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Wisa.J

1、1、往昔

　　1、往昔

　　濯竹林

　　“星君，你可曾后悔？”白发白髯的老者伛偻的弯着腰。
　　一阵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如泣如诉。
　　被唤星君的青衫男子并为看老者一眼，而是抬眼看着翠竹构筑的小楼上，那方飞扬的白纱，然后，他笑了。
　　“不悔。”
　　听到这个早已预料到的答案，老者不禁叹了口气：“哎……星君，凡尘何以让你抛弃修行上千年的道行而堕入轮回？！”
　　青衫男子抿唇而笑，反问着老者：“金德真君，你可曾爱过？”
　　老者摇头：“不曾。修仙之人，勿动七情六欲，更何况是情爱。”
　　“那你便无法知道我为何执著于此。”青衫男子微笑摇头，似是惋惜，似是同情。“为了他，一切都值得。”
　　“看来我似乎是劝不动你了。”金德真君无奈摇头。
　　男子仍只是笑着，但是周身流泻着无尽的哀伤。“我已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不知我不见了以后，留他自己怎么办。”
　　他仍然充满眷恋的凝视着那个飘着白纱的窗口。
　　金德真君伸手摘了一片竹叶，反手一挥，竹叶变成了一个绿衣的少年。
　　“我会让这竹叶小童帮你照顾那人，直到他再如轮回。”
　　“多谢。”男子感激一笑。
　　“星君，时辰到了，该是上路的时候了。”
　　青衫男子不舍的看着竹楼，然后缓缓步入楼中。未束起的黑发随着步伐轻轻摇摆，如上好绸缎。
　　他停在二楼卧房的床榻边，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那人。轻轻的为他拂去乱发，顺着脸颊用指腹摩挲着那人如玉的容颜。最后停在唇角边的那一抹安心的微笑上。
　　小心珍重的在那丰盈的唇上印下虔诚的一吻，不忍离开。
　　再抬首那有些迷蒙的眼睛正望着自己，他握上那朝他伸来的手，微笑道：“怎么醒了？再睡一下。”
　　那人颔首，不过却拉着他的手道：“陪我。”
　　他深情地笑：“好。”
　　见他答应，那人含笑的拉着他的手靠在颊边，不一会儿，呼吸已见平稳，似是沉入了梦乡。
　　青衫男子看着他的睡脸，似是想将他的样貌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星君，该走了。”金德真君不忍的提醒。
　　“……好……”他有些艰涩的回答，然后小心的，不惊动他的抽出手。一转身，已消失踪迹，只留了一地飘散的竹叶……

　　北斗北极武曲星君与人类相恋，私改生死簿，罪无可恕。
　　打入轮回，历尘劫，劫满便可重返天庭。

　　南天门

　　武曲星君背手而立，遥望滚滚白云下的红尘。身后的天兵天将侧立两旁，只等时候到了便要将这清俊的星君打入凡尘。
　　前来送行的仙人只有两人，一是金德真君，司刑罚。另一个是北斗玄冥文曲星君。
　　文曲星君站在武曲星君身后，有些感慨的道：“我本以为你是九皇真君中唯一一个不会动凡心的，却未料的你是第一个坠入红尘的。”
　　武曲星君无声一笑：“我也本以为三界以无可让我动心之事，红尘俗事皆浮云。谁知道在那乾坤镜中那惊鸿一瞥，却是深入了骨血。”
　　“可是却为何是他，五百年前他是长白山上的精兽，却因偷食了后土皇地祗的仙丹，被打入凡尘轮回十世，每世命不过二十五。这些你不会算不出。”
　　武曲星君苦涩一笑，却不让文曲星君看见：“我知道啊，我在乾坤镜中看了他的每一世，从生到死，或病死，或战死，或饥寒交迫而死，或被暗算致死，他本是山间无忧的精兽，只需再修炼百年便可修得人形位列仙班，却只因一时贪嘴便要受如此之重的责罚。你可听过他的精魄的哀嚎，即使是我，也不忍听下去。
　　这一世，我只想他过得好些，想安抚那受尽红尘折磨的灵魂，谁知却是坠入情网。他这世本应被卖入王府成为皇贵娈童的，死时不过十七。我却私心的下凡救他，带他住入濯竹林。我只是想看他无忧的笑，让一切烦愁离他而去，这样又有何错？”
　　文曲星君不无动容，然而这一切终究是不该发生的。
　　“但是你却私改了生死簿。打晕了月老偷牵了你和他的姻缘线。且不说牵姻缘线，你和他本是没有姻缘的，你是仙，他是精兽，即便牵了也无太大影响，然而你却改了生死簿，你可知道因他的命数改变，要牵动多少人的命格。他这一世的老爹本应得了卖他的银两经营起小买卖，养活一家六口，二十年后成为一方富贾，子孙一百二十二人，四代有子入朝为官，成为皇帝肱股之臣，平天下，统四方。而你却……”
　　长久，武曲星君没有出声，半晌之后，他悠悠道：“我不悔。”
　　文曲星君叹息摇头，果然是情关难过，即使是仙人。
　　“星君，时候到了，准备动身吧。”金德真君在旁提醒。
　　武曲星君向他略一颔首，便要跃入云海。文曲星君却在这时抓住了他的手臂：“天辅你这第一个劫便是死劫，你我同为九皇真君，皆是北斗九真圣德天后之子，这第一个劫我帮你渡。”
　　武曲星君感激一笑：“多谢，天心。”

