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燕归，身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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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柳惠从惠连那里采了一朵莲花与我。
那时节，四月春和景明，和风细细，草长莺飞。桐谷还是一派早春景象，谢惠连那里的莲花却是日夜盛放，万古不败。
谢惠连住在玉鸣山南面的一个溪涧里。那有一处池潭，四季绿草深深，莲叶并天，莲花映日红。也不知是开了多少年了，那莲花早已过人头。从池潭外看，绿草依依，一一风荷举。要是摆舟其中，若不是柳惠早已熟悉这的路，怕是要失了方向的。
谢惠连也不知自己在这池潭待了多少日子了。他忘了许多事。不记得自己是何年何月过世的，不记得自己当初怎的死的，不记得那石头城乌衣巷谢家还有何人，亦不记得那个让他心心念念，就连三魂六魄行到奈何桥，也要逆天而行摔了孟婆汤，受那不归六道之苦，回到人世，去等的那个人。他总说，会有人来寻他的。他得等着。
“许是他吧？他会来寻我的。”惠连诱着池中的红鱼玩道。
我挑了根细草，也跟着他诱着玩，“他是谁？”
惠连皱了皱眉，摇头道：“他便是他，不是何人。”
那鱼儿也不知怎的，被他玩的好好的，却一眼也不肯瞧一下我的小草儿。“那你可认得他？他来了，你便认得？”
他手顿了一下，“自是认得的，他长的很好看的。他……”他低头想了一会，未束住的三千青丝自肩落下，“他……”他又偏头想了许久，抬起头，明若春水的双眼带着些许恐慌，“晚风，我，我不记得了。他长什么样子？他叫什么名字？”
这池潭一季过一季，莲花从未败过。红莲如阳，白莲如雪，一日又一日看着那昭阳升起沉落。是自那鸿蒙开天辟地便已存了的？它又要开到何处才算是终点？红鱼依旧很嫌弃我的草，我撩起清凉的池水，“忘便忘了吧，你人都已经死了，左不过是一缕魂魄，又何苦再去执念。”
惠连的手再是不动了，他又垂下了头。红鱼已经游了很远了。声音闷闷的传上来：“可忘了，我又怎知道，谁会来寻我？他日那人若是来了，站在我面前，我却不认得他，他岂不是会很伤心？”
我撩起水甩到他脸上，他不由的抬起头看着我。“谢惠连，他若是在你面前，你自是会认得他的。”
“真的？”淡如远山的眉舒展开来，双眸泛着琉璃水光。“你怎么知道？”
我擦擦手，站了起来伸伸了腰，拍了拍谢惠连的肩膀。狡黠一笑，“我嘛……猜的。”
自然会认得的，谢惠连。你连你父亲大行都没忘了给那人写诗，你怎的会不认得他？当年月老怕是酒醉随手打翻了红线架，就把你和他拴在一起，倒人伦也好，逆天道也罢，你是和他生生世世要纠缠下去了。
这厢乍见了这朵莲花，我撑不住笑道：“他素来对他的莲花看得紧，你倒好，采了它回来。我怕是此后都不能上那去了。”
柳惠这日穿了一袭湖蓝衫子，倒比穿青裳时英气了几分。他双眉微挑，“他睡着了。再说，那池子里的莲花有几许？便是他，怕也是数不过来吧？”
“小人偷窃，还乎有理？”我将那红莲放于白瓷大碗中，芙蓉浮于清水之上，白瓷晶莹，衬着那莲花愈发清美。
柳惠望着那莲花许久，抬起头望着我：“他，他怕是快散了。”
我心头一惊，望向柳惠：“怎会？他既然已出轮回之外，有没什么事发生，怎的就要散了？”
柳惠摇摇头，微微眯起双眼，“我亦不知。只是今日我去那里，那池潭的春草已有颓败之象，莲花也有好一半败了。那池潭自我记事起便已是如此，不因季节而变只是因了谢惠连的魂魄灵识。如今这池潭颓败，怕就是因为他灵识快散了。”
白瓷大碗中的莲花艳若骄阳，但那花茎已折，过不了几日，它便要死了。便是如今依然生气清美，也终要归于泥淖，活不了多久。
“他，他是等的累了？”我轻轻问道。
柳惠点点头，“怕是累了。他等了多少年谁也数不清了。自己又不像那王家先生这般看得开。他前世亦不过二十七年。二十许年，怕是有大半在红尘中纠缠，非得在这情爱中溺死作数。如今，哪怕是忘了那些子事，他也是想不开的。”
谢惠连前前后后算来，也不过在人世活了二十七年，那二十七年中，又有多少年是和他纠缠在一起？便是死了也不能忘了他，得等着他。可等了一季又一年，一年又一季，那池潭除了我和柳惠，便再无人来探。人终究是会心灰意冷的，便是他死了跌出六道之外，亦是如此。
他摔了孟婆汤，硬是不肯上引渡船，偏要回到人世等着那人，守着当日西窗下红烛前的誓言。却不知，那人，那人或许早已过了桥，上了船，早历经红尘轮回多少许。那月老的红线早已在轮回之间断开了吧？便是他每次回到十殿阎罗王前，也是不记得了。
只可惜谢惠连，生就一身才华，可堪日月，偏偏为了那人，背了千古不孝骂名。到了如今，如今，就要灰飞烟灭，就连转世为人也是不行了。
柳惠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莫伤心了。他既当初选了这条路，就该想到了这结果。你我亦不过是红尘之人，帮不了他的。”
我抬起头，桃花眼微微上挑，那双眼似见过人世三千情爱，受过红尘五丈情伤，所以才这般无情无爱，这般泛着三月湖水，粼粼的光。
窗外，红杏枝头，春意闹。可便是再热闹，临了夏初，也是要散的。
我唯有抚上双眼，不见世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燕归，身何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