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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给马灿带路的青年生得漂亮,马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还有意和他搭话,他问青年:“你们五爷姓什么?”

      “姓李。”

      马灿作恍然大悟状:“哦,李三的拜把兄弟。”

      马灿原还想挪揄李三几句,青年没接他话茬,他也只好作罢。走到当铺门口,青年给五爷那班傻愣着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忙跑出去扶五爷。青年回头叮嘱他们,“把矮子也带去给徐医生看看。”

      当铺里有股味儿,脚臭混着发油的味儿。马灿吸了吸鼻子,环视四周,当铺的柜台没看到,看到的都是些稻草和棉被。

      马灿笑说:“这地方不像当铺。”

      青年依旧不理他,领他上二楼,马灿紧跟着,他发现这漂亮男人不爱说话,开口也是副爱理不理的调调,他不笑,眼神又冷,和人之间有距离。

      马灿走到一半,隔着栏杆已然能看到李三,这老家伙原先就在军营里待过,落草为寇,还忘不了当兵时的日子,当自个儿是将军,管手下人叫“李家军”。马灿对李三知道得一清二楚,上了二楼,就和李三打招呼,他管李三叫“老龅牙”,李三管他叫“小杂种”。

      老龅牙李三在啃羊腿,喝白酒,小杂种马灿站在他桌前肚子饿得直叫唤。

      “听说你敲碎了我兄弟的牙?”李三一条腿架在长凳上,他身上披着件黑军装,肩头挂着黄穗子,胸口还有好多金闪闪的章。他一动,它们就跟着哐啷哐啷响。

      马灿真不知道李五是李三的兄弟,要是知道,他绝不和他废话,冲上去就敲他牙,猛揍他一顿。

      “他放跑了我的马。”马灿把捏在手里的帽子挂在楼梯扶手上,走上前几步,李三哈哈笑,抓起桌上的黑瓷碗猛灌两口。那白衣青年想是他亲信,走过去给他又满上酒,站到了他身后。

      马灿掏了下耳屎,皱眉问李三:“你笑啥?”

      “你要马干啥?”李三拿唯一的那颗眼珠盯着马灿,像狼盯兔子似地暗暗发着狠劲。可惜马灿不是兔子,他双眼也没闲着,将二楼地形看了个大概。李三坐的地方两面开窗,背后还有三间厢房,门全关着,兴许里头还藏着好几个人。再说李三自个儿,他桌上摆着杆步枪,枪杆擦得锃亮。现下,他已放下羊腿,一双油腻腻的手摸上了步枪的握把。

      “我要马去卖,卖了好吃饭。”马灿抱怨,“你兄弟害我没饭吃。”

      李三接着说:“那你就让他吃不了饭?”

      “他吃不了饭关我屁事。”马灿也是臭脾气,一脸烦躁地催李三,“你还要说啥?赶紧说了,我得找我的马去。”

      李三眼神越发阴沉,马灿看他只摸枪不抬枪,又道:“没话说了,那我走了。”

      说着,马灿就转身,李三立刻喊他:“回来!”

      马灿回头,却看李三手上步枪枪口已经对准他,马灿不惊不惧,镇定问他,“你干啥?”

      “我问你,你来云城干什么?”李三嘴角垂着,热风从窗外吹进来,马灿听到底下有人兴高采烈地喊:“三当家和四当家的回来啦!”

      半晌,马灿才反问李三:“那你来干啥?”

      李三笑,马灿也笑,两人的笑里都藏刀,无形中已经过了好几招,李三最后道:“你来不得。”

      马灿哈哈大笑,一脚踢翻面前长凳,踩在上头拿手指挪开李三枪管,“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李三身后那白衣青年见势要上前,却被李三拦住。他收起阴笑,露出一口暗黄龅牙,道:“给这小杂种两个大洋,别说我李三爷在自己地头上欺负小孩儿。”

      马灿嫌他钱臭,不肯要,抢了他盆里半只羊腿说这比大洋值钱。马灿提着羊腿下楼时遇上李家军三当家和四当家。这俩人看马灿面生,上楼就问李三,“大哥,那小子干啥来的?”

      李三喝了碗酒,站起身,走到窗口看马灿。

      “那事他八成也听说了,来和咱们抢食的。”

      “要不要……”说话的是三当家,一头清爽短发,模样年轻,就是脸上手上有些脏,靴子上也全是泥巴。他压低声音,伸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三摇头,“由他去。”

      他压根没把马灿放眼里,马灿素来独来独往,从没帮手也没伙伴,对他李家军要干的这一票构不成任何威胁。

      “那老五是咋回事?两颗牙咋没了,矮子手也没了半截。”四当家长发,扎了个小辫在脑后,头发还带着些卷,是李三在蒙古跑买卖时收来的。说话一口乡音,李三听了会儿才听明白,他也懒得解释,唤来白衣青年,道:“李四,这小子要再出现在我们附近,你盯着点。”

      李四站在李三后头瞅了眼外头的马灿,默默点了点头。马灿手里拿着羊腿边走边啃,啃一口还唱一句:“小爷我打那省城来,不想那半路遇了贼,抢我的姑娘占我的马,叫我一刀劈开他脑袋,剁下他鸡巴喂狗吃……”

      这小曲他现编的,要是李三能听见,包准和他翻脸,这唱的就是李三那档子破事。李三自然就是那贼,被他劫的人没马灿这么好身手,姑娘被抢走,马儿被占,脑袋搬家,被他弄了个不阴不阳,连个全尸都没留。马灿为啥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李三劫的那人就是他爹。

      那马灿他娘呢?

