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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似死时,死犹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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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谨陌。
季黎消失已有一月之久,没有任何的线索,原本安排在她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消失在众人眼皮底下的。
也仅仅是一个月,宫里真真正正地改头换面。新帝夺位登基,改年号为锦翔年。宫中不可一日无主,这般思量下众臣只得俯首称臣,所幸锦翔帝虽未被封为太子,却从小才华卓群,年纪轻轻也有一番政治作为,早露锋芒。当年正是因为先帝的忌惮,才封三皇子为太子,而他这嫡出的五皇子却在成年后派出宫去安于王爷府。
皇家本就人丁单薄,再加上容谨陌这出弑父兄夺皇位,朝中为求安稳天下,皆是默不作声。
容谨陌登基之前,闹得最为沸沸扬扬的便是他为了娶卫丞相的女儿为正妻,而将原本正配的季王妃赶出了王府,当时百姓无不心寒。可作为皇家的人,岂能碍于儿女私情,丞相手握兵权,得丞相者便得半个天下。如今卫丞相之女卫华容,便理所当然地登上的皇后大位,而后再无人知晓当年城中,那个被无数女子心系的五王爷所宠于天上的季王妃。
这是前话了,如今局势已定,本来没什么事情,但不知为何传出皇后无法生育的消息。这事可大可小,于小,在众臣眼中无非是督促皇帝适时纳妃之事;于大,对皇后自小侍宠的性子而言,实在容不得自己与她人共侍一夫。
皇后无法生育之事已定,锦翔帝态度不明,纳妃之事迟迟无法定夺下来,皇嗣单薄的事实依然存在。
这般愁煞旁人,容谨陌却两耳不闻,日夜居于御书房批奏折、论军事,桌案角上一堆厚厚地女图始终堆积如山。
“皇上,皇后娘娘殿外求见。”太监匆匆从门外进入禀告。
容谨陌批奏折的笔不停,“宣。”
“皇上!”一道尖锐的女声传入,容谨陌微抬眼眸看到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一身金银华贵衣裳伴随着脚步仿佛铃铛作响,不满意这张陌生的脸如今却常常出现在眼前,皱眉。
“何事?”
“皇上……臣妾入宫以来许久未见你,倒是听说了皇上要纳妃之事。”卫华容婉转地点到重点,眼角微斜,想抓住容谨陌脸上的每一丝表情,无果。
“天下还未稳定,朕岂有这般闲情选秀纳妃。”容谨陌对着桌角层叠的画卷微抬下巴。
卫华容立即面露喜色,“臣妾早知道皇上是信义之人,当年答应家父和臣妾的承诺定不会背弃。”
容谨陌不动声色,心底升起一股烦躁。
“皇上虽心系天下苍生,但也不可劳累身心,”卫华容抿嘴一笑,娇态尽显,“皇上今夜就让臣妾服侍安寝吧?”当日大婚之夜,容谨陌似是醉酒严重,一入房便倒在床上不晓人事,愣是让她独守难眠长夜,如今想来还未……
“不必了,”容谨陌抬手打断了她的构思,“今日国事繁多,便在书房睡下,皇后也早去就寝为好,夜深,宫中不宜乱走。”
这话颇有些逐客令的意味,听得卫华容神色一僵,内心仿佛如一块沉石压住了呼吸。
“皇上……”她抬起眼眸还想做些挣扎,却地看到了容谨陌眼中微显的不耐,很快被疲惫所替代,她以为他是真的心神疲惫,知趣地告退后顺便吩咐下人做一份莲子羹送去给皇上。
门合上,脚步声远去,容谨陌方才压抑在眼眸深处的不耐瞬间燃烧在眉际。一拂袖将桌前的画册合着奏折一并挥在地上。案上夜明珠亮如白昼,却仿若照不亮面前这张沉在黑暗中的脸。
