口“：殷女主可是答应了华某的要求？”

　　殷素，住于深山空城里的焚香者，一位名扬远外，被视为神仙般存在的人物，传说她曾用香料聚魂，招回已经在地狱鬼门关徘徊的魂魄。

　　坐于屋内的殷素一身素白，正低着头，逗弄怀里雪球般的白狐，她如瀑布般的白发披散开来，直逼地面。这是个如神一般存在的女子，她仿佛可以操纵世间所有鬼魂，让阴阳相隔的人相会，以解相思之苦。其实，不然，她的无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神，并不是万能的，人不可违天而活，就像这个男人的请求，她只是心有余，但力不足。焚香者，最终只会焚掉自己的生命。

　　久久的，一声轻轻的叹息，不知是谁发出的，在这雨夜之中，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临终前的低声呢喃，满是桑仓与无奈。

　　“叭”一声沉闷的响声，似锦手中的木剑突然掉落，碰到地面，溅起些许水花。他已经这样坚持太久了，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无力了，他好怕他突然就此倒下。七年了，水寒，水寒，水寒……我已经等你七年了，我都快老了，你再不回了，我就不能带你浪迹天涯，踏遍红尘了。

　　殷素起身，拖着擦地而过的长裙，怀抱着正睁大眼睛的白狐慢慢度步到门口。

　　她并不想看到这个男人，甚至是害怕见到这个男人，是的，害怕！已经七年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守在她的屋外，为了求她救活一个已死的人。他的执念到底从何而来？让他一次次从失望中苏醒，又重复一样的等待。这个人好像永远也不会决望，不会善罢甘休。但，只怕，早已伤痕累累了吧，用有限的生命去等待一个不可能的人。那个叫遇水寒的少年，早已葬身在异国茫茫的大漠里了啊，那里常年流沙走动，只怕连尸骨也不存了。

　　夜，好黑好沉，淅沥沥的雨声，像谁在哭。

　　“小女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当年能让人起死回生，不过是机缘巧合，那个人只是因惊吓而散了魂魄，但……”

　　下面的话，不言而喻。

　　似锦睁开了眼，眼里空茫茫一片，深不见底，殷素不敢对上那双眼睛，至少现在不敢。那双眼里蕴藏的悲伤，是要倾泻而出了吧。

　　向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为了那失去的爱人，这样的硬汉子，也终忍不住落泪了吗？

　　远处，大雨气势冲冲的卷袭而来。

　　“进屋吧。”殷素再度开口，眼睛直视前方，眼前朦朦的，模糊一片。

　　“华某谢过，殷女主请回屋！”似锦微微弯腰，拾起地上的木剑，用衣袖轻轻拭擦，木剑上刻有三个已渐模糊的字迹：遇水寒。七年的光阴，逝水流年，连这些刻字也经不起岁月的蹉跎。

　　殷素深知这男人的倔强，只得叹了口气，退了几步，轻轻的合上了门。

　　这一夜的雨，下得很大很大。

　　似锦还是一样端坐着，但意识却渐渐模糊，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加上心理的煎熬，他难受得如一只干渴的鱼，濒临死亡。

　　“似锦，啊！你又不好好照顾自己了，真是的。”恍惚中，一个清亮却微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他的额头，熟悉的温度。

　　“水寒！”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一个紫衣少年正眉开眼笑的看着他。

　　“水寒，真的是你？”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但眼前这个面若桃花的少年，真真切切的，就是他的水寒，是他日日夜夜念念不忘的人！

　　“是啊，真的是水寒，你傻啦。”少年微笑，一转身，轻巧的坐到似锦的傍边。似锦转身，用心细细的描绘这这人的眼，眉，唇。真的是！难道殷女主找到办法了，救回了水寒。

　　他激动的紧紧抱住这个瘦小的身体，紧紧地，好像要揉入心里。七年了，七年了，水寒，你可知道，这七年，我是怎样过的吗？七年，只是七年吗？他仿佛在黑夜中度过了几十年，没有尽头的等待……

　　“似锦？干嘛啦？”怀里的少年不解的挣脱开，足尖一点，轻轻的跃到似锦前方不远处。

　　似锦眼角眉梢含笑的追随这个好动的身影，心里的激动和喜悦无法言表。但一抬眼，却被定住了，眼里的流光凝固，里面透出无尽的恐惧。

　　少年的身后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黄沙，沙流一波波随风而起，头上的烈日折射出一道道刺人的光，让人忍不住流泪。

　　“水寒，水寒，不要去，求你了，快回来。”似锦几乎快疯掉，他想喊出声，想去拉那个少年，但开不了口，身体也动不了，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一样的话，他不要，不要看到他在他面前死去。

　　少年只是笑，但眼里却隐藏悲伤，那是决绝的眼神。

　　“似锦，来世再见。”他望着飘渺的远方，轻轻低喃。胸口突然破开一道口，血汹涌而出，一滴一滴的落下，融入滚烫的黄沙里。

　　水寒！

　　似锦猛的惊醒，雨还在哗哗的下，天已经蒙蒙亮，原来，只是个梦吗？水寒，水寒，你是在怪我吗？

　　远处，天空已经破晓，泛红的流霞缓缓流过天际，染红一片黑暗。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殷素拖着一身疲惫的身子走出来。她一夜未眠，雨夜中，那男人口中一直痛苦喃喃出声的水寒，就像咒语一般，让她脑子生痛。

　　她也累了，好像要迅速老去，然后死去。人生都是充满无奈与悲哀的，血肉之躯是很脆弱的，人，都要经历这么一遭，那就是死。

　　“回去吧，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你不能空等一辈子。”

　　是的，他知道他死了，死在异国那片茫茫大漠里。他说他要为国捐躯，他说要随军出征，他说要去那片茫茫大漠驱赶异族。

　　于是作为将军的他亲自派他出征，把他献给了那片大漠。于是，他怪他了吗？所以不肯回来。但那里常年战乱不断，盗贼出没，风沙弥漫，又荒无人烟，他会喜欢吗？他喜欢的是南方的莺莺燕燕，他喜欢阳春三月，他喜欢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所以，就算怪他，他还是会回来的！

　　似锦用木剑支撑着地面站起身，但这样坐了一天一夜，双脚早已僵硬，刚站起来就咚的跪到了地面。这一声脆脆的响，就像一拳打在人的心上，让人止不住的心痛。

　　缓和了许久，他再次站起来，终于站直，脚步踉跄的走了几步，望着远处的彩霞，谈谈的开口“：劳烦殷女主了，来年，我会再来！”

　　来年！来年，来年，她恨透了这两个字！就是这两个字，好像给了这个男人无限的希望。

　　男人桑仓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

　　来年……

　　水寒，来年，你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