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梧语

2、原来这才是你

　　晚上罗西收到林丽的短消息，说把她的电话给了莫迪，还发来了莫迪的手机号，让她如果不想接就拒接。八点半的时候莫迪打了电话过来，罗西毫不犹豫地按了拒接，可是他很有耐心地打着，等到他打第四遍，罗西终于不忍心再拒接，但接通以后也是一言不发。
　　“罗西，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什么理由可讲，这件事都是我的责任。我已经让人把照片撤下来了，希望没有伤害到你。”
　　“那就行了。”罗西挂了电话躺到沙发上，突然感觉到疲惫。电视里是林丽主持的一档选秀节目，她看着电视里林丽的笑容，想着她应该慢慢要熬出头了，有些为她高兴，可是想起莫迪，心里又有些乱。在她平静的生活里，这样的波澜实在很少，莫迪这样的人也几乎没有，于她，这是一次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经历。她不得不承认，莫迪挂她的照片，她并不是十分生气，只是觉得被蒙在鼓里很气愤，现在莫迪三番五次地道歉，她心里实际上已经一点都不生气了，就算是莫迪再提出要挂她的照片，她都没准会答应。她不停地琢磨自己这种心理，但她发现，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生气。
　　第二天罗西一上班，就发现自己的桌上放着一大束金盏花，徐静琪眯着眼睛怪笑：“西西，什么时候谈恋爱了啊？瞒那么紧干什么啊？”
　　“没有，是人家跟我道歉。”罗西拿起花上的卡片看了看，淡淡地回答。
　　“谁啊？”
　　“没什么，别问了。哎，你的裙子很漂亮，什么牌子啊？”罗西并不是对她的裙子感兴趣，而是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转移话题。
　　“马斯菲尔，还可以吧？我半个月薪水呢。”徐静琪果然中招。
　　“漂亮漂亮。”罗西敷衍地赞了几句，就坐在桌前开始工作了，她想林丽告诉莫迪的绝对不止是她的手机号码。
　　中午打电话给林丽，林丽说我正要打电话给你，莫迪请我们晚上一起吃饭。罗西说：“林丽你是不是有些过火了啊？把我的地址也告诉他了啊？一个发型师请吃饭你也去？还拉上我？”
　　“帮你们调解一下啦，呵呵。说老实话，莫迪可不是一般的发型师，他对我的事业可是很重要的哦。他不仅是‘花样年华’的老板加主理，还是我们台主管娱乐频道的副台长的亲外甥。我要想出头，还得靠莫迪他舅舅呢。”
　　罗西沉默了一会说：“好吧。但是你跟他聊，可没我什么事。”
　　“好好好，算你帮我忙吧。”
　　下班的时候门口有熟悉的身影，罗西一看那种洒脱不羁的穿着就知道是莫迪。
　　“你好，今天很漂亮。”莫迪的笑容很明朗很干净，边说话边帮她拉开了车门。罗西看了一眼，是丰田凯美瑞。
　　“谢谢。”
　　车上罗西忍不住说：“做你们这行的收入还不错吧？这车好像得二十万。”
　　“还行，不过我都干了十五年了，又没有什么经济负担，不管哪个行业，干这么多年也买得起这车。”莫迪笑了。
　　“看不出来工龄这么长哦。你好像还很年轻啊。”
　　“三十四。”
　　“我总觉得你好像跟一般的发型师有些不一样，但是到今天我也没有琢磨透是什么不一样。”
　　“是吗？”莫迪随手打开音响，是神秘园。
　　“喜欢这个？和你的职业不太相称。”罗西笑了。
　　“那你觉得我们这个职业的人应该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不知道，流行一点的吧？”
　　莫迪又笑了。
　　“我知道了，你和别人不同是因为你比他们都要正经。”
　　“是吗？我偷偷给你拍照好像就不怎么正经。”
　　“你怎么会干这行呢？”罗西不想谈照片的事。
　　“和我的家庭有关系，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聊吧，我给林丽打个电话。”
　　罗西一看，已是电视台门口。
　　那天三个人聊天一直到九点多。开始莫迪的电话一直响，都是助手催他回去，说电视台有人过来做头发，莫迪每次都说“我没空”然后干脆地挂断，后来就索性关机了。罗西开始理解莫迪为什么会有那么与众不同的气质，因为她得知莫迪原本高中时成绩非常不错，可是他的父母一直闹离婚，高三时两人终于如愿分开了，却都赌气不管他，他一气之下就辍学跑到了广州学起了美发，这么多年都没有和父母联系过。后来他出名了，父母找到了他店里请他原谅，他很客气地给他们安排食宿，但拒绝和他们有过多的交谈。莫迪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和上辈人的婚姻也有很大的关系。罗西想，他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
　　以后的日子罗西依然安静地上班，不过也有一些变化：莫迪的短信开始多了起来；她的照片又挂到了“花样年华”的玻璃橱窗里，当然经过了她的同意；她每月去一次莫迪的店修头发，每次都是莫迪亲自给她修剪；林丽成了一档娱乐节目的主持人，经常忙得不见人影，罗西和她见面都是在莫迪的“花样年华”；罗西和莫迪越来越熟悉，她已经帮他们店拍了几组发型广告照，因为要与发型相合的衣服，还和莫迪一起逛了几次街，现在她穿的几套衣服都是那时买的，莫迪付的钱，他说是代付广告费。
　　再后来，有一次莫迪去深圳参加一个全国美发界什么竞赛的颁奖仪式，带罗西一起去的，因为罗西说她从来没有去过深圳，就跟着去玩。在飞机上，莫迪很自然地拉了她的手，她也很自然地靠在了莫迪肩上。回来以后，二人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罗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莫迪身上有一种磁场，让她忍不住想见他。几个月以后，她住进了莫迪的父母刚给他买的位于江边的江景房，十层，有大大的阳台和落地窗，罗西亲自去选了窗帘和沙发家具。但因为莫迪几乎每天回家都很晚，罗西觉得大大的空间空荡荡的很害怕，而且觉得没结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一般情况下，罗西还是到自己的宿舍去住。那套房子，他们也只去住过几次。
