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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鬼影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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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凄凄。
我绕过冰雪覆盖的瑶镜湖,第一次走进鬼影森林。
落雪压低密密丛丛的树枝。
月光穿过那些负雪的树枝,洒了一地班驳的碎影。
越往里走,树枝越密,光线越暗。
渐渐地能看见大朵大朵鲜艳的噬血鹃在雪白的世界里盛开,肆意地卖弄风骚。(这种花绝对的名副其实。噬血花就是要吸进所有的动物的血液。)
慢慢的看见暗红色的血液冰冻在雪地里,发出幽幽的悲情地光。
然后是成了冰沱子的藏红色的骏马。
虎伴“雪浪师哥”嗅了嗅死去的马。然后继续向森林更深处前行。
树枝密密麻麻地堆叠纠缠在一起,低低地垂悬着酱红色的荠□□实。极度寒冷的冬天让这些果实暴胀,从裂了嘴的果实里滴落血液般的毒汁。悄悄地融化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片片雪花。最后形成土色的泥浆,慢慢地蠕动,形成一条条赤色的小溪在雪地里划出诡秘的图案。
笛声凄凄,悠远,不止。
一个和傍梅坳大小相同的草坪豁然映在眼前。风从树梢灌下来。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但是有血迹大片大片的冻结在雪地里。隐约能看见雪泊之下被染红的草芽。我想整个景象从上空俯视,就像那些宣纸上点点的红梅。
我想那该是三师哥地易。
沾满鲜血的双手抱紧傲雪的青松。剑污满血液漫无精神的躺在雪地里。无神的双眼里布满了可怖的血丝,眼神凝固,末端躺着两具尸体。
虎伴“雪浪师哥”把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腿上。
我能感觉到它在不停地颤抖。
慢慢地过去。
用手拂去三师哥脸上的冰凌。哽咽地叫了一声“地易哥”。
记得那年,三师哥地易十岁,我六岁。
师父传授他“易容术。”
三师哥地易悄悄地告诉我,封酒坛的黄泥是易容的最好材料。因为师傅禁止让我学这类东西。他只教我简单的用药技术。
当我改口叫大师哥雪浪师哥为哥哥后,三师哥开始羡慕,并哄骗我也叫他哥哥。
我咬紧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他哥哥的。因为哥哥在我心里是伟大而不可随便侵犯的。大师哥雪浪才是我心目中的哥哥,他和我死去的哥哥一样疼我,爱我。
但是,仿佛是我错了。
一个盎然的春天。
草似绿色的丝绒,软软地包裹着似宝石的瑶镜湖。风骀荡而过,拂动起一层一层的草浪。阳光在风中飘荡,透过窗户,洋洋洒洒大大方方地铺在屋子里,照射着红褐色的酒坛,一切显出宁静的色调。
在被师傅禁止踏入的“鬼影森林”边缘,三师哥地易一反嬉戏的表情,绷着脸,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地威胁着我:“为什么只叫大师哥雪浪哥哥,我也是你的师哥,大你四岁,你也叫我哥哥。”
泪珠顺着我的脸颊滚滚流下。无声地落泪。
我用恐惧的双眼盯着地易师哥的脸。
地易师哥猛烈地摇动着我。但我知道地易师哥也疼我。每当轮到他和我一起睡在床上的时候,他就紧紧地抱住我,彻夜无眠。因为他知道,我会在梦里想起我死去的哥哥,然后流下大把大把的眼泪。
我知道,地易师哥疼我。
最后,当我看见地易师哥涨红的脸颊,听见师哥怒吼的声音的时候,我在猛烈的摇动中,大声地哭了。
孩童特有的,让人心碎而尖锐的哭声。
月华师哥来了,雪浪师哥来了,木清师哥来了。另我震惊的是师傅也来了。
我知道我闯祸了。
带小维来到“鬼影森林”,欺负小维,地易,........
