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四十四、终结与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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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经铺满一地，水面渐渐有了冰的温度，雪还在下着，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觉得累了，才停下，还是永远不停了，就这样把世界冰冻，回到混沌之初，什么都不曾发生，什么都有无数的可能。
辛宁没有撑伞，一个人站在一天一地的雪花中，但雪花似乎都有眼睛似的，不落在她身上。白色的衣裙在风中展开寂寞的风景，大片的白纱载着雪片上下飘拂，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着，发丝凌乱地飞散，有时划过她冰冷的脸颊，她也毫不在意。苍白到透明的脸上，唇角有了伤感的弧度，但那横入云鬓的剑眉依然透出她的冷酷，而那红色的细痕在她白白的额上渗着残忍。走前几步，看着池水中的自己，那脸还是美丽了，只是眼睛已经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流转，透着无邪的光芒了，已经有了些浑浊，是呀，其实她已经老了。
“嗒”的一声，水面起了涟漪，辛宁回头一看，另一个没有打伞的人站在她身后，刚往水中扔了块石子。
辛宁转过身，面对着他，走上前去，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态度，平平地道：“我知道你会来。”
凌飞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
“不是讨厌，而是没有办法。你别再为我费心了，我已经没有心，没有情了，从我练了‘飞天神功’以后，我就成了死人了。”辛宁道。
凌飞的头发眉毛上都落了雪，他却浑然不顾。“其实是因为成煜的关系吧。可是已经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执着呢？”
辛宁冷眼看着他。“那你呢？你何必这么执着？你这样下去，又会怎样呢？如果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就算你可以不管你师父，你师兄，你郭大叔的脸面，那你自己呢？所有人都把你当作敌人看待，就算有很多女孩子对你死心塌地，可是到了那样不同于现在的关键时刻她们又能帮你什么？如果她们帮你，就是自寻死路，那你愿意看着那些花季女子为了你而牺牲生命吗？当然，你也不要指望我会给你什么？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成煜，已经没有了，所以，”她直视着凌飞，“你将一无所有！”
听完这段对他的宣判，凌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眉头紧紧地纠缠。
她就像世间最完美的画像，但永远只是看着你，却不会对你微笑，给你温暖。
不由地退了一步，凌飞突然笑了。
辛宁看着他笑，真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男人，笑起来尤其如此，难怪江湖上的女子都深陷其中，可是她真的不可能接受他……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凌飞望着她笑道，“你的眼神早就告诉我，不会再有人能够占据你的心了。可是我还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可以打动你，然后一次次心甘情愿地被你推开，再告诉自己说要得到的就是要得到。我一直这样认为，所以一直坚持，对师兄我也这样说的，但现在，也许我会重新考虑他说的轮回转世的说法。”
辛宁心中一惊，轻道：“那你信吗？”
凌飞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脸，冰凉的，却让他快乐。“现在我愿意信，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那，你，愿意吗？愿意被我找到吗？”
辛宁的眼中终于有了温度，听着他最后那句话，“你，愿意吗？愿意被我找到吗？”那么温柔，直直刺进她的心里，那么深，深到即使转世后忘记一切，这句话肯定还是记得的。她想起自己也曾对成煜说过类似的话……
