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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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世□□仓央嘉措不守清规，为冒名顶替者，押解至京，予以废黜。”
短短的一条口谕，却一下让老板的心凉了大半，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他早该想到的，这么危险的政治宫廷斗争，只有最阴险最擅于此道的人才能活下来。以他的不谙世事和尊贵地位，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成为一个昂贵的牺牲品而已。
他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的，从一开始，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并不是他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他永远都无法做到，为了一命苟活，去触碰那些人心里最肮脏的角落。
“呐，起码死在这个罪名手下我还是满意的，这次他们没有胡说八道。”当他听到如此噩耗时，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伤心或愤怒，反而是笑着，看似毫不在意的这样对他说。但老板知道他其实是不想死的，这么爱美的人，这么热爱世界和生活的人，怎么肯敢于长眠于永久黑暗的地下？但老板也不会为他表现出悲哀，只是随着他淡淡的笑了笑。一时间气氛好到不可思议，反而容易让人产生出一种幸福的错觉。谁知明日，就要迎来生离死别。
或许，他真的是习惯了也麻木了，才能看着他，那么坦然的面对死亡。
“老板你说啊，我是不是真投错胎了呢？”他歪着脑袋看他，嘴角露出一丝有些调皮的笑颜。似乎这一切都很轻松，包括生死。于是老板也轻笑着回答，手指轻点在他的额头上，“你啊，就没投对过胎过。”
“难道你还看过我投过胎？”
老板勾起嘴角，“你猜啊。”
“就算真是投错了胎，那我也无怨无悔。”突然间，他脸上随便的表情一扫而空，十分认真地说。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让老板的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震。“潇洒而活，潇洒而去。随心所至，无怨无悔。”
老板不由得开始凝视前眼前的人来，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这个灵魂的过往。或许，他从头到尾，都如此的，无怨无悔。
老板猛地回过神来，大概是接下来的回忆他实在是不敢去想了吧，潜意识硬生生的把自己扯回到了现实中。现在是几百年后的拉萨，布达拉宫依旧宏伟雄壮，里面收藏的珍宝经过了多少岁月风霜也依然如初。可是人呢，那个眉眼清澈的男人，早已不在，他只活在泛黄的史书中。
老板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这里面是没有心脏跳动的，如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老板只能苦笑，或许只有古董，才能够经历风雨活下来。可自己又是什么呢，有着古董一样漫长的生命，却有着同样漫长的记忆。若真是古董，还会为这些漫长的悲伤所烦恼吗？
“现在我在……拉萨呢。”老板轻声低语，他们的承诺，他从未忘记过。仿佛他活着的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他们的一个约定。
原来自己，说到底，也是和他一样倔的人呢，老板无声的笑了笑。突然间，远处的寺庙里传来钟声，想到即将到来的明天，心跳竟就不自觉的，慢了一拍。
【7】
终于到了拉萨。
医生抬起头，仰望着西藏的天空。那被无数小资口口相传的特别蓝天，他看的脖子都酸了也没看出啥区别，不过还是那样的蓝天，除了因为海拔的缘故显得日照更充足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他想来拉萨可不是为了装逼的，于是还是低下了头。他记得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有想来拉萨的愿望，不知是听谁说起的，只是在梦里会恍恍惚惚的看见那个梦境中的拉萨，有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眯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有着沧海桑田一般的，眼神。
他一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梦里的那双眼睛，但他对此很着迷。当每次在梦里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心里就会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仿佛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特殊的感应一般，他一直相信在拉萨他就能找到那个人，虽然这种感觉听上去要多文艺就有多文艺。
“去和他们一起跪雪山吧。”藏族的女孩导游说。其实她也不能算是导游，只是带着她在拉萨里逛的人而已。她想靠此为弟弟挣一年的学费，虽然她并不擅长此道，也带不来了多少客人——她这个月只有他一单生意，而且还不是全程陪的。但她的笑容很美，有一种天生的魅力，能把恰到好处的风情万种和好女孩的质朴清澈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让医生想到了自己在书上读到过的玛吉阿米，那个漂亮的女人，仓央嘉措的情人。虽然医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莫名的想到那个人，只是觉得她们很像，就像他第一次在书中读到她时就觉得很熟悉一样，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医生却不知为何发自内心的相信这种感觉。
