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好叶]涉暖》火中养鱼

1、涉暖

　　1
　　那时候满目光屑如同浓夏星海，在空中缓缓漂浮，流散，悄无声息。
　　他在那样奇异如同梦魇般的场景里把指尖探入面前冰凉的溪水，抬首远望间似乎又变成那个普通的少年。
　　身形单薄，锁骨纤细，笑容如同搁在回忆里，北方初春时清浅剔透的河冰。

　　一定在哪里见过。
　　这样的场景。

　　2
　　叶在睡梦中翻过身，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自己的腿。
　　似乎还是活的……在动……？

　　迷糊地睁开眼，只见视野里赫然横过一只巧克力色的胳膊，胳膊的主人正睡得天昏地暗忘乎所以地砸吧着口水往自己腿上蹭来蹭去让叶的脑门上不由滑下一排整齐的黑线。

　　——喂我说……卓高拉布同学现在可不是午餐时间啊你一脸花痴地露出那种抢到了鸡腿的谜之笑容是怎么回事囧

　　当事人一瞬间无语凝噎中，迅速把腿从那家伙的魔爪中拖出来的同时还不忘与眼前霍洛霍洛那张放大了N倍的睡脸拉开距离，却不料如此一来后脑立刻就抵上了坚硬的墙壁……

　　这榻榻米上究竟有多挤啊……

　　叶支起身来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处酒瓶、糕点残渣还有包装纸盒和易拉罐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处，无声控诉着刚刚这坨人的PARTY开得有多么的……群魔乱舞。

　　片刻之前的笑声、吵闹和灯光。
　　在一片混沌的意识里沉沉浮浮。

　　叶终于想了起来。

　　这里是，炎宿。

　　——这是他们阔别七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到凌晨几乎每个人都折腾得筋疲力尽来着，哪怕是移动超过百米去找张空床都成了天涯海角唐僧取经。阿龙索性放弃了挪窝的念头，相当厚道地抱着酒瓶趴在桌上打起呼噜。李赛鲁被灌得形象全毁，优雅什么的都是天边的一坨浮云。万太同学连睡觉都不忘抱着他心爱的万辞苑，抱了那么多年唯一的区别就是再版的日期从98年变成了千禧后。至于莲少爷还是非常干脆地拒绝跟霍洛那几只挤榻榻米，靠在墙边睡相斯文得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不过刚刚喝了三杯牛奶之后还不忘跟霍洛拌嘴的同时把马孙刀精准地插在正站在桌上大讲冷笑话的卓高鼻子上的家伙是谁啊？群众纷纷表示不知情不清楚以免招来黄金中华斩的灭顶之虞。

　　叶抓抓自己的海带头，笑容还有些倦意，但意识已然清醒。
　　啊啊，真是久违了呢，大家。

　　距传说中的那一次大战结束已经七年有余。
　　可你们都还在这里。
　　只需要一转头就可以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在身边吵吵闹闹什么的，仿佛中间彼此远离的时光可以轻易擦除。

　　大家都在。

　　他闭上眼，可是脑海中却兀自响起另外一个太久未曾出现的声线。
　　清冽，桀骜，固执但温柔。

　　真遗憾呢。

　　谁不在。

　　墙上的时钟诚实地指向凌晨三点整。

　　3
　　露水打湿了夜色，漫天星斗的余温旧色晕染着悠长水声。
　　陡然静默，似乎触碰到梦的微粒。

　　烟火忽然不远处裂开，轰鸣，他差点听不清他的声音。
　　从岸边起身的少年望向自己，目光温润神色清明。
　　在说着什么。

　　半山腰的夏日祭典尚未结束，星空被烟花点燃，白光烂醉在低迷夜色里，泛出层层叠叠的波纹。
　　低诉不尽。

　　4
　　星空永远都那么诱人啊。

　　叶再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对着夜空发呆。明明都已经是大叔了啊，喜欢看星星这种文艺的习惯还是根深蒂固一如既往。
　　细碎的光芒洒进琥珀色的眸子里，如同掉进湖泊，清澈，明亮，永远一如既往。

　　时间在此刻乖巧地踮着脚漂浮在空气里，步履又安静，又轻盈。周围此彼起伏的只剩同伴们熟睡的呼吸声，如同海绵浸满水。

　　叶闭上眼睛，一抹笑意在唇边悄悄暖然，带着疲惫的温柔，沉入心之深处。
　　这种时候回忆是最禁不起诱惑的。

　　他想起一些萧索明亮的冬天，谁隔着一扇门对一个女孩承诺，一定会当上通灵王。
　　他想起一些惊心动魄的战场，他为了死去的同伴宁愿去一趟地狱也要把那家伙救回来。
　　想起一些窝心的笑声，温泉热气腾腾，某个不速之客大张旗鼓地加入泡澡队伍还一脸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想起帕契族的咖啡馆，咖啡很苦啊，自己皱起脸的时候对面的人却笑得如同冬阳般和煦。

　　想起，一些久远以前的信念与信仰，想起一些后来以后的眷念与执念。想起一只侍奉麻仓家千年的猫灵，喜欢浪迹天涯，千年放浪。
　　想起，一些潋滟又耀眼到刺目的冲天火光。

　　他闭上眼，又睁开，世界安静到心里只剩下一个字的发音，久到时间都不忍离席。

　　黯淡的月光悉数敛翅歇于枕边。

　　“呐……”