突然她心中似乎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猛然惊觉——他和她其实是一样的。原来自己在爱得那么苦的同时，也有个人爱自己爱得那么苦！
一滴泪，从眼角划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点点头。
“好，”他的声音都颤抖了，“说话算数。”他慢慢地靠近她，终于吻上了她冰冷的唇，可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只是灼热地享受一个他等了太久的吻，这个吻预约了来世，这个爱的印记又会牵引出怎样悲凉的故事呢？
辛宁任他吻着自己，直至她被身体内火一般的热流所灼伤，才一把推开了他，嘴唇和脸颊都泛着妖异的红，额上的血痕更带给她惊心动魄的疼痛，她立刻坐在了雪上，运气调整。
凌飞控制了自己一切的动作，关心地道：“你没事吧？”
摇摇头，辛宁闭目。
凌飞心痛地在她面前坐下。看着这个十年来没有变过容颜的女子，深深地看着她，在心底许下自己的心愿，毕竟她是愿意的。那来世，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没有雪落在她的身上，而他却快成了个雪人，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辛宁，看她脸色逐渐复原，心中方才放了心。
“你是谁？是雪人还是人？”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
凌飞一回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撑了一把伞，伞上已落满了雪，她静静地站在雪幕之中，黑黑的眼睛望着他。
时间有了些停顿。他抹了抹脸上的雪，呆住了。
那个小女孩却冷静地道：“原来你是人，在这里看着教主做什么？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凌飞吧。教主不是不要你了嘛，你怎么还纠缠不清呢？”
“什么？”凌飞难以置信地站起来，从高处俯视这个小女孩，想从身高上占点优势。“你小小年纪就会胡说八道了。”虽然她很像辛宁，但却有着比辛宁更冷漠的感觉，天哪，她才多大啊。
“好了，焰焰，不要对凌叔叔无礼。”辛宁睁开眼睛，招手让她过去。
焰焰听话地走过去，把伞放到一边，在她怀里坐了下来。
“凌飞，我把这孩子交给你吧。”辛宁突然道。
“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她不是小主吗？”凌飞道。
焰焰抬了下眼睛，但什么也没说。
辛宁爱怜地摸着孩子的头发，对凌飞道：“她将来是要继承‘飞天神教’的，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到江湖上走走看看，我想，也只有拜托你，因为我相信，你会很好地照顾她的。”辛宁说得意味深长。
凌飞看看焰焰的脸，也明白了辛宁的意思。他蹲下身子，笑着对焰焰说：“那，焰焰，你想不想和叔叔去外面看一看？”
焰焰看看他，又看看辛宁，发现辛宁正笑着看自己，于是她也笑了，属于孩子的笑，伸出小手，她甜甜地道：“好吧，凌叔叔。”
凌飞笑了，摸摸她的头，眼底却有一泓忧伤的潭。
辛宁舒了口气，这样，这孩子算是离幸福近了一步吧。可是为什么明知命运不可改变，却还要拼死一搏呢？只是想让这孩子幸福，她愿意和命运较量一回。
过了几日，天放晴，严懿卿来找辛宁。
一抬眼，却看到墙上有个风筝，笑道：“这个纸鸢挺漂亮的嘛。”
“呵呵，那个呀，是成崎做的，送给我的。”辛宁微笑。
“那个男孩子？好像挺粘你的。”严懿卿来这没几天，却一直看见这男孩子跑来找辛宁。
“是啊，我把他养大的，自然就像他妈一样。”
“是吗？可是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看妈呢，倒像是……”严懿卿看见镜子里辛宁的脸色有些变了，连忙道，“谁让你这么年轻呢？就像他姐似的。”
辛宁没有接她的话，却突然道：“卫青也很会做纸鸢。”
“是吗？”严懿卿似是无心地问道。
“是呀，他以前给刘璎做了一个很大的纸鸢，是个镶黑边的金色羽翼的燕子，那是刘璎五岁时候的事了。”
“是吗？”严懿卿轻声道，似乎想到了什么。
辛宁敏锐地感觉到了。“你见过那个纸鸢？”
“对，还放过，是卫青把它放上去的。”思绪飘回在未央宫的那些日子，感觉好遥远。顿了顿，她继续说，“昨晚我又梦见刘璎了，已经一个月没有梦见她了，可昨天却梦见了。”
辛宁看着她，喃喃道：“你和她长得不像，可是有时候眼神却很像，一种莫名的悲伤，以前我只在刘璎的眼中看过，现在在你的眼中。”
