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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关于父亲死亡的另一种说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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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我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相,可是事实却往往证明我的荒谬。
我一直以为上天让我们相遇就是要给我们一世的机缘,可是我却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更早于我遇见你的她。
在离开那个山坳里的小山村后我便故意在母亲面前提到了那个死亡的士兵,我说的漫不经心,母亲却显得心事重重,但当我说到那个得风寒而死的士兵就是和宁嫂纠缠的人时,她的脸色却变得出奇平静,
“这一天早点来比晚点来要好得多!”
我终于听到一句我最怕听到的话,它的到来印证了我心中不愿想的事实,让我更加坚信母亲有一段和宁嫂一样屈辱的过去,那个恶魔也许就是那个戴斗篷的人,也许就是那个被母亲疯狂砍杀的士兵,不,也许,也许这两人本就是同一个人。我的心在激流中疼痛,我的母亲,你曾经为了我而失去最高贵的自尊吗?
我想我对母亲的罪孽不可原谅,就是终其一生也无法报答。母亲啊,为什么要陷我于这样的境地呢?我爱你,可是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在匆匆的确定母亲可能的过去后,我们的关系不但没有转机,反而向着冷漠发展。我们更少的交流,更少的依靠,只是这次换我主动避开了母亲。
“我是你唯一的希望,可是我不懂怎样才能给你光明。”望着她萧瑟的背影我无比伤心却无计可施,甚至连她的呼吸在我听来也变得焦灼。
钱很快就用完了,当我们一遍又一遍摸索着羞涩的钱袋想找到一丝铜色,当我们饿着肚子一次又一次勒紧肠胃,当我们不得不面对别人质疑的眼神,我才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囊中羞涩的尴尬,即使你再骄傲,即使你再高贵没有钱财的修饰你便什么也不是。这很现实,可现实就是生活。
我恨钱财,是你让我母亲这样的女人屈辱的活着,可是我又爱你,因为得到你我便会得到永恒。
我们一无所有的在城市和乡村间游荡,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去完成剩下的路程,我们蜷缩在一处废弃的房子里,四周的断寰更浓重了凄凉。
我和嵇无靠在一起,肚子的鼓声早就泛滥成灾。就在我想用睡眠打败饥饿而半昏半睡的时候,他忽然问道:“你相信命运吗?”
“我不知道。”我很奇怪他在这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我相信呢!从小我就研读周易,稍有成便拜一大家,其间我看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人间悲喜,那些事冥冥之中早有天定,任你是如何挣扎也妄图改变……”
听了他的话后我突然很想笑,于是我用了一种极不虔诚的语气问他:“嵇半仙,那你算算我们这次会不会饿死呢?”
“当然不会。”嵇无略带怒气的看了我一眼,“此事和我说的命运无关。”
“无关,那,什么才是有关呢?”虽然惊讶于嵇无的肯定,但我还是掩饰不了自己的好奇。
“嘘,天机不可泄露!”此时,嵇无的神情向往而忧虑,我不知道他倒底看到了怎样的命运?
母亲在我又一次陷入昏睡状态前叫醒了我,“你和嵇无呆在这里,我去找点吃的来。”虽然应答了母亲的话,但我实在想不出身无分文的她如何能找到可以果腹的东西。
“大婶不会把我们丢在这了吧?”在母亲走后很久嵇无突然讪笑着问我。
“不会,我妈妈从来不会舍弃我的。”虽然说的坚定,但我的心里却狐疑起来,母亲以前不曾抛弃过我,可是以后呢?
还好,这件事没有以后的假设了,就在我坚定地回应了嵇无的话不久,母亲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我顽皮地朝嵇无眨眨眼睛,以庆贺自己的胜利,这时,我甚至忘记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母亲把两个馒头塞到我和嵇无的手中“吃吧,有几个好心人给了我不少东西,我一时拿不住,你们先吃我这就去把东西拿过来。”
“大婶,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脆弱的良心却被啃噬着,咒骂着。“我应该跟着母亲,在她心中肯定希望我去的。”
我在自责中挣扎,这时嵇无却拉了拉我的衣袖说:“我和你一起去。”?
