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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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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与蔺小五做了两个月同班同学,却不知道,班里有个男生叫蔺小五。
大一学期中,考试周结束以后,班长组织大家在学校南门的小餐馆聚餐,朱颜也被柳忆推搡着去了。
十一月的北京,天气微冷,朱颜那晚穿了一件白色的低领毛衣,一条浅蓝的牛仔裤,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清汤挂面的直长发垂在身后,柳忆取笑朱颜打扮得像九十年代的文艺女青年。
班级聚餐热闹的很,男女穿插着坐了两张圆桌,不到一个小时,一个班三十个人已经喝了十扎啤酒,柳忆早就喝高了,趴在朱颜肩上说胡话,朱颜端着塑料酒杯,一口口喝着稀苦的扎啤,神智清醒的很,其实朱颜很能喝,从来没喝醉过。
柳忆长的美,刚入学时就有不少男生追,那晚借着酒劲,一个一直对柳忆紧追不舍的男生再次对柳忆表白,朱颜对那个男生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觉得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皮肤白净,五官还算端正,戴着无框眼镜,斯斯文文的。
他对柳忆说:柳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几乎是央求的语气,朱颜稍稍瞥了那男生一眼,始终想不起那男生的名字,柳忆没搭腔,只朝那男生摆了摆手,他会意,忙不迭将歪倒在朱颜肩上的柳忆扶了起来,柳忆搀着那男生的手,踉踉跄跄地朝外走,两人出去了好大一会儿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柳忆神智已经恢复清醒,朱颜低声问她干嘛去了,柳忆低低笑着,指了指方才那男生,只见他灰色的外套不见了,眼下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我吐了他满身。”柳忆浅声笑着,朱颜脸一红,忽然对那人生出一丝怜悯之情,别人不知道柳忆,朱颜却是知道的,知道柳忆每晚去哪里,做什么,心里就那么涩涩的。
大家一直闹到了午夜十二点才散了,朱颜独自一人站在小餐馆门口等柳忆,一眨眼的功夫,柳忆又不见了。
有个男生冒冒失失朝朱颜走了过来,他右肘上搭了一件白色的外套,朱颜沉默站着,并不看那男生,那人却先开口了,“同学,能帮我拿一下衣服么?”
朱颜警惕地望了他一眼,最终视线落在了那件白色的外套上,星光熠熠,洁白的外套散着淡淡的肥皂香气,是薄荷香,朱颜对干净的男生有莫名的好感,于是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件衣裳。
男子温柔冲朱颜一笑,转身走了,朱颜呆呆望了半晌,直到那人的背影消融在一片漆黑里。过了许久,柳忆才出来,她身上的酒气很重,一见朱颜就开心地笑开了。她一眼就看见了朱颜手里的衣裳,忽然眼光收缩,将那衣服拿在手里,看了半日,开口道:“这是蔺小五的衣服吧?”
“蔺小五是谁?”朱颜愣愣地问了一句。
柳忆挫败地叹了口气,用手敲了敲朱颜的额头,“蔺小五啊,我们班的蔺小五,方才他就坐在你对面,你竟然不认得?”
朱颜摇了摇头,柳忆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忽又神秘一笑:“蔺小五可不是普通人,不要错失了机会。”
柳忆的手一直摩挲着那件白色的外套,时不时还赞叹两句,朱颜听着,只会意出,这件衣裳很贵,柳忆对名牌奢侈品研究颇深,每每将那些衣服、鞋子、包包、香水的牌子如数家珍,绘声绘色讲着,朱颜只觉得柳忆十分可爱。
柳忆又跟朱颜说了半天话,就打车离开了,朱颜知道,每晚柳忆都要去那里上夜班,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夜已经深了,人群慢慢散去,窄小的街道上,只剩下朱颜一人,她手里拿着那件外套,冷风嗖嗖灌进她的脖子里,她冷得直打颤,却又不好意思将蔺小五的衣服穿在身上。
蔺小五回来的时候,小餐馆已经打烊了,朱颜就那样抱着蔺小五的衣服,坐在街边的长凳上,她蜷缩着身体,柔顺的长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白净的面颊。蔺小五里面穿着格子睡衣,外面罩了一件黑色外套,脚上穿了一双浅粉色的毛毛鞋,样子十分可爱,惺忪的表情,明显是刚睡醒的样子。
他看见朱颜独自一人蜷缩在长凳子上,抱着他的衣服,她等了很久,冷风口里,落叶声沙沙作响,街上只有她一个人。他喝多了,被室友搀回了宿舍,胡乱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早就忘了衣服这回事。夜半醒来,恍惚记得,他将自己的衣裳交给了一个头发很长的女生,呆呆想了半会,觉得这事是真的,匆匆忙忙套了一件外套,穿着拖鞋就出来了。
他觉得朱颜很傻,明明可以先回宿舍,第二日再将衣服还给他,可她就这样坐在冷风口里等了他几个小时,他从没见过这么傻的女生,傻得近乎可爱。其实,就算朱颜不还他衣裳,他也不会介意的。
而且,即使冷得瑟瑟发抖,她也只是抱着他的衣服,却没有穿上。
蔺小五来的时候,朱颜半睡半醒,模模糊糊觉得有个人拍她的肩膀,睁开眼睛时,看见一张干净的笑脸,狭长的眼睛,清亮的眸子,骤然在朱颜面前放大,她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蔺小五将外套从朱颜臂弯里取出,抖了抖,又罩在朱颜身上。
他一个劲跟她说抱歉,朱颜低眉在他身后走着,边走边踢一块石子。其实,朱颜不是有心等他,她不认识他,她怕自己走了,他回来取衣裳却找不到她,虽然柳忆告诉她,衣服的主人是蔺小五,她却不知道蔺小五是谁,转瞬又将蔺小五忘了,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在冷风口里等了几个小时,要不是蔺小五半夜醒了出来寻她,她可能真的会蜷缩在长凳子上过一夜。