“她是我的前世，我是她的转世啊。”严懿卿微笑着道。
辛宁却直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我，梦见她哭着看着我，好像说了什么，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严懿卿流下了眼泪，“只是我心里就是很难过，很痛很痛，以前都是听别人说心痛，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心痛，真的快要死掉一样。”
辛宁叹了口气，道：“是啊，不好受。我也知道。那，那你决定了？”
“对，我要知道这一切！不管结局怎么样，我都要知道这一切，我要知道我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辛宁看着她清亮的眸子，微笑了，在她耳边道：“跟我来。”
严懿卿跟着辛宁出了房门。
辛宁拉着她的袖子走，沿路遇上的“飞天神教”的女子都向辛宁行礼。
严懿卿却浑然不觉，一步一步地走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有人说在人死之前会想以前所有的事，为什么她现在却什么都不敢想呢？虽然她并不是去死，可是又有什么分别？是因为她还不想这样把自己让给她的前世吧，但是那个公主枯等两千多年，只为这个心愿，她就那么心软，就愿意帮她实现她的心愿。那她的心愿呢？有谁帮她实现呢？还是她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注定永远不可能实现呢？
一路走过，脚步却一点一点软下来，仿佛没有力气了。
辛宁扶住了她，严懿卿感激地笑笑。
终于走到了一间很大的房子，辛宁一手推开那门，“吱呀呀”地一声，在严懿卿耳中听来，却是心惊肉跳。
一座高高的白色祭坛出现在面前。
严懿卿看着辛宁，辛宁笑道：“走上去，站在中间，拿着我给你的‘紫月极光’，心中念着你的愿望，就可以了。”
严懿卿点点头，就要迈步，辛宁一把拉住她。“等等，你不等卫青了吗？”
严懿卿一愣，随即摇摇头，笑笑：“我该谢谢你。”
辛宁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目光，严懿卿点点头走向祭坛。
辛宁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似乎有了泪光。
命运，终于被刘璎割裂开了，只是，她硬生生地分裂了自己的魂魄，又苦苦等待了两千多年，才终于盼来这个改变命运的时刻。
那自己呢？可以改变命运吗？她做不到这些，没有这样的能力，那是否她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
看着严懿卿的裙摆飘荡在祭坛的台阶上，她在心中默默地祝福她。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不幸，她才更希望看到别人的幸福吧，天下有情人如果都能幸福该多好。刘璎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命运的违抗者，……
思绪飘渺了好久，直到被卫青的声音拉回现实。
“停下！你在做什么？！”
辛宁蓦然回首，门外的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吹落了她的面纱，她的脸在阳光下闪亮，那是泪水的颜色，她的眼瞬间冷酷，双手一甩，长袖倏忽而起，冰雪漫天飞舞，拦住一行闯进来的人。
卫青已拔剑在手，一剑劈开冰雪，对辛宁大叫：“你要跟我动手吗？辛宁？”
凌飞已是拦住卫青道：“师兄，你冷静一点。”
霍去病也道：“舅舅！你别急！”
宜儿也是一脸紧张，对辛宁大叫：“你要对严姑娘做什么呀？”
郭解和樊中子一时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跟着跑来的成崎站到卫青面前，冷冷道：“如果你敢对教主出手，我决不放过你！”
焰焰冷笑一声道：“那你也要能打过他才行啊。”
两个孩子对看一眼，眼光相碰中已经电闪雷鸣。
面对这样混乱的场面，严懿卿也停住了脚步，还有一级就迈上祭坛的顶部了，她是上，还是不上？
“严姑娘，你快点下来啊！”霍去病大声叫着。
严懿卿没有回头，但她的声音在漫天的冰雪中却异常的清晰：“霍去病，你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如果我忘了我自己，你一定要帮我找回来。”
“严姑娘……”