在师傅严厉而生气的语言中,地易师哥被师傅吊起双脚,倒挂在“鬼影森林”的那株青松的枝条上。雪浪师哥紧紧地抱着我的头,慢慢地回到傍梅坳的那头——木屋里。
我朦胧的双眼,只看见地易师哥那双疼爱温暖柔和的眼睛。
春天的夜晚降临,带着冬天残留的寒气逼近。吊了近一天的地易师哥没有吃喝任何东西。我也爱地易师哥。
星辰撒满苍穹。放射出神秘幽深的光。一轮明月慢慢地从东山生起,月光照亮整个傍梅坳,冰冻的瑶镜湖慢慢地升腾起乳白色的雾气。我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口看着那幽深黑暗的“鬼影森林”想着被吊起的地易师哥。
偷偷地跑过瑶镜湖。惊起睡在湖畔的月华师哥。“小维,夜黑了被乱跑,‘鬼影森林’很危险的。”
我倔强的坚持。
月华师哥不得不陪我到那‘鬼影森林’的边缘。
倒挂着的地易师哥。滴汗如雨, 汗珠子流过浓浓的眉毛,顺着头发,滴在草叶上,嘴唇干裂,疲惫的闭着双眼,双脚有流出的血迹,染红原本黄色的草绳。
我踮起脚尖,用手抚过地易师哥的脸颊,擦去滚滚流下的泪珠子。
夜寂静地可怕。星辰在天空摇曳。
“三师哥,奶乳。”
地易师哥缓缓地摇头。
月华师哥过来抱着我说,没用的,倒吊着无法吃东西的。
我只是低低地抽泣。
哥哥也悄悄地出现在我的身后。
小维,回去吧,要让师傅知道你在这儿,月华师哥也要倒霉了。
哥哥拉着我离开。
我恋恋地跟在哥哥身后,猛然地回头,叫他地易哥。
那夜我没有回到木屋。和月华师哥一起躺在瑶镜湖畔。月华师哥为了安慰我,给我讲天上的星宿的故事,有勺星围绕着北极星旋转,有白虎隐藏的杀机,有月亮桂树的神奇.......
还有,他说,四个师哥会像爱惜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疼爱小维,会像勺星一样永远围绕着小维,保护小维。如果小维有一天遇见了危险,四个师哥会拼命保护小维的。
我乖乖地躺在月华师哥的怀里,像婴儿一样,在月光地保护下,静静地把脸贴着月华师哥的脸,沉沉睡去。
第二天,师傅放了地易师哥,并且告诉我们,雪浪,月华,地易,木清开始练习剑阵。
师傅只教授我用毒,却不准我碰一下剑。
取出怀中的七鹤迷影酒中梅,慢慢地送进地易师哥冰冷的唇。轻轻地用醉九霄敷去地易师哥脸上的□□。
起身。太多的伤痛,让我无言。
只有今夜手刃仇人,为四个死去的师哥报仇。
虎伴“雪浪师哥”跟在我的身后。没有了往日的雄风英姿,活像是吃了败仗的将军。
月光如银,泼洒在洁白的雪地里,跳跃着,扑在血的怀抱里,反射出另人作呕的颜色。
大滩大滩的血液如盛开的红莲,簇拥着我的月华师哥和木清师哥。
木清师哥仅比我大一岁。
月华师哥斜着身子倒在雪地里。血从胸前流出来,侵入着那柄长长的青铜剑。月光流泻而下,在剑尖迅速的跳跃开来。木清师哥把头靠在月华师哥的怀里,眼睛里盛满恐惧的眼神。我明白,木清师哥也还是个孩童,也需要疼爱和保护。
我还清楚的记得,轮到木清师哥和我一起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木清师哥如何在夜里,用稚嫩的胳膊抱紧我。
我在梦里会看见哥哥的微笑,看见哥哥死去,就不住的在夜里在梦里抽泣。木清师哥也会随着我的哭泣而不住的颤抖,然后落下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