　　这一切，林丽都不知道，直到林丽在“花样年华”做头发的时候看见罗西坐在离莫迪最近的一个休息区，满脸幸福地看着莫迪。
　　“西西，你又来剪头发吗？”林丽的表情有些疑惑。
　　“林姐，罗西姐姐都要成我们嫂子了，你这个红娘还不知道啊？”一个常给她洗头发的小工笑嘻嘻地解释了林丽的疑惑。
　　罗西冲着林丽微微地笑着，肯定了小工的说法。
　　林丽大吃一惊，顿了一下说：“莫迪，那你今天要好好给我这个红娘做头发哦。”
　　“那当然。”莫迪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然后浅浅地笑了，“不过要改天，我现在要走了，已经跟西西约好了要去喝咖啡。她已经等我很久了。”
　　“哟，‘西西’啊？好肉麻哦。呵呵，好了，你们走吧，那莫迪你给我安排一个好点的发型师吧。这么晚了喝咖啡，让你们一晚上睡不着，哈哈！”
　　莫迪叫来店里的阿东招呼林丽，然后和罗西一起走出了店门。罗西总是觉得，林丽的大吃一惊和那一顿以及莫迪看到林丽时的眼光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心里隐隐地不怎么踏实。
　　莫迪还是和往常一样有分寸地开着玩笑逗罗西开心，喝完咖啡，又一直拉着罗西的手把她送回家，轻轻地在她脸上吻一下，然后跟她说再见。莫迪一走，罗西马上拨通了林丽的电话。
　　“喂，林丽，你现在方便跟我聊聊天吗？”
　　“方便，刚做完节目，在回家的车上。”
　　“你……刚才为什么那个表情？你是不是知道莫迪什么事？”
　　“你别问了，既然跟他在一起了就好好爱啊。”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你不说的话，我直接问他。”
　　林丽沉默了一会，说：“西西，你这么好的条件干嘛要找个做头发的呢？你们不是一路人啊。”
　　“你直说吧，趁我还没有嫁给他。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莫迪他……”
　　“你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我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我听胡亚黎说他和他们店里的方屏同居两年了，哦，就是那个做倒模烫头发的女孩子。昨天你们走了以后我问了阿东，他说那个女孩子一个月前被莫迪辞退了，后来就……”林丽又停了下来，“罗西，你知道你们不是一路人就好了。要是真爱，就什么都不计较，要是可以分开，就分开吧。你把握不住他的。”
　　罗西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没有回应林丽的话，只是继续追问：“后来怎样了？”
　　林丽叹了一口气：“西西，我说了你别太激动，阿东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大跳。那个女孩子后来跳楼自杀，结果没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哪个医院？”罗西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经过自己的大脑，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会不会思考。
　　“我不知道。罗西，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啊，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不用！”罗西挂了电话，木偶一样穿上外套下了楼，打的去了“花样年华”。
　　罗西到的时候店里已经没有顾客，但是还没有关门，莫迪正和阿东坐在沙发上。莫迪表情凝重地抽着烟，看见罗西，把手里的烟丢在地上狠狠地踩熄，但什么话都没有说。
　　“莫迪，你出来。”罗西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
　　莫迪也没有什么表情，听话地起身和罗西一起走出店门。走到街边，罗西抬起手，往莫迪脸上送去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莫迪直直地看着罗西，没有躲闪，也不出声。
　　看着木雕一样任自己摆布的莫迪，罗西麻木的心终于有了疼的感觉，眼泪从腮上滚滚而下。
　　莫迪伸出手，想要给罗西擦泪，可是罗西狠狠地推开了他的手。两人长久地沉默。
　　“西西，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逼得方屏自杀？解释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太多意义了，你不会原谅我。但是你要知道，这一切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你知道，我一直是个很消极的人，对父母，对这个世界，对爱情，都没有什么奢望，我觉得，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我之所以和方屏同居，是因为她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我的人，我觉得，爱情和婚姻无非就是找个伴，一起过日子。可是看到你以后，我开始明白我和她之间不是爱情。我要和她分手，她说她要二十五万，她知道那是我的全部家底。我把原来的房子卖了凑齐了钱，给了她，然后她离开了我的店。我和你在一起后和她联系过一次，她告诉我她打算自己开一家店，离开我以后过得很好。你要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女孩子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她们很现实的。可是一个星期以前，我听说她从二楼窗口跳了下来，我也弄不清楚怎么会……”
