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醉》cyann

1、第 1 章

　　依稀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看卧龙吊孝那一集，略显凄凉的背景音凉到心底。
　　我不解：诸葛孔明，为何哭的如此悲恸？既然会遗憾此后无知音，又为何要三气周公瑾？
　　长辈微笑告诉我：诸葛亮是在用计呢。我懵懂点头。

　　等到再大一点，看着一幕，有种猫哭耗子的讽刺之感，对诸葛孔明多少有些怨怼，人已离开，又何必让周公瑾在黄泉路上仍为你所谓的“以德报怨”背上“公瑾量窄，自取死耳”恶名？

　　不过是罗贯中先生的杜撰，我实在不愿再提。只是时常会想，历史上的周公瑾“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闲”，若是真的与诸葛孔明这位“达治知变，正而有谋”的军师共谋一役，又是何等光景？

　　正文

　　[伯符临终有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建安十三年。

　　吴国太一句话，叫回了在鄱阳湖训练水师的周瑜。
　　本就是披星戴月而归，还未等歇息，便是一拨一拨的文官战将相见，倒真是显得火烧眉毛。

　　“吾亦欲降久矣。公等请回，明早见主公，自有定议。”
　　周瑜狠狠地揉了揉眉头，斟满一樽酒。

　　他对于诸葛亮这个人的了解，也不过是此人人称“卧龙”，自比管仲乐毅一类。
　　甚狂妄。勾唇，将酒一饮而尽。周瑜心中却也对这个能让张昭语塞的蜀国军师抱了些期待。

　　诸葛亮见到周瑜则是过了几日。两人皮笑肉不笑的拱手行礼，分宾主而坐。诸葛亮在一旁眨眼看鲁肃与周瑜为是战是降争论不休，心想子敬啊子敬分明是你引我而来吧，对于自己被凉在一边的情形实在是哑然失笑。

　　“先生何故哂笑？”
　　诸葛亮抬眼，周瑜不是和人争论的投入么，感叹他的敏锐。只是哂笑一词，真不够好听。
　　你当真主降？诸葛亮的眼眸里带上了似笑非笑的了然神情。
　　弱冠征伐，为东吴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周公瑾？

　　“……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诸葛亮颔首，挂着玩味的笑容与鲁肃一同离开。
　　留得周瑜一人气闷。
　　他本想试试若是自己主张投降，这位“卧龙先生”又有何言，却不想被这样将了一军。小乔……若身为一个八尺男儿，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还不奋起反击，实在是说不过去，但就这样被一个小自己六岁的人掌控的情绪，是疏忽大意了。
　　“揽二乔……”周瑜垂下眼帘喃喃自语。

　　自己当年与孙策分纳大小乔，到留镇庐陵巴丘自己总共与孙策不过分别三次，没想到一别再无相见可能。与孙策拜为连襟的一刻，便注定了他会为东吴奉献一生的命运。纵使没有诸葛孔明，自己又岂会将东吴让给曹贼？

　　[智与智逢宜必合，才和才角又难容]

　　周瑜派诸葛瑾去劝诸葛亮归顺东吴时也没有抱多大的期待。
　　等到双目通红的诸葛瑾回来时还是小小地叹了口气，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亮记得曹操曾派子翼来游说都督？都督可有答应？”诸葛亮悠然摇晃着羽扇，大有兴师问罪之样。
　　“当然，已经回绝。”
　　“都督又为何认为亮会答应？仅凭瑾与亮是一奶同胞？”眼里仿佛洞穿一切，还显得有些不认同之意，带着些许遗憾，“都督不明白亮，并不是只有都督一人忠心耿耿。”
　　周瑜恨透了诸葛亮一口一个叫着“都督”，自从有了这头衔，那人便喜欢这样称呼他，末尾轻轻上扬，多少有轻蔑之意。
　　不懂？怎么会不懂，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你那双睨视天下的眼眸，你的忠心，你在这场战争中岂是单纯地为克曹灭魏？你不过是要实现自己的治国理想，想要向天下展现你的才华。你初出茅庐不过一年，你会明白我对孙氏家族的忠心？

　　“此人决不可留！吾决意斩之！”
　　周瑜找了个契机对鲁肃道。

　　并不是为了诸葛亮识见胜他，当然也不是为了之前的那番言语。诸葛亮睿智聪慧淡定隐忍，的确是百年一遇的奇才，若是可以，自己愿与他推心置腹莫逆之交。只不过，要实现抱负他最终定不会放过东吴，这人，怎留？
　　然而周瑜又算错了一步。
　　十万支箭，对卧龙先生，何难？
　　一步错，步步错……
　　周瑜望着又堂而皇之进入自己军帐的诸葛亮，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诸葛亮未言，倒了两樽酒，放在矮桌上。
　　“都督不觉应为亮成功借来十万支箭庆祝？”蓦地，诸葛亮发话。
　　恨得牙痒，为了大计周瑜只得举杯。
　　“听说都督精通音律？”这人得寸进尺。
　　“只是略懂。”周瑜说此话目光里带了提防。若是刚开始自己还有心欺他年轻自己几岁，现在……可不好说。
　　“谣曰：‘曲有误，周郎顾。’都督何须自谦？”诸葛亮眯眼，目光看着靠墙放置的古琴，意图再明显不过。
　　周瑜起身，放置好古琴，轻拨琴弦，赫然是那首长河吟。“长河水，奔腾急，壮志难酬空悲切。知音少，洒泪还，断弦残曲与谁听……”
　　诸葛亮听着听着，又斟满酒，饮尽。