　　无涯山庄

　　新生儿的降临并未令山庄上下把酒言欢，伴随庄主百里无尘的三子降生的是一片哭嚎之声和愁云惨雾。
　　爱妻曲红鸾这时身子已经冰凉了，不足月出生的孩子也是全身泛紫，动也不动。
　　山庄遇袭，只怪他识人不清错结匪类引狼入室，却害得爱妻及腹中胎儿受其拖累，中了贼人的天下毒圣月下香。贼人虽然被俘，却救不了妻子孩儿，这叫百里无尘情何以堪。
　　妻子临终前要产婆剖腹取出腹中胎儿，定要救了孩子，孩子何辜，不应受这苦痛。百里无尘本是不答应，年幼的两个儿子也哭倒在母亲塌边，但是曲红鸾艰难的握着他的手要他答应，如若不应黄泉亦不相见，生生世世为仇人。
　　百里无尘泪痕交错的应了妻子。曲红鸾听罢含笑而逝。
　　产婆拉开紧抱爱妻尸身的百里无尘，道再不快些，便是腹中孩子也是救不了了。百里无尘这才松开妻子依然温暖的身子，揽过了两个痛哭流涕的儿子，无声的看着产婆剖腹取子。
　　一个时辰过了，天微泛亮，已是卯时。
　　百里无尘颤然的看着一动不动躺在妻子身边的三子，全身泛紫，身带异香，必是毒走全身经脉，小小的身子被裹婴布包着，露出皱皱巴巴的小脸，看不出究竟是像自己多些，或是像妻子多些。轻轻触着孩儿的小脸，微凉。产婆神情哀戚的摇头，孩子，保不住了。
　　百里无尘坐在塌边抱起小小的婴儿，轻声呢喃：“你是吾儿，百里摘星。我是你爹，塌上的是你娘，看那两个满脸鼻涕眼泪的是你两位哥哥。”
　　小小的孩子没有回应，安静的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爹对不起你和你娘，累你来不及成长，累你娘来不及看你出生。如果你不怪爹，来世可愿再做我和你娘的孩儿？”百里无尘轻捏着孩子的小手，放在嘴边亲吻。
　　凝重的空气令人窒息，无声的悲痛令跪在主屋外的下仆无不痛哭流涕。为了他们敬爱的夫人，为了痛彻心扉的庄主，为了来不及长大的三少爷。
　　主屋内百里无尘一手怀抱着死去的孩子，一手整理着妻子的鬓发。
　　跪在塌边的七岁的长子探日用袖子擦去鼻涕眼泪，抽着嗓子忍住不哭，抓着爹爹的袖子：“爹，我可以抱抱弟弟么？”五岁的次子邀月也擦了眼泪：“爹，我也要……我也要抱抱弟弟……”他还做不到不哭，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往下流淌，哭倒鼻塞喘不过气时，张大嘴大口的喘息。
　　百里无尘心疼的看着两个孩子，他们都还那么小，怎么承受这一切？
　　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孩子们，百里无尘小心的将小小的摘星放进探日张开的怀中。探日学着爹的样子抱着弟弟，想摸摸他的小脸，却怕松开手把弟弟摔在地上摔疼了他，于是只好用脸颊蹭蹭怀中弟弟的脸，小嘴亲亲他的额头。
　　忍住不哭，却无法阻止眼泪涌出眼眶，滴在弟弟小小的脸上。
　　“小三，我是你大哥探日，长你七岁。师从绝尘子，文武双全。来世咱们再来做爹爹和娘亲的孩子，还做兄弟，我教你武功，小月教你四书五经，你别看他现在这张脏兮兮的脸，他可是出名的神童，才五岁就已经将书阁里的书背得滚瓜烂熟了。你要是淘气我就打你屁股，就算你往娘亲怀里躲也不行……谁让我是你大哥，夫子说，长兄如父，就是说你要听我的，懂不懂，现在我说下辈子你还要当我弟弟，你记住没有？不许不听话……”
　　邀月从哥哥怀中接过摘星，他抱不动弟弟，只能将弟弟放在腿上，两手紧紧的环着，咬的红嘟嘟的嘴使劲在弟弟脸颊上亲了个响吻，鼻涕眼泪蹭了摘星一脸。探日埋怨的拍了一下弟弟头，然后小心的用衣袖擦干净摘星脸上的鼻涕眼泪，又用另一只干净的袖子板着邀月的脸擦干净。
　　邀月吸着鼻子，哽咽的对着弟弟说：“我也是你哥哥，我叫邀月，今年五岁。教书的夫子们说我是神童，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知道好多个夫子都摇头说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我知道得都可以教给你，我教你写字读书画画弹琴下棋。前些日子在亭子里，娘亲说以后你就是我和大哥的责任了，要我们爱护你，不许欺负你。所以，所以摘星你张开眼睛好不好，我不要来生，我现在就要做你哥哥，你张开眼睛好不好……”说到这里，幼小的邀月已经大声哀嚎，强忍住不哭的探日也是泪流满面。握着妻子冰凉的手的百里无尘更是无声哽咽，屋内屋外仆人哭成一片。