蔺小五边走边与朱颜说话,他说他是北京人,家住的很近,从学校东门骑单车,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家。小时候,他住的是机关大院,一个院子里住了好几家人,同龄的小孩子里,他总是最矮小的,因此免不了被欺负。朱颜抬头望了望蔺小五的侧脸,她仰视着他,目测他的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她觉得这样的身高应该不低了。
蔺小五说话时,唇角总会不自觉上扬,给人他总是微笑的错觉。朱颜从没听一个男生一口气对她讲这么多话,蔺小五从他的童年开始讲起,然后升入小学、初中、高中,讲到高中那段时,蔺小五尤为兴奋,蔺小五高中是在北大附中念的,高中时,蔺小五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他说他高中三年干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领着一帮兄弟,将清华附中篮球队的人揍了一顿。
朱颜开始打哈欠,她并不反感蔺小五滔滔不绝地对她讲话,只是她真的困死了,好不容易走到了女生宿舍门口,蔺小五的高中生涯也结束了,现在朱颜面临的难题是,如何能翻过高墙进去宿舍。
蔺小五将那堵墙打量了一下,说道:“刚才我也是翻墙出来的,这墙比男生宿舍的矮多了,我蹲着,你踩着我的背,很容易就爬上去了。”
说着,蔺小五已经做了个下蹲的姿势,朱颜虽然脑子昏昏的,两只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攀上了墙头,踮了踮脚,轻轻松松就攀上了墙头,蔺小五愣愣地站着,仰头望着已经骑在墙头的朱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朱颜朝他笑了笑,一转身跳了下去,她并不很瘦,身手却很矫健,因而攀墙爬树这样的事情是难不倒她的。
朱颜回去之后,蔺小五才想起来,自己的衣裳还在朱颜身上披着呢。
朱颜记性不差,却不大会记人。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埋头听课做笔记,顺便帮柳忆签到。蔺小五一般坐在中间,偌大的阶梯教室,两人隔了七八排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朱颜却看不见蔺小五。
第二天早晨,在教室门口,蔺小五对独自前来上课的朱颜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朱颜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径自走向她常坐的位置。蔺小五吃了个闷鳖,脸色顿时红了起来,朱颜经过他身边时,眼神清清冷冷的,仿佛并不认识他,这让他有些失落,分明昨晚他对她讲了那么多话。
过去了好些日子,朱颜晒被子时,看见阳台上挂着一件白色的男式外套,才想起了有蔺小五这么一个人,初冬的阳光像果冻一样,照在那件白色的外套上,暖洋洋的。朱颜的头发还滴着水,洗发水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她不是忘记了蔺小五,只是这些日子,柳忆做了人流手术,朱颜既要照顾柳忆,又要帮她瞒天过海,压根顾不上蔺小五。
外套早就干了,朱颜将它取了下来,捧在手心里,轻轻一嗅,竟然还有淡淡的薄荷香。她将外套装在纸包里,拎着去找蔺小五,男生宿舍离得不是很远,朱颜问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宿舍楼下,有一颗硕大的梧桐树,朱颜站在树下等蔺小五来,那时她还没有手机,只好叫楼下的大爷帮她传话。
大约过了十分钟,蔺小五下来了,他还是穿着那双浅粉的毛毛鞋,那天天色晚,朱颜瞧的不真切,而今,这双浅粉的毛毛鞋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看的一清二楚,朱颜忍不住偷偷笑了。
“诺,我忘记把衣服还给你了。”朱颜将那纸袋子递到蔺小五面前,她仰着头,视线勉强能落到蔺小五的鼻梁上。
蔺小五并不急着接衣服,反倒问了一句:“颜颜,你是哪里人?”
朱颜楞了一下,要是她没听错的话,蔺小五的的确确亲亲热热地叫了她一声“颜颜”。
“扬州。”她涩涩地答了一句,声音细弱,几乎叫人听不见。
“扬州么?”蔺小五自顾自说着,“怪不得你的口音这样熟悉,我爸爸也是扬州人。你看过《香草山》么?”
“没有。”朱颜脸红了,其实她看过的,《香草山》是余杰写给她妻子的情书,几十年前的北大,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情,朱颜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看过。
“哦。”蔺小五的声音有些失落,“宁萱也是从扬州来的,喜欢穿毛衣,跟你一样。”
朱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暗红的毛衣,应景的很,蔺小五的声音很好听,不经意点破了朱颜的心事。夕阳西下,梧桐的落叶扫过朱颜的脚踝,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北京的天空总是这样灰灰的,扬州的天空却很蓝很美。
有男生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弹吉他,纯净的声音飘在天空下:“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心情是一个传说,亘古不变地等候。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童年有一群亲爱的人,春天是一段路程,沧海桑田的拥有。那些我爱的人,那些离逝的风,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那些爱我的人,那些沉淀的泪,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我们都曾有过一张天真而忧伤的脸,手握阳光我们望着遥远,轻轻的一天天一年又一年,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长大间我们是否还会再唱起心愿。”
歌词写的这样美,不知什么时候,这首歌就在校园里传开了,阶梯教室里、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上、通往食堂的小道上,随处可以听见纯净的歌声,伴着低低的吉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