      就是被李三劫走的姑娘,叫翠翠。翠翠当时已经怀了马灿,肚子挺大,瞒不住。翠翠脑筋转得快,瞅着马灿的爹被李三给剜了命根子,当下就想着要保命,好歹要把马家的这个后给留下。李三也确实没见过翠翠这么漂亮的姑娘,叫翠翠哄了会儿也不顾她怀着孩子,就把她留在了身边。那会儿李家军还没成气候,李三还在野山上当山大王,他把翠翠带上山没几个月,马灿就出世了。李三虽是个心狠手辣的,倒也没对马灿下毒手,还当他自个儿的亲娃养着。

      马灿后来琢磨,这李三的身子肯定有病,不能生育,他霸着他娘亲那么多年,寨子里还搞了那么许多莺莺燕燕,也不见谁肚子被搞大。估摸着就是因为这原因,他才保住小命。

      马灿一天一天长大,始终把李三当自己亲爹,他那时还姓李。李三给他取名的时候,特意去找了个书生,选了半天名字,最后决定叫他李兴业。

      李三后来成立李家军,声势越搞越大,马灿常年跟在他身边,强盗手段见了不少,本事也学了不少。他天生有股狠劲,见血从不眨眼,他还特别能忍,练武学枪,怎么挨骂怎么挨打也不哭不喊不闹。李三特别欣赏他这两点,说他和自己最像就是这股子又能忍又能狠的劲儿。

      马灿确实能忍,他七岁那年翠翠已经偷偷摸摸和他说了他爹的事,自那时起他就想报仇,李三待他确实好,可杀父之仇,不能不报。马灿知道自己还太小,就一直忍着憋着和李三处着。他十岁时翠翠染病过世,马灿亲手葬了她,连同翠翠私藏着的他爹的一小撮头发一块儿下的葬。

      马灿也确实狠,他忍到十七岁,什么好的坏的都从李三那儿学了,他就着手报仇。他先给李三准备打劫的原城府衙去了封信,接着准备了把淬毒的匕首。他想要生挖李三的眼,当着他面,切下他鸡巴喂狗吃。万事俱备,马灿耐着性子等到他和李三独处的时候,趁其不备,袖里滑出匕首,直指李三咽喉。李三当时四十,正值壮年,马灿后生可畏,却不敌李三老奸巨猾。两人缠斗良久,马灿也只是戳瞎了李三右眼,自个儿身上还挨了两颗枪子。马灿看再讨不着任何便宜,趁缴匪官兵来袭,溜出了李家军驻扎的营帐。

      据说李三现在头上长不出头发,也是因为马灿当年那匕首上淬的毒。

      马灿治好伤之后就当起了独行侠,他也不去招惹李三。只是李家军去过的地方,洗劫过的城镇不过半月,就能看到马灿的身影。马灿勉勉强强算是个马贼,吃不上饭时也自己干一票,他不抢平民,只抢富裕的官家。

      至于他这名字,翠翠告诉他,他爹给他想过个名,唤作马澈,清澈的澈。马灿觉着这名字太柔,自作主张,管自己叫马灿。又有火又有山,当自己是座火焰山,谁来招惹便把他烧得灰都不剩。

      马灿沿着那马蹄的痕迹走,路过县衙,正有个官家打扮的男人在给县衙大门上锁。县衙门前还有两口石狮子,公的那头脖子上套着条绳子,绳子另一头套着条大黄狗。狗挺大,就是瘦,看着可怜。黄狗原先蹲着,看到马灿,站起来朝他一阵乱吠,锁门人回头瞥了眼马灿,摸了下狗脑袋,道:“阿黄,别叫。”

      马灿看县衙门上还贴了俩门神,觉得好笑,黄狗看到他笑,吠得更厉害了。马灿把手上羊腿骨头扔给它,黄狗见了吃的,呜一声,前爪扒住骨头,埋头就啃。

      锁门人喊住马灿,“你往哪儿去?”

      马灿说:“我找马。”

      “前面是周家地头,不能走。”锁门人又低声加了句,“要出人命的。”

      马灿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不远处确实拉起了带刺的铁栅栏,还竖着快木牌,写道:周家地界,闲人莫入。

      周家那头也不见得就比这头要好,也是破屋烂房,一派荒凉。不过,再往远了看,倒能看到一幢尖顶的屋子。

      “那尖顶的是啥?”马灿趁锁门人还没走远,便问道。

      锁门人两鬓斑白,满脸沧桑。他上下打量马灿,犹豫着说道:“周家的大屋,洋人造的。”

      马灿好奇:“那周家干啥的?”