桌案的暗格里,一张女子画像静静躺卧。
这般长夜,如此磨人。
有一种思念至深,总能打乱对方的梦境。
容谨陌十六岁独自出宫入住王爷府,当时母妃还贵为一国之母,自是无法与他一同出宫。在那般沉浮的朝野之海,他遇见了如日光般洁净的希望。
那日阳光甚好,天空万里湛蓝。他的轿子轻缓地经过王爷府的高墙,正门转角便是。他却偏偏在此刻抬头,望见自家府院的墙头上坐着一个女子。确切的说,她坐在伸出高墙的一枝碗口粗的树干上。那般春日里,她靠着主杆,光线穿过叶隙间安静地爬满她的脸,粉色的花瓣环绕在她身边,细细碎碎的落下,在她发丝上、衣襟上,以及缓缓落在她的睫毛上。他的心脏仿佛成了她的睫毛,被那片花瓣搔得微痒,欲伸手拂去。那层掩住一片华光的眼睑毫无防备地睁开,对上掀帘坐在轿里的容谨陌。十二岁的季黎。
画面一闪,她拉着他在盛夏的山丘上奔跑,穿过无数蒲公英的植株,那些拥有着白色翅膀的精灵在他们身后飞翔起来,仿佛带起的一抹星芒。她带着他去看了她的父母,两座静躺在山丘间的孤坟。她笑,融在蒲公英的种子间。他疼,从未有过陌生的疼痛感。
相伴四年,季黎已是年方二八。她与容谨陌在苍天见证下缔结夫妻,彼时还望来日执手偕□□笑红尘。
一转眼又是两年,容谨陌已然政绩赫赫,一身凛然立于朝堂,权计尽在执掌之间,目光越过宫墙,望尽江山之极,野心勃勃。
这年大雪夜中,婚讯遍布京城。季黎携一封休书,披一件华贵狐裘,孤身踏出王府大门,融进苍茫夜色中。黑暗中,那双娇养多年的玉手此刻冰冷红肿,摸上温润的小腹,冷然一笑。为凉薄的情爱,为不幸的胎儿,为尚不知做了父亲的容谨陌!
不知谁人将其推入厢房,迎上一双盈满猥亵的目光。那一刻的害怕、恐惧、绝望可有人知晓?当身体离开窗棱的时候,她抱着腹中的孩子,这一瞬间,所有爱恨情仇离她远去,恍惚间她看见轿中一抹惊艳容颜一闪即逝。
笑,若有来世,我必为自己而活!
“娘……不要……娘……”模糊中,她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娇小的身躯满身是血地朝自己爬来,伸出一只手……“娘……”
“恩!恩呜呜!”季黎使劲地摇着头,那双手忽然便到了自己眼前,她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掌温暖,指甲深深陷了进去,“不会……”
“季黎!”一道男声传来,似乎有几分熟悉,季黎看见眼前的小身影逐渐模糊,恐慌之下,使劲把那只手拽下来。
“噗!”一个沉重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猛地压下,她一口气差点提不上,倏然从梦中惊醒。
书房的矮榻上,近在咫尺的两双眸子眼对眼,鼻对鼻。当时的距离大概只有一根手指的宽度,她还能清楚地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唇瓣上的触感。
“啊——”可怜的襄王爷还没从刚才的状况中反应过来,便又被一脚提下了床。果然是恶有恶报啊……几日前他在轿子里顺脚踢了几脚,如今被对方更用力地踢下了矮榻!
季黎凑过来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吐了口气,“是你呀,吓死我了。”这样说着,却也没要伸手去扶他起来的意思,转了个身又躺了回去。
尽管回到了现实,刚才梦中那般真实的痛,却还隐隐揪着她的心。几日来她对之前的事看似漠不关心,可有哪个女人过的了丧子之痛这一关,何况他的爹……一想到容谨陌,她的气息变得更加不稳。
但在这异国他乡,她不能显露神色于面上,这只会给他落下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