当我们追上母亲时,我才发觉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的错误,我又一次毁灭了母亲那高贵的自尊,又一次让她陷入痛苦的深渊。我彻底错了。
母亲在我的视线下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又在我的视线下俯在一个水桶中吸吮。我的心在下沉就在看到她俯身的一刹那,一切都静止了。眼泪又在我的眼中打转,我拒绝它向下滑落。
“发生了什么事?”嵇无久不见我出声和移动便发出很焦急的询问。
很显然这声音惊动了母亲,当她辨别了发声的方向慌张地抬起头来时,我看到了自己最怕看到的东西。
她的脸上沾满了粘稠的泔水,在看清我们后吃惊和痛苦的表情让她的脸扭曲。一瞬间我的眼泪坠落,我拉着嵇无默默走到母亲身边,用身上那早已不洁的衣服擦干母亲脸上水。
“对不起,我、我……要饭真的很难,我讨要了半天才赊得两个馒头,对不起……”
“不要说了,”我打断母亲的辩解,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要向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解释,为什么要求得我的谅解?为什么?“是我的错,明明是我的错。”我大声吼着,之后便一言不发,嵇无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
那一夜我们分食了两个馒头,之后我和母亲在这些天里头一次紧挨入眠,我们的心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好像我们从不曾接近过残忍的真相。
嵇无在我们还没有醒来之前就消失了,我和母亲寻找了一个上午也毫无音讯。就在我们以为他就这样离开了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我们在废弃的房子里远远看见他拿着一个奇怪的幌子,满身的尘土却掩饰不了他的开心。虽然他仍手持竹棍探路,但显然因为某种原因他的速度变得很快,快到我又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盲。
我飞奔着迎了上去,当我接触到他衣袖的瞬间笑容便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你去了哪里?”
“当然是去找赚钱的方法。这个,帮我拿一下,”嵇无把他手中的幌子交给我,腾出的一只手在怀中摸索了一下拿出不多的铜币。
“哪里来的钱?”我好奇极了,却又无比担心。
“你放心,”嵇无似乎听出了我的顾虑慢慢说道,“把这些钱给大婶吧,今晚咱们好好吃一顿,我已经想出赚钱的方法了。”
我从嵇无手中接过钱,看着他满身的尘土和手上若有的擦痕,心中早已伤逝,“想必他这一路定是摔了不少跤。”我轻轻地拍打他身上的灰尘,却发现他本是高束的头发已散开披在身后,散发的中间用一根布条舒缓地系着。
“你的束发冠呢?”我想我知道了钱的出处。
“卖了。”果如我所想,但我却不明白为何嵇无可以说得如此轻松。
“发冠总不能和我的命相比吧?!卖了发冠不仅能换得一些钱财让我们吃顿饱饭,而且我还用不多的铜币换了这样一个幌子,只要在上面写上四个字我就可以赚钱了。”
“四个字?哪四个字?”
“看相算命。”
“算命?”我吃惊地望着嵇无,这个只有十岁面容据说有十六岁的少年,竟然想用这种方法帮我们渡过难关,我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呢?
“不相信吗?”嵇无坚定地笑着,“别忘了,我从小就研读周易。做这件事本就是驾轻就熟,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不是担心你的学识,而是担心你的年龄,有谁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
“奥,”嵇无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容貌,反而问我“那子予有没有好的赚钱方法呢?”我哑口无言,“ 如果没有,为何不试一下我的方法呢?”
我们就这样和嵇无上了街,在一座名为夫椒的小城里我们的第一单生意开张了。
也许是嵇无尽力的叫卖也许是我们孩子的身份,很快就有不少人围在我们周围,他们尽情的喧闹着,很显然我们那奇怪的背景比我们的生意更吸引他们。
我很不习惯这样被人围观,从小到大我对人多的地方便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我无法忍受喧闹;无法融入人流;无法让自己自在;更加无法让自己从容,所以面对这样的阵势,我的心早已是急躁而不堪。
败坏的我拉住竹棍想让嵇无和我冲出重围,嵇无却没有动,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笑容里多了几分恬然和自信。
“小朋友,你刚才说得算不准不要钱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嵇无和气且笃信地回答着问询。
“小小年纪就学会骗人,而且这么大口气,定是家人不教之过。”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却将矛头都指向了我们身边的母亲,在他们眼里母亲显然成了算命事件的罪魁祸首。
“既然大家都认为我在骗人,那为何没有人敢让我算上一卦以戳穿我的骗局呢?”嵇无的提议很快得到围观人的响应,几个好事之人马上站了出来。这时,嵇无大声说道:“我观相只识手纹,所问之事男左女右。”
第一个人很快就把左手放到了嵇无手中,他用斜睨的眼神瞟了嵇无一眼,叫嚷着“那你算算我是做什么行当的吧?”
