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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治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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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赖床。穆象罔、苏衍之二人捧了瓶瓶罐罐一先一后走进来。
“这毒伤原本好治,延的久了,治起来却得费些功夫”穆象罔安慰宁越:“小兄弟不用着急,慢慢来…”
还要继续很久的“山顶洞人”生涯…宁越不寒而栗。
这一日,宁越接受穆象罔工匠训练中,想着苏衍之那段木工口诀,手底下不知不觉的就比前一日顺畅圆转许多。短短数句口诀,用在实处,却觉着其中蕴意无穷。
穆象罔颇为满意,拣出其中比较好的几样,吩咐宁越送到他石屋里。
宁越原本以为穆象罔的陋居只陋客居,未料主卧比客居就只多了宁越新制这几件木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宁越惊奇道:“穆兄从不使用枕头被褥么”?
穆象罔负手道:“天为盖地为席石为枕,还要什么枕头被褥”。
嘴角一阵抽搐,宁越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那棉衣总有一、两件吧”?
穆象罔奇道:“道家练气,与四时六合同化,要棉衣何用?”扯扯身上衣物,又道:“蔽体之布么,倒还有两件…许久未换,也不知去了哪里” …
宁越一头冲出去,与这样的主人相商,还不如客人自便来的快些。
急中生智,果然不错。宁越想起曾听说过云南地区流传至后世的树皮衣。树皮都能制衣,制个床垫什么的应该也不难吧?
工序确实不难,捶打树皮,使其与树干内部结构松开,再浸水使其柔软,最后展平持续捶打,令其更为柔软平整。
一点都不难。只回石洞的一路,宁越两胳膊几乎就把处理好的树皮抖落掉。
回到石屋,宁越赶着在石板床上一层一层把树皮铺平,试了试,还算柔软。又把自己棉衣铺在上面,拍一拍,笑道:“公子,你来试试成不成”?
苏衍之伸手摸索着树皮褥子,忍不住笑:“以树衣为褥…妙哉。我的杂役能干的很呐!”
宁越笑咧了嘴,一边把点心塞嘴里,一边寻思着去哪里弄些新鲜东西来吃。
苏衍之睡铺了树皮褥半边床,宁越睡另半边。
徐徊的风,在高处益发的清晰。苏衍之呼吸十分平和匀净,宁越悄悄坐起,使劲儿把一支手臂伸向另一支…
一双手伸过来揉住宁越胳膊,手势灵巧,力道不轻不重。苏衍之边揉边道:“我又想起来一段铁匠口诀,说与你听,下回再要捶什么,照着使力,说不得有些好处…”
宁越默默记了口诀,忍不住奇道:“你是贵家公子,又是文人,怎么却记这些东西?”
“你是我家杂役,怎么又通高深武学,又谙高明算学?”苏衍之反问一句,又道:“从前病中无事,附庸先贤‘多读书不求甚解’。世间事,一理通百理。多记着些也没坏处。”
“怎么没坏处”宁越笑道:“穆小神仙说了,知道越多烦恼就越多。嗯,当今世上排个烦恼人榜,公子你定是名列前茅的…”
苏衍之微笑着听他瞎扯,末了道:“人生也有穷,而万象无穷。以有穷之生探求无穷之世,焉得无忧。可这忧,究竟与知无干,总是人心里有欲有求,然后诸般烦恼生…”
宁越道:“无欲无求,那可不是人了。想求的就是要求,烦恼也好,求不得也罢,我都要倾我所有而求…公子,你有没有求过什么?有没有很想求什么…”
苏衍之怔了怔,方道:“似乎不曾求过什么…”
“我也没有。即使远离了自己熟悉的世界,也没有。”宁越无声微笑:“但,现在有了…”
苏衍之睡颜沉静,无忮无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不要啃草根树皮啊”宁越头痛的思考上哪儿觅食,嘴里嚼着一茎嫩苗。穆象罔挑回来那一担,总有吧…
“要与我换米?”穆象罔好商量的:“你有何物可换”?
宁越一本正经的“穆兄高人,何出此言。我是身无长物,就有,你也看不上。我用医理同你换”。
穆象罔笑:“当世之中,如论医理,无人可与家师比肩。象罔不才,也算稍承家师衣钵。”
宁越道:“科学的进步是无止境的!令师徒在方今之世或许无人可及,却又怎知此世之外无人?固步自封,不求进取,早晚会被人超越。”
穆象罔颔首:“言之有理!你且说来,若无道理…今夜便伐木到明吧。”
一个时辰,二个时辰,三个时辰…
“我不行了,真不行了…”宁越哀恳的:“我先睡会儿,明日再说…”
“这个先说完!”穆象罔两眼灼灼摇晃上下眼皮直打架的宁越:“哎型欧型还有什么型?先别睡…我有好东西…别睡啊!”
须臾回过来,腑下夹了数只陶瓮,两手各执酒器数件:“此皆象罔珍藏,今日与弟同享!”
喝了人的嘴短。宁越愁眉苦脸,搜肠刮肚应付穆象罔孜孜孜不穷的追问。心内早已悔了千百遍:我干么找根绳子往脖子套哇!
“只人之血液便有这许多说法,可笑穆象罔真正井蛙河伯尔…”穆象罔倒了酒,长身而起:“小兄弟慷慨授我医道至理,穆象罔敬你一杯!”
宁越跟着饮了,笑道:“只是些道听途说,理不理的还有待于穆兄验证。”
穆象罔摇摇头,脸上既神往又怅惘:“不然,不然。弟所言者,乍闻似荒诞诡奇。细细思量,确是至为玄妙。唉!吾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惜乎哉!吾穷尽此生,亦未能一窥此技矣…”
宁越见他惆怅之情,想了想憋出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穆象罔一时点头:“不错,不错”一时又摇头:“错矣,错矣!”
穆象罔在医道上,确可说是尽极求索,然这番求索却与道家“无所待,无所求,忘身无己,不以心外弛…”有悖,故而恍惚颠倒。
宁越却哪里知道穆象罔这许多不错又错的,见他已完全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便悄悄起身,就近顺走身前两只小陶瓮。
苏衍之正在石室中静坐,突听一声长啸,继之以怒吼:“我的养生主!我的齐物论!!宁越,你给我还来!”
这时,宁越急奔进门,左右手各提一陶瓮,揭了盖子,递一罐给苏衍之:“公子,快喝快喝!”
苏衍之莞尔,原来如此。接过陶瓮,就口长饮,但觉温醇清洌,隐有山泉松木清香:“不错,不错,恰是‘养生主’。”
宁越又咳又呛,连连咋舌,这劲道也太足了!
苏衍之见状,接过宁越手中陶瓮,饮一口,停一停,继而不停歇,痛饮直至倾尽。“果然劲道,堪称‘齐物论’。”(《养生主》、《齐物论》皆《庄子》之篇。)
穆象罔追到,见地下空空两瓮,戟指宁越连呼:“气形质具而未相离也!”
《列子》云:“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所谓“浑沦”,即老子所称“有物混成”。穆象罔曲其意指宁越“混小子”。
宁越以目询苏衍之,苏衍之微微一笑:“穆师兄赞你抱朴见素,自然大方,快谢过师兄。”
宁越笑咧了嘴,向穆象罔抱拳:“穆兄才是那个…‘气形质具而未相离也’,果然大方!小弟佩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