“卫青，你的璎儿就会回来了，但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很想回头，很想回头，但是回头了也不能动摇了，因为她再也不要刘璎痛苦了，那是她心底另一种痛彻心扉的痛。
“记住我啊。”她在心底对卫青说。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卫青，看见他急切、痛苦、悲伤的样子。
他是为谁？
为严懿卿吗？
“严姑娘！”众人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漫天的冰雪中突然出现粉色的花瓣，毫无预兆地散落，紫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祭坛，那是“紫月极光”，香气随风飘散。
月白色的衣裙在粉色中偏偏起舞，美得让人想哭，那是世间最让人心痛的分别。
与此同时，未央宫中的凤池顿时波涛大作，宫人惊慌失措地向刘彻禀告。
正在早朝的刘彻大惊之下宣布退朝，直向凤池边赶去，百官当然也好奇心起，一起跑去。后宫早就风声鹤唳一般，大家都纷纷说：那个公主要还魂了。
待得众人赶到，池水中散发出那久违的香味，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粉色花瓣开始飘落。
刘彻眼中伤痛更深，颤声道：“璎儿，你真的要回来了吗？”
仿佛什么东西从池水中出现，又瞬间消失不见，仿佛刘璎那倾国一笑一般，转眼已经不在。
整个未央宫中香气四溢，花瓣四散，带给这个冬天最怪异的景象。连天空都变成了粉色，那些都是刘璎绵延两千多年的思念，在这片天空，在曾经她仰望的天空中，一直不曾散去。
“哥，我回来了。”
仿佛有人在耳边道了这一句，刘彻再也忍不住了，也不顾在场众人，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终于跪在了凤池边，流下了眼泪。他伸手接住花瓣，一遍遍地呼唤着：“璎儿……璎儿……璎儿……”
众人无不震惊，也顾不了许多，全部跪下。
但是没有人懂得刘彻心里的感受，那终究被隐藏在历史深处的绝望。
严懿卿在花瓣中看见了刘璎，还是那样美，向着她款款走来，道：“谢谢你。”
摇摇头，严懿卿向她伸出双臂，刘璎走向她，慢慢消失在她的身体中。
那一瞬间，前世的一切记忆排江蹈海而来。
那些画面，高兴的、伤心的、悲伤的、惊喜的、疑惑的、恍然大悟的……
像车窗外急速飞过的风景，在倒带……
都是关于一个人。
她有那么美丽的外表，那么多的宠爱，为什么她的心还是那样痛苦？
那是一场梦。
一场梦殇。
在梦里，有人死了，有谁还活着。
身边有人在哭泣，有人笑到最后。
整个空气中都是悲的味道，无止境的伤悲。
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吗？
在遥远又迫近的时空中，充满了一个女子凄怆的悲唤，那声音敲碎了她的心房。
她在告诉她她的往事，那已经成了历史曾经的过往。
严懿卿听着这个声音，感觉渐渐失去了意识……
苍天亘古。
千年掠过。
大汉盛世。
江山红颜。
恍然一梦。
孑然一身。
原来一切，是这样的。
“一朵花开的时间，我在这个世界旋转。
“飘零。
“寻觅。
“迷茫。
“找不到消逝的路径。
“前方，没有灯火，只有无数倒影。
“在我的心里，全是你的背影。
“茫茫苍天，不知能存在多少年？
“辽阔大地，铺满了多少孤独的思念？
“直到魂魄在时空中游荡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渺小和自由。
“向往飞翔于广阔时空中，和你一起，永远自由自在地在一起。
“可是，什么都只能存在于我的幻想中。
“我知道，前世的痴缠成就了今生的相恋，而今生的错过后，我该怎样才能赢来下一世呢？
“偏就只有三世，偏偏我的第三世里，你将不复存在。
“只能枯等两千多年，等那一次的时空交错，让我穿越千年的孤寂、千年的悲伤和千年的痛苦，回到那巍峨庄严又金碧辉煌的汉宫前，把第三世带回这里，延续第二世的生命。
“哪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了。
“因为我的孤魂再也支持不了多久，就快永远消逝在宇宙深处了。
“我在记忆的星河岸边守着飞花独自流泪。
“泪水没有温度，沾在花瓣上就成了伤心的冰雪。
“在缓缓的融化中化成迷路的流星。
“在漆黑的宇宙中忙乱地寻找你的身影。
“结局，注定只能陨落。
“卫青，我是真的不愿就这样离开你。我会去找你，会去找你的！等着我，等着我。你一定要等我，等我……”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四十四、终结与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