“外地来的游客大多喜欢去跪这个雪山，藏族人相信，跪在雪山旁，向雪山倾吐心声，神就会实现你的愿望。”女孩向医生嫣然一笑，“当然，类似这样的传说在哪都能找到很多，不过人们还是乐意去尝试的。就算实现的愿望虚无缥缈，也可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许愿。反正只是许愿么，又不吃什么亏，对吧？”
“是吧……”医生也笑了笑，学着他们，跪在了雪山旁边，“是这样吗？”
“嗯，许愿吧。”
不是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了，医生诧异的想睁开眼睛去辨认，但他却又没有。这声音很好听，是一个淡淡的男声，有着一种熟悉的安心感。好像在哪里，他曾经听过这个声音。但或许又不仅仅是听过这么简单，他无比执念着这个声音，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声音一样。
“我想……能再遇到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医生的潜意识里飞快的闪过了这个念头。但他随即又愣住了，因为他并不知道那个“他”是谁。或许他是知道的，只是在无限的轮回中，他忘记了，他曾无比执着的爱过的人。
医生终于睁开眼睛，抬起了头，穿着黑衣绣赤龙的男子正站在他的面前。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淡淡的笑容。他是那么的像他，像他梦里的那个人。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这场期盼了太久的相遇，恍若梦中。他问，“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话一说出，医生又不禁懊恼起来，多么俗的搭讪方式，谁搭理自己呢？可面前的人却好似毫不在意一样，淡淡笑着回答，“是啊，或许吧。”
或许？医生的心里不由得有些迷惑起来，他不是很确定是否要相信眼前这个人。几乎就在一时间，导游女孩也不知道到哪去了，对于眼前这个陌生人，他不由得有些警惕感。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要相信他的，不为什么，只是无条件的信任，就像无条件的爱一样。
“走吧。”男子轻轻的说道，似乎是很肯定他是会跟上来一样，男子掉头就走。医生犹豫了一下，他知道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应该就这么跟着他走的，可是他不知为何却有着很迫切的感觉，他不能再与他擦肩而过了，绝对不能。
“喂，等等……”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医生赶紧回过神来，追上了那人的脚步，“你要去哪？”
“布达拉宫……？”当看到眼前这个熟悉的建筑物时，医生愣了一下。它果然如照片上的一般威武雄壮，在蓝天白云之下，有一种十分震撼的美。但医生除了惊叹它的美以外，心里竟还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如一种断断续续的回忆就要涌上心头一般，医生下意识的捂紧了胸口。抬头一看，带自己来的那个男子正微笑的看向自己，是那种淡淡的浅笑，让人感觉他曾经历了这世间的一切，等待了许多岁月，许多年。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医生恍恍惚惚的问道，突然间他有种身在梦境般的不真实感。那一瞬间岁月轮回，不知今夕是何年。
“我累了啊。”那人却突然很牛头不对马嘴的接了一句，他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淡淡的笑容，充满疲倦的微笑，“为你等了那么久，是很累的。下一次，就不要让我再等了吧。”
“你说什么？”医生不禁茫然的望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不仅是因为他说的话莫名其妙，更是因为这些看似奇怪的话，居然使他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疼痛。
但他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微笑的抬起头，仰望天空。他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以及他嘴角熟悉的弧度，突然间一阵心悸。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他淡淡地说，“下雪了。”
【8】
“什么下雪啊，明明刚才还有太阳的……”医生听见这句话，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太阳下的雪。
医生是见过雪的，但他从未想到过，雪竟然可以这么美。在耀眼的阳光下，雪花带着金色的光辉缓缓落下。明明是那样明媚的阳光，却与白雪奇特的共存着。白色与金色，世界上最圣洁的两种颜色铺满了整个大地。落下的雪镶着金边，像天使身上掉落的羽毛，美到不可思议。医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这有违自然界常规的美景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仿佛如神迹降临。许多人跑出来，被这美所震撼，在他身旁大喊。可是医生却恍惚间想起了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于是转过头，却发现身边的他依然笑得一脸淡然。
“我曾经问过你，是否爱上过一个谁。你说要有一天，布达拉宫前，下起了太阳雪才能告诉我。”他望着他，眼神里有着捉摸不透的意味，“那现在呢，你找到答案了吗？”
“答案……”他又缓缓的抬起头望向天空，突然间有很多回忆的碎片涌进了脑海，分不清那是今生还是前世。只是知道曾经有过一个人，一个他曾经爱过的人，在他的身边轻轻说过：
“你有没有，一个耗尽了几生几世去爱的人？”