我在哭泣中醒来,会用自己更稚嫩的手给木清师哥擦去眼泪。然后静静地叫他木清师哥。
他会用稚嫩的怀抱环绕着我的脑袋。
慢慢地蹲下,用醉九霄抚去敷在木清师哥脸上的□□。清淡的眉斜飞入鬓,如玉的眼睛咄咄的反射着皎洁的月光,细腻光华平缓的鼻梁,微合的双唇,长长的鬓发随风飘摇。
然后把七鹤迷影酒中梅轻轻地送入他的口中。
仰头望皎月,低眉落热泪。
二师哥月华躺在雪地里,躺在他最喜欢的月光下。
用醉九霄擦拭他脸上的□□。面容皎如郎月。剑眉横横地直劈发鬓,如皎月玉盘的眼睛,微微地眯着,润滑的皮肤反射出月华的精粹,紧抿的嘴唇像是怀着憎恶和仇恨。尖削的脸,一定在这过去的七年里神采奕奕,俊朗神美。
泪滚滚而下。手指凉凉的,一寸一寸地抚过月华师哥的每一寸肌肤。这就是充满魔力的月华师哥,这就是曾经告诉我会保护小维的月华师哥,曾经抱紧我睡在湖畔月光下的月华师哥,曾经疼我爱我的月华师哥,曾经告诉我北方玄武七宿,东方苍龙七宿,南方朱雀七宿,西方白虎七宿的月华师哥,曾经告诉我八卦运行的月华师哥,曾经给我冰糖葫芦的月华师哥。
取出怀中最后一朵七鹤迷影酒中梅,送入他紧闭的双唇。
站起来,皎月正上中天,放射出其最肆意最皎洁的月光,是牧尸人最好的活动时间。
笛声幽幽,木清师哥曾经教过小维最哀怨的曲子〈青龙伤凤曲〉。
风轻轻飘过,吹起四个师哥长长的鬓发,在空中飞舞纷扬,如同绝世奇人,凌波于浩淼尘烟之中。
月吐出七彩的光晕,在白色的云朵中尽显芳华。如芙蓉漂浮在湛蓝湛蓝的水面上,光洁妖艳。
笛声依旧。
然后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和被树枝弹下的落雪声月来越近。有人靠近,我闭上眼睛,脑子满满的都是仇恨。我清楚谁要出现了。
树枝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停止。然后四周归于寂静,祥和。
笛声停止。
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雪地,寒冷刺骨。
看见师傅和四个师兄立在空旷的雪地。我仿佛感觉到,这一片白茫茫穿越鬼影森林,铺满正个世界。那是一种空旷而寒冷的颜色。四周枯黄的树在眼前转动,月亮在转动,大地也在转动.......我仿佛看见师傅和四个师兄立在天地的中间。伟岸,神圣而又亲切,自然。
然而,呆滞的眼神无法掩盖他们现在知识我这个牧尸人手里的死尸。
师傅呆滞的目光,直直地看过来。仿佛又看见了我的软弱,那眼里满满的都是失望和无奈。
他容颜依旧。和六年前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脸色苍白而无光,白色的头发和胡须全都是无精打采的神色。蜡黄的皮肤,洁净的穿着。我这个牧尸人并不清楚,死尸在听不到召唤的时候,到底在什么地方干些什么。
望着师傅我还记得他如何的惩罚了哥哥,如何惩罚了地易师哥,同样也记得那都是疼我。同时,也清楚的记得师傅喝完那碗七鹤迷影临终之前的嘱咐:
七鹤迷影,出于醉九霄。醉九霄,酒中极品。乃你师母傍梅仙所制。腊梅饮之,全株颤抖,是为“醉梅”。采年终最末一场雪后之醉梅,置于醉九霄。密封之,酵之。次年复次,七年终成。嗅七鹤迷影者猝死,惟有先放醉九霄芬芳,后开七鹤迷影者不倒,违者,必死。饮者,不舍弃,不能弃,每饮,体愈弱,直至酒尽,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