嵇无轻轻放开竹棍用两只手仔细摸索着那人的手,只一会的功夫脸上就露出一种讳莫如深的笑容,“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那人不屑地将耳朵贴近嵇无的嘴边,“我倒要听听你能算出怎样的结果。”
不知道嵇无到底和那人讲了什么,只转眼的时间那人便如中了魔咒般,脸色也变得铁青,他匆匆扔下几个铜币,就溜出人群不见了踪影。而这时的嵇无却仍在他身后大声说道,“多谢光顾。”
事情竟比我想象的要顺利的多,在那几个好事之人纷纷扔钱走人之后,我们已有几十个铜币入账,我突然开始佩服起嵇无,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我们很快就会凑足路费,在不远的前方都城似乎已向我们招手。
而就在我们准备结束我们的生意之时,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可以帮我算一卦吗?”
嵇无欣然应允,他仔细摸索着妇人的右手掌,问道,“大婶想算什么呢?”
“我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你就帮我算算他的运事吧!”
嵇无的眉头突然由舒缓渐渐变得紧皱,他轻轻放开妇人的手,想了好一会才下了决心似得说道,“此城可是名为夫椒?”
“正是”
“ 那我不防直说,令郎一月开外必有祸事,只有向南搬离才能避开此祸。”
“祸事?”妇人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她迟疑茫然地望着我们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而就在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小骗子不光骗钱而且还蛊惑乡里出言恫吓百姓,大家砸了他们的招牌。”于是一群人便蜂拥而上,在慌乱和哄抢中我分明看到那个带头的人竟是第一个算命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所有的努力在瞬间都成了泡影,嵇无费尽心力一晌的说辞都在暴力猥辞下显得那么苍白,招牌早已被人踩在脚下,而拳头、巴掌也莫名的降落在我们身上,母亲拼命护住我和嵇无,但混乱的场面早已不是她能控制的,我们渐渐被人群冲散,渐渐失去了防御的能力,当我和嵇无被人隔离在母亲身后,周围的人群淹没了她的影子,我突然在流泪中愤怒起来,我用我那弱小的身子一下护住了身边的嵇无,我要用我的拳头在人群中找到一个出口,不想却换来了更猛烈的报复,“小骗子,看我怎么修理你!”又是那个人,那个带头的算命人狠狠拽起我的衣服,高高举起的手重重的落下,我没有求饶,我只盼望这一切快一点结束。
可是拳头并没有落在我身上,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嵇无挡在了我的前面,拳头重重打在他的身上,砰的一声,他的身子软软地向后倒下,“你怎样?你怎样?”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受过?”
“没有关系,”他仍然向我微笑着,“我不要紧……说来好笑,总是让你看到我如此的狼狈……”
看见他的笑容,我稍微安心,当我举起衣袖想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那人却不容我们有片刻的喘息,拳头又再次落下,愤怒到变形的脸显然被嵇无的微笑激怒。但事实却让他失望了,就在我准备也为嵇无挡下一拳的时候,拳头却再也不会落到我们身上,一阵清脆的马鞭声响过,再等我回头看时那人已经跌爬在地上,脸上写满的恐惧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少爷,老奴来迟了!”
现在我们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车上,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身边是柔软的毛毯和丰盛的食物,嵇无脸上的血污也早已被清洗干净,他静静地躺在毛毯上似乎已经入睡,轻轻的鼾声引得我身边的母亲也昏昏欲睡起来,而我却紧紧盯住赶车人的背影丝毫没有困意,那个赶车人——一个被嵇无称为仲大叔的人在危难的时刻救了我们的命,他的鞭功让我叹服而他的称谓却让我觉得奇怪,一个三十几岁的人竟称自己为“老奴”,他的意思是指自己在嵇无家当差的时间长吗?是这个语意吗?又仅仅如此吗?
母亲在刚才的混乱中伤了额角,那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正好在额头突出的部位,我想她以后大概会梳起刘海,来遮住那不可避免留下的伤疤。而就在我还在想着母亲的今后时,却听见嵇无用一种我从未听见过的语气问道:“仲大叔,凌凌可好?”声音是那样温柔,好像这一路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好像这个人已经是他所有的希望。
我收回思绪把目光重新转向一边安睡的嵇无,看着他静谧的面容我不禁喃喃出声,“你在梦中已经见到那个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