“前生种下的花，到了来世，你还会不会看见？”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记忆的一点点碎片，像是有许多幅画面重叠起来。有一幅画面是在千年之前的秦朝，穿着古装的两个男人坐在台前，手捧着一卷竹简高谈阔论。那时那个穿着赤龙服的男人眼中还没有那么多的岁月沧桑，有的只是年少时的一腔热血和向往。有一幅画面是在百年之前的西藏，一个俊俏的潇洒男人，眉目与千年之前十分相像，气质却大大不同，但是那个人依旧安静的坐在他的身旁，像是在兑现一个许久的诺言一般。再然后是约摸几十年前吧，此时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戴着眼镜的英俊男子，正在做一张椅子上对着那人絮絮叨叨。而那人确实已经习以为常般的点点头，对着守候了千年的人微笑。突然间的他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那些人分明就是自己。是自己的无数次转世，与他一次又一次的重逢。
可是当我终于找到你的时候，你却不再记得我了。
他只是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他的痛楚，就已经感觉到了彻骨的心痛。他不明白这些年他有过多少的忧伤，他无从得知，但他却想帮他分担，哪怕这只不过是无济于事的补救。
他习惯性的转头，好像那人还在他的身旁一样。他已经习惯了那人的守候，他知道，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一定会静静的等在他的身边。
可是这次，那人却从他的身边消失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只知道他走的无影无踪。
他还知道，这一次，或许他再也不会等了。
终究还是放不下吗？他的心里有着一丝的怅然，明明已经不抱多少期望，可是心里还是缺了一个洞一般的难受。
“你爱过吗？”他的耳边突然又响起了他的话语。
那曾经传说中的爱，果然，太遥远。
那天，他一直坐在布达拉宫的旁边。
他想了很多很多，很远很远。终于，想明白了一些。
【9】
“飞往深圳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SZ6918号航班现在开始登机……”听着登机广播，他站起身来，缓缓的向登机口走去。他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里面却是很空的。他在即将登上飞机的时候，终于又回过头，再看了这座城一眼。
这里的天依旧这么蓝，和他来时一样澄澈。可是又好象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来的时候这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属于他，可他走的时候却从这里带走了很多东西。那些几生几世的记忆，曾经爱过的感情，原被遗忘的又被原原本本的还给了他，尽管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
还是丢掉了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这里的东西，太重了，重到她他无力负担。
其实有些事还是忘掉比较好。他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那人的声音是他所极其熟悉的，这让他的心忍不住紧缩了一下。他知道那人走了，可他依然没有回头。
或许就在那一瞬间，就已经丢掉了。
当他终于把整个身子都舒服的靠在飞机的椅背上的时候，他总算可以好好地把它所有的回忆梳理一下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在白纸上用铅笔涂涂写写，那些随手涂抹的看似杂乱的线条终于变得慢慢清晰起来。最终，他还是画下了他的一个微笑。那样看透世事红尘一般的微笑，让他原本纷乱的记忆，一下子就变得清楚起来。原来所有的所有最终叠加，也不过是为了这样的一个微笑。
于是他也笑了，是如那人一模一样的浅笑。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样简单的一个微笑里，隐含了多少岁月风霜。
直到最后这一刻，他终于读懂了他。
飞机缓缓起飞，他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城市中的一个个人，最终变成了一个个小点。他想他终于告别了，告别了几生几世的回忆，告别了自己曾经深埋于心底的隐秘爱恋，当然，也告别了他。
“再见啦。”他轻声的对窗外不知谁说，当然现在窗外不可能有谁听得到他的话。或许是自言自语吧，他轻轻的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拉下遮阳板，把整个身子放松的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醒来以后的人生，会不会变样呢？
再见了以后，会不会有新的开始呢？
【10】
“这位先生，醒来啦。”
他睁开眼，旁边的乘客推了他几下，“已经到了，先生也应该下机了吧？”
“啊，对，谢谢……”他有些迷迷糊糊的应了几句。他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他好像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风有雪，依稀还有一个人的淡淡微笑着的面孔，还有一点点的悲伤的感觉。
可是他忘了那个梦了，明明感觉是很重要的梦，可是就是忘了。任凭他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只是那种悲伤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让他也有种莫名的悲伤。
可是悲伤了又能怎么样呢？有些事情终究是会被忘掉的。就算是曾经有多么执着的爱过，有着多么长的约定和多么深的执念，最终也会慢慢的被淡忘，直至消失不见。
即使是这样，故事仍不会结束，因为生活还是要继续。他还会继续去恋爱，去生活，去做别的事。因为他放下了，他不得不放下。
可是至少，在曾经有过一段很长的日子里，他爱过了。
他爱过了，他便不再爱了。
“我们以前认识吧？”他突然听见他旁边的那位旅客这么说。他刚想在心里嘲笑那位旅客老土的搭讪方式，可是转头间他却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么的认真，让他突然觉得他们或许真的曾经彼此熟悉。
就像那时那么问的他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下意识的问道，内心却有着一种极其奇怪的激动期待。
“我叫，陆子冈。”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