　　“青年都督天纵奇才……为何感叹壮志未酬。”
　　“不……瑜还感慨缺少知音。”
　　“亮怕没有这个才华成为都督的知音。”诸葛亮轻轻笑。

　　曲未停，周瑜只当没有听见。

　　帐内烛光，摇摇曳曳，映照着素来精明锋利的两人多了分柔和。只是帐外江水依旧汹涌，势要岩石劈成两半，却也终究散成泡沫。
　　“此酒甚烈，亮略感不适。”
　　“不，此酒非烈，是醇，过于浓厚。”
　　与才华无关，诸葛孔明听懂了周公瑾的琴音。周公瑾，东吴的都督，才貌双全，温文尔雅，毕生只求能与他共诉壮志的人。诸葛孔明只是借由琴音触摸到他点滴气节，便觉得醉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又岂能料乎]

　　周瑜站在矶头望着冲天火光把断崖照耀得晃眼的红，耳边涛声依旧。
　　他曾经想过大败曹军，但这天来的似乎太快。
　　想起不日之前诸葛亮为自己开的“药方”还放在袖口。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下东风大起，仍有些恍惚之感。
　　寒冬之际何来东南风。诸葛孔明，你知我懂我，我却留不得你。

　　火光映照着周瑜略显苍白的战甲，人称“儒将”的周公瑾傲气扬眉，眼神凌厉地望着赤红一片的江水石壁，胸中豪气喷涌而出，拔剑起舞，在悬崖上深深刻下了“赤壁”二字。
　　“临赤壁兮，败曹公，安汉室兮，定江东，此山水兮，千古颂，刻二字兮，纪战功。”

　　后人望着周瑜所书“赤壁”，言他是醉时所写。他是醉了，是为曹军十六万兵马灰飞烟灭的巨大落差，或是为这场战争打的巧妙的自我陶醉，亦或是……诸葛孔明？
　　不得而知。

　　[一着棋高难对敌，几番算定总成空]

　　建安十五年。

　　周瑜最终没能杀死诸葛亮。赤壁一战归来便不见诸葛，与他打赌便被他袭了南郡，荆襄。而后自己献计，却被蜀国军士讽刺“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听便知道是何人指使，江涛依旧震耳欲聋，毒箭射中的左肋伤口扯得心里一阵酸痛。又丢了荆州，西川。

　　鲁子敬曾劝他好好安养，可安养二字谈何容易。
　　他已经放言：“若不杀诸葛村夫，怎息我心中怨气。”如何能寐？
　　何时他周瑜周都督的命运全然跟着一个人旋转？何时他所有的心思只在超越那个人？
　　诸葛亮，诸葛孔明，卧龙先生……算尽天下，运筹帷幄……

　　周瑜躺在床上，意识清醒。

　　自己命不久矣，突然记起，当年廿七岁的伯符，也是死于箭下。在遇到诸葛孔明的两年后，又再一次有空想起自己的连襟兄弟。可是……他的东吴，自己再也守不住。
　　“吾非不欲尽忠报国，奈天命已绝矣。汝等善事吴侯，共成大业。”言讫，昏绝。
　　继而又醒，已是弥留：“既生瑜，何生亮！”
　　诸葛孔明，你算尽我后半生，最终此言，也算我小小的报复。

　　那刻，周公瑾的将星滑落天际。

　　五、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青年都督天纵奇才……为何感叹壮志未酬。”

　　“公瑾之病，亮亦能医。”

　　“都督近日，怕有血光之灾。”

　　“周瑜死日近矣！这等计策，小儿也瞒不过！”

　　最后这句，诸葛亮是信心满满地对刘玄德说的。

　　他早就看透周瑜，只是最后这招棋，实在太差。

　　凭吊归来，被庞统逮个正着：“：“汝气死周郎，却又来吊孝，明欺东吴无人耶！”

　　是啊，整个东吴，除了周公瑾，还有谁可以与卧龙先生一争？

　　小舟在江中行驶有些颠簸，心也被颠得有些落寞了。

　　想到在两年前，与周公瑾共谋赤壁之战时，诸葛亮曾这样问过公瑾：“若你我没有生在乱世……”话刚起头，便被心高气傲的都督打断了：“没有如果，瑜注定要生在乱世，而先生，若非乱世，哪能显示先生之才？”诸葛亮笑，颇为赞同。

　　诸葛亮与周瑜，终归是不同的。

　　诸葛亮出山，为的是苍生，为的是自己的理想；而周瑜，一心只为东吴……这一点，诸葛孔明是在刘备将刘禅托付给自己时，才明白的。

　　那时的他，已没有28岁时的桀骜，锋芒毕露，不给人留一丝余地。他才真正明白什么事忠心耿耿。原来忠心，是这般沉重。

　　赤壁的一场火，即使没有诸葛，也会燃尽周公瑾的生命。

　　这一刻……真正明白周公瑾。真正觉得醉了，醉的没有自我，诸葛亮此生，只为刘氏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