　　“来人，备棺……”片刻之后，百里无尘缓慢的挺直了脊背，孩子还小，山庄上下还要靠他打理。
　　老管家擦着眼泪领命退出主屋，颤着手指挥着仆人各自分工准备灵堂。
　　仆人们互相扶持着正要散去时突然天降霞光，照亮了一室清冷。
　　这让所有人都看直了眼，顾不得哭泣，直愣愣的看着霞光中走出一个长发飘飘仙风道骨的俊秀男子。
　　男子走到邀月身边，蹲下身子触摸着没有气息的摘星。
　　“刚一出生便是死劫，要一个婴儿如何渡？”男子皱眉。
　　没有人伸手阻止他，邀月和探日不错眼珠的盯着男子，男子抬头看着他们两个，微笑道：“如果，如果我能救他活过来，你们会好好待他么？”
　　两个孩子连忙猛点头。
　　“我能相信你们么？”男子勾唇一笑。
　　探日连忙双膝跪地：“皇天后土在上，我百里探日若亏待弟弟百里摘星，自愿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邀月也连忙发誓：“玉皇大帝，紫薇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后土皇地祗在上，我百里邀月在此立誓，从今以后爱护弟弟百里摘星，决不亏待他，若违背誓言愿入无间地狱，永受穿心噬骨之痛！”
　　听到两个孩子发此毒誓，百里无尘惊愕，不自觉的弓起身子，将孩子护到身后：“你是何人？为何要我儿立此毒誓？！”
　　那男子站起身来，面貌高洁：“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救你儿子。”
　　百里无尘俯手而立，自有一代宗师的气度与架势。
　　“你所求何物？！”
　　男子摇手：“世间万物皆虚无，我要有何用？我只是要帮你儿子渡过死劫，算是……与他前世兄弟一场。”
　　“我可能信你？”
　　他已上过一次当，错把那贼人当知己，害了妻儿。如今叫他如何再相信别人，更何况此人素未谋面，又不知从何而来。
　　“信也罢，不信也罢，与我何干？”
　　男子无声来到邀月面前，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即使是百里无尘。
　　他拍拍紧张的孩子的头顶，抱过摘星小小的身子。一指抵在额心，唇动无声的念起咒文。随着咒文接近尾声，泛着紫色的婴儿渐渐有了正常婴儿肤色，只是略微苍白，一阵几不可闻的啼哭声溢出口，声音虽轻，却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洪亮。
　　男子微笑，将摘星交回给邀月，看着呆呆看着他的兄弟俩，拍拍他们的头：“要记得你们的誓言，好好待他。”
　　兄弟两个连忙点头，听着小小的小小的弟弟轻微的哭声，兄弟俩人有了一种为人兄长的责任感，一个小小的担子，压在了他们尚未成长的肩上。
　　“鸾儿她……”百里无尘急切的看着创造奇迹的男子，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鸾儿她能活过来，能与他白头到老，看孩儿们娶妻生子？
　　男子看向塌上的女子，掐指一算，而后摇头道：“她命数已尽，此时应已过了奈何桥。”
　　相貌英俊的百里无尘像是一下老了十数岁，应该知足了，毕竟他得回了孩子，百年之后黄泉之下见到妻子也算不负她的嘱托。
　　“你也不必难过，你与她姻缘未尽，从此慈悲行善，再修来世缘吧。”
　　男子心怀悲悯的看着红尘中为情所苦，被情所困的痴情人，他不懂，情之一字何解？为何天下苍生皆为情痴狂，天辅，你知道，告诉我可好？

　　天启十一年，无涯山庄庄主夫人曲红鸾逝，死后破腹产一字，名为摘星。
　　无涯山庄庄主百里无尘为爱妻守灵七日，藏入山庄后山梅林。百里无尘在妻子灵前立誓今生不再娶，来世再做夫妻。
　　一时间大江南北无不为之动容，成为天下楷模，世间痴女子的眷恋。
　　十四年后，百里无尘挂剑隐居梅林与妻子相伴，长子百里摘星初入江湖，次子百里邀月接手山庄事务，三子百里摘星深居山庄之中，未见其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