　　好。

　　5
　　一川的溪水，在月光下荡漾着清幽的光。
　　隐约的笛声，婉转，旷远，又悠长。

　　忘记那是哪一年的夏日祭典了，两人在岸边偶遇的时候，少年站起身，笑得清爽。
　　“哟。”
　　巨大的火灵不在身边，好看起来与一个普通的长发少年无异，宽大浴衣，踩着木屐，悠闲自得。
　　他问弟弟：“一个人么？”
　　叶抓抓头，犹豫着，在人群中和大家走散了这种事……说出来会很丢脸吧。
　　“呵。”好的眸光淡淡一扫随即洞悉，“走散了么，这样也好。”如果被其他人看到我在这里也会很困扰吧。
　　叶望着他，忽然想起这家伙有灵视，于是也就无所谓了。他走过去，在岸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你也来坐嘛。”
　　如果是这样的话，偶尔聊聊天不是很好吗。哥哥。
　　好微笑。
　　有烟花忽然在头顶绽开，白光绚烂，耳中轰鸣。
　　好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指向对岸。

　　然后，叶惊呆了。
　　对岸，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视野中汹涌，那些清凉的幽光在山林间轻盈地游荡，源源不断地朝这边迁徙。
　　好不用灵视也可以感觉到少年内心的惊讶，然而他只是淡淡地说：“虫类喜欢在夏夜聚会，更何况，今晚火灵也在这里。”

　　他在叶身边坐下来。

　　叶从未见过漫不经心的好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平日里的暴戾和孤傲一扫而空，他的哥哥，伸出手指触碰点点光亮，微笑的表情忽明忽暗。

　　那些脆弱的生灵喜欢亲近他。
　　那些同样属于自然与风的生物，其实与火灵有着同样的渊源。无论是强大还是渺小，灵的存在，本身就属于山林的一部分。

　　好只是淡淡微笑着。
　　其实一直以来，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是他。
　　可是， “太渺小了啊。”一直把这话挂在嘴边的人，也是他。
　　从何时起习惯让火海吞噬一切，没人懂得那双阴霾流转的瞳仁当初是怎样染上血腥的悲凉，亦没人懂得灵视足以使其蔑视人心却无法摆脱千年轮回的枷锁。
　　永远不能。

　　星空浩淼，鼻子里满是浓郁的、潮湿的青草腥气。

　　那样的眸光，叶读不懂。

　　他只是单纯惊叹着眼前飞舞的幽凉浮光，欣然接纳这难得的奇遇。好像一直以来，这世上并不存在什么可以真正让他仇恨起来的东西。
　　奇遇也好，战斗也好，叶的温和仿佛有种魔力。
　　就算再激愤的刀朝他挥过去，到头来也只能挥进一片绵密的空气吧。

　　这孩子有自己的坚持，就像穿过山谷的风，可以毫不费力地一并接纳他与生俱来的戾气。
　　那样懒散，却令人安心的笑容啊。

　　好望着他的半身，像是在凝睇一个遗失了很久的梦境。
　　梦里他一袭雪色式服，对月吹笛，脚边有猫安静偎依。

　　“呐呐，我说好，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开PARTY，你也要来啊。”

　　“是是。”

　　6

　　夜好像掉进墨水里。
　　叶似乎依稀能回想起最近的那个梦。
　　梦里好一袭浴衣立于河边，他们一起放河灯，叶懒懒地笑着：“呐呐，你一定会来的吧。我知道。”
　　四周的萤火虫发出清凉幽光。

　　他只是安静地发着呆，很久后回过神来才觉察到四周似乎静得离奇。
　　——连潮涌般的蝉鸣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呐，透过窗分明还可以看到树冠在风中招摇，那种雨水般丰沛的叶片摩擦声却无法传进耳中来。
　　是什么把周遭一切都固执地裹进时间断层的深处，像是一片深海。
　　寂静无声。
　　一如七年前，彼此对视在GS的顶端，一望无际的沉寂与空白。

　　叶的目光逐渐温润起来。

　　因为认定会有人来啊，所以安心地等。

　　在这样的夜里，似乎发生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直到那一刻，打碎了沉寂的笛声终于从摇曳的远方平地而起，如同一道水痕在凝成墨块的夜色中缓缓洇开。
　　那种，婉转而悠扬的笛声，仿佛从不知名的空间中悠然地曳翅而来。

　　叶从来不曾听过这样高远而浩淼的曲子。
　　可是他知道那是谁吹的。
　　他也知道是吹给谁听。
　　仿佛千年的沉寂百年的羁绊都在阔别七年的今夜重新响起。

　　翻搅起记忆的深潭，他的眼仿佛琥珀色的湖泊黯然苏醒，一缕一缕，粼粼波光。

　　他于是合上眼。
　　他要全心全意地，认认真真地，倔强而依恋地，听完这一曲。
　　这一曲岁月云涌，这一曲寂寂离契，这一曲温柔缱绻，这一曲淡然如初。
　　不诉离伤。

　　7
　　你终于来了。好。

　　我回来了。

　　8

　　一曲终了。

　　深夜，在最初遇到阿弥陀丸的那片墓园，那棵大树依然静立着等候传奇句点。
　　有风轻轻掠过。
　　房檐上，好一袭水色浴衣安静伫立于月下，看那只虎纹小猫缓缓踱步而来。
　　他低头。凝睇。
　　微微一笑。

　　END

　　2009.6.8

作者有话说

　　早古的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