　　莫迪有些说不下去了，眼里有闪烁的泪光，可罗西还是不说话。
　　“西西，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原谅，可是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
　　“你让我觉得恶心！”
　　罗西说完话，转身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莫迪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也没有察觉到。
　　三站路，她踉踉跄跄地走了整整一个小时，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地看见了林丽。林丽看见她飞快地跑过来：“你总算是回来了，电话也不接，到处也找不到你的人。”罗西软软地靠在林丽身上，像终于找到了依靠一样嚎啕大哭。莫迪原本站在离她们五米远的树下，看见罗西的样子，眼泪也开始决堤，用拳头狠狠地砸着树干。
　　“莫迪你是个死人啊？快点把西西背到楼上去。”林丽气急败坏地喊。
　　莫迪走过去伸手想拉罗西，可是罗西却狠狠地冲他喊：“滚！给我滚！”
　　林丽冲莫迪摆了摆手：“算了，我扶她，你给我拿着包，在这等我。”
　　莫迪看着四楼罗西的窗户亮起灯，心里一片凄然。林丽下楼的时候他仍在楼下。
　　“别怪我，我要是不告诉她，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林丽看着莫迪绝望的样子也有些不忍。
　　“不怪你，这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莫迪的声音很低，带着哽咽，“你知道，我要是不爱西西的话，我不会拿我的全部家底和方屏分手。方屏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啊，她让我人财两空，我知道，她这是在报复我。”
　　“你那些破事我管不着！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把西西怎么办。”林丽听到方屏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是真心爱西西的。可是……可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莫迪惨然一笑，让林丽的心里也小小地疼了一下。
　　“你要是真的爱她，就让她赶快忘记你，她和你不是一路人，她受不了你们的那种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她太传统太善良。”
　　莫迪深深地低着头，良久才说：“你先回家吧，我想在这待一会。”
　　林丽疑惑地看着莫迪，莫迪又说：“放心吧，我不会上楼的，我知道她现在不想见我。”
　　林丽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等一下，你……你确信西西会安全吗？”
　　林丽说：“放心，她不会跳楼的。她现在躺在床上像一具木偶，问她什么都只会摇头，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我回家拿块手机电池，马上就过来陪她，现在你最好就给我待在这，万一她有什么事情，旁边总有个人。”
　　莫迪点了点头，开始坐在罗西楼下发呆。林丽来了以后，他也没有走，直到第二天早上，林丽扶着罗西一起走出楼门。
　　莫迪看着显然一夜未眠的憔悴的罗西，心里骤然裂开一道深深的伤口，汩汩地渗血。
　　罗西站到他面前：“带我去医院见方屏。”
　　莫迪大吃一惊，本能地摇头。
　　“让你带我去！”罗西的情绪开始失控，大叫着。
　　莫迪站了一会，他知道他现在没有办法说服罗西，便打电话让阿东把他的车开来，又让阿东把罗西扶上车，对林丽说：“你如果信任我们的话，就去上班吧，我知道你今天要去录外景。”林丽看了看罗西，罗西木雕一样坐在车里眼珠都不转：“西西，我上班去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罗西笑了一下：“还是打110来得简单。”莫迪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阿东注意到莫迪的手，惊叫：“莫哥，你的手怎么成了这样啊？你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了？你怎么折腾也不能拿自己的手出气啊！”罗西忍不住看了一眼，莫迪的右手上血迹斑斑，她不知道那是他昨天在树干上砸的。
　　“莫哥我来开车吧。”莫迪没应声，下来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他知道，阿东担心他情绪不稳定开车出事。
　　“嫂子……”
　　“别叫我嫂子。”阿东刚开口，罗西就打断了他。
　　“好，不叫。”前面一辆车突然蹿到这边的车道，阿东使劲按喇叭，伸出头去骂了一句又对罗西说，“你要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事，莫哥是最干净的一个，所以方屏才这么不择手段。”
　　罗西没有应声，阿东又继续说：“我们都知道莫哥对方屏其实只是感激，他爱的是你，要不他也不会在方屏要二十五万分手费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房子都卖了。”
　　“行了，阿东，别说了。”莫迪伸手从阿东口袋里摸出了烟和火机，自从和罗西在一起之后，莫迪就不再抽烟了，因为罗西说过她不喜欢烟味。阿东注意到莫迪的手在抖。莫迪刚把烟点着，从后视镜里看到罗西又用手掐灭了，把烟和火机狠狠地扔到了窗外。他隐隐地感觉到手指有些烫，但他希望指头再疼一些，可以转移心里的疼痛。
　　阿东看到莫迪指间冒出的烟，叹了口气，把车停在了住院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