      锁门人牵着黄狗要走,不愿多说,只留下句:“不是好人。”

      马灿笑着抠了下牙缝,他又开始唱骂李三的小曲。周家不是好人,他马灿也不见得是好人,到底谁更坏,不去瞧瞧怎么知道?

      反正,他今儿个一定要把他那匹马给找回来。

      马灿走到周家的铁栅栏前,他看到他的马了,就在栅栏那头,被人牵着在吃干草。牵着它的是个女人,个子不高,脚踏黑色皮靴,身上条齐胸红裙像是洋人去舞会时穿的洋装。红裙裙角大约被撕过,破破烂烂的,一根根线头戳在外面,像是加了层毛边。裙子到女人脚踝,马灿朝她吹了个口哨,女人转身看他,露出侧面开的大衩。这下可好,马灿连那女人的半个屁股都看到了。

      马灿对女人都客客气气,他清了清嗓子,指着女人边上的马说:“这是我的马。”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女人声音清亮,还带点媚。她双丹凤眼也勾人,说话时乌溜溜的眼珠就没停歇,将马灿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回。

      马灿舔了舔嘴唇,他寻思,要是换了其他男人站在这儿,早就被女人大半个露在外头的胸脯和若隐若现的屁股给搞得□□焚身。可马灿不是其他男人,他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男人。对他来说,刚才李三那儿的漂亮男人比这衣着暴露的女人更有吸引力。他舔嘴唇是因为羊腿上加多了盐,咸得他有些渴。

      “真是我的。”马灿现在不饿了,可他还是想把这马要回来卖了,好给自己留点盘缠。

      女人弯起眼睛笑,玩着自己那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对马灿道:“它到了我的地头,就是我的了。”

      “你们这儿的人都这样?”马灿叹了口气,他知道李三的人不讲理,他没想到云城其他人也都这么不讲理。

      “你说这马是你的,你看,它也不跟你,它跟着我。”女人牵起栗马缰绳,拍了拍它额头,“别吃了,咱回家。”

      马灿有些生气,他不打算和女人讲理了,拔出日本刀照着铁栅栏就是一刀。女人让他慢慢砍,留给他一个笑,驾着他的马向西跑了。马灿砍得不慢,砍开道口子也挺容易,就是从这长满刺的口子里进到周家地界还真费了他一番功夫。

      等到马灿终于进了周家地界,女人和他的马也早没了踪影。马灿抬头看眼太阳,日头已经偏西,云城里那没完没了的热风也有了几分凉意。马灿收起刀,他估摸着今晚他得在这儿找间破屋子凑合一晚了。

      他还没放弃找他的马,幸好城里再没刮大风,路上的马蹄印记还都清晰可见。马蹄印把马灿往西北方向带,夜幕悄悄降下,马灿已望不到徐氏当铺和光明酒家了。周家的大屋他也只能将将看到个顶,他觉得奇怪,早前就听说云城人烟稀少,可这人未免也他妈少了,走了这么大半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更叫人奇怪的是,周家地界里这些民居都还有人气,马灿给自己找落脚点时撬开了好几家房门,屋里家具摆设都不缺,桌子椅子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灶台边还囤着粮食和菜,就是没看到人。

      马灿现在也没心思管这些怪事,他也不太想找马了,他就想喝口水,然后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睡个觉。

      马灿心想,走到下个路口他就不走了。他打了个哈欠,突然一阵凉风灌进他嘴里。马灿穿得不少,还是觉得有些冷,他缩着脖子绕过眼前一幢二层楼房。马灿果真不走了,他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景象,嘴巴不由自主张了张。他想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是一阵冷风,吹了他满嘴的沙。

      马灿也不要刚才在路上捡的柴火了,扔下这些木棍木条一脚踏进眼前的大坑里。大坑实在太大了,得有好几亩地,直接挨着城墙。坑有点深,一脚踩进去,人跟着矮了半截。坑里空空荡荡的,除了深棕色的土还是深棕色的土。马灿弯腰捻起一些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有股焦味,不重,再闻闻,还能闻出些油味。

      风继续吹,马灿又看到了周家的大屋,它静静地伫立在夜空之下,和大坑间隔着高高的铁栅栏。

      这坑是谁挖的?为什么要在这里挖?他们在挖李三要找的宝贝吗?为什么不往深里挖?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从马灿脑袋里冒出来,他此时已经走到了坑的中央,月光照下来,他看到自己投在地上的影。他还看到一匹马的影。

      它不是他被人抢走的那匹马,它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正朝马灿走过去。

      它全身莹白,四肢矫健,在黑夜里闪耀着淡淡的银色光彩。它的眼睛是水蓝色的,它的毛发细软,随风飘扬。

      它是一匹闪闪发光的独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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