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殇》小弋

9、八

　　青罗端了午膳进来，笑道：“无忧少爷和公子在说什么，这样开心？无忧少爷不知道，公子这两年多来，从来都是愁眉不展的时候多，从未笑得像今天这样开心，公子这一笑，可不知有多难得。”

　　公孙无忧笑道：“那我还倒是三生有幸了？”转身向我作了一个揖，道：“闻墨飞公子一笑，虽九死而无悔。”

　　我和青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青罗笑道：“无忧少爷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对了，午膳已经准备好了，在迎宾馆，无忧少爷快点过去。”

　　公孙无忧笑道：“好，我马上过去。”

　　青罗将我从床上扶了起来，侧坐在榻上，回头问道：“无忧少爷，公子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这药还要不要再吃下去？”公孙无忧道：“墨飞身体已基本无恙，这药还吃两三天就差不多了，我再配些固本培元的丸药，你不时喂他吃一些，可防旧病复发，墨飞禀赋虚弱，这病要再复发，恐有不妥。”青罗面色凝重，认真点了点头，说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让公子再出任何差池。”

　　送走公孙无忧，青罗喂我用了午膳，又要喂我喝药，我笑道：“青罗，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总是这样喂来喂去，以后你要不在我身边，我什么事都不会做怎么办？”青罗正色道：“不论发生什么事，青罗也要陪在公子身边。”我笑道：“那你要嫁人了呢？”青罗道：“嫁人也要嫁在公子身边。”我笑道：“那你的他要不同意怎么办？”青罗怒道：“他敢！”我笑道：“‘他’？他是谁？”青罗脸上一红，急道：“公子，你也欺负青罗！”转过脸去，不敢再瞧我。

　　我微微一笑，拉过青罗的手，笑道：“青罗放心，只要我夏侯墨飞在世上一日，就绝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青罗的。”青罗眼中目光迷离，轻轻摸上我的脸，柔声道：“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喂我喝完药，青罗一边收拾，一边笑道：“无忧少爷的娘是二少爷的娘的姐姐，是当今卫皇后的大姐，所以无忧少爷和二少爷的关系反而比大少爷要好，无忧少爷的爹是朝中大将，与卫青大将军曾经一起北击匈奴，立过大功，我十年前就被卖到了这里，是与几位少爷一起长大的，姐姐倒比我来得要迟····大少爷从小待下人就很严厉，二少爷虽然待我们下人还算不错，但他从小话就不多，也不大理会我们下人，只有无忧少爷很好，他常到我们府上来，对每个人都很好，也从不把我们当下人看，所以我最喜欢的就是无忧少爷，也最不怕他。”我笑道：“既然你最喜欢你的无忧少爷，那你就嫁给他，岂不是好？”青罗气道：“公子，你又取笑我，青罗再也不要理你了。”端了碗筷等物，气匆匆出去了，我呵呵一笑，随她去了。

　　时光荏苒，我这一病，竟然拖了一月有余，才元气渐复，在这一月之中，公孙无忧每天都来飞絮阁诊视，尽心尽力，没有丝毫懈怠，连人都瘦了一圈，我心中好生感激，去病也常来看望我，不过每次都是在半夜，夜深人静之时，他每次都是悄悄而来，一旦外面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越窗而走，虽然每次都聊不上几句，但却成了我也每天最开心的时刻，一到傍晚，就守在房里等他来，有时盼得脖子都长了，他才逮着机会进来。有时却是等了一夜，去病也逮不到机会进飞絮阁。

　　月亮自圆而缺，又由缺而圆，这一日，又是十五月半之时，我身体已经大好，已经能够下地走动，傍晚时分，我披上一件外套，从飞絮阁中出来，想出去透透气，我精通阵法之秘，要躲过看守的巡逻，自然不难，却没想到有这么顺利，一路行来，竟然几乎没有遇到守卫，记得那次我逃出霍府时，却是费了不少心力，心下不由微感奇怪。

　　当下信步而行，走了一阵，忽然间想道：“去病说他住在东边的凌云轩，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如果我现在去找他，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一想到他可能会露出惊讶无比的神情，我不由得莞尔一笑，抬头望望天边的明月，发现月已渐中天，暗道：霍府中屋舍众多，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才是所谓的凌云居，不如回飞絮阁去等他，他这两天都没有来，今晚不知道会不会来？转过身来，往来路行去。

　　突然间一阵清风吹来，带来了一阵淡淡的桂花甜香，我不由心中一畅，暗道：桂花又开了，只是这花盛开是自然是香飘百里，谢时却是冷冷清清，世间万物兴衰枯荣，莫不如此。

　　又是一阵清风袭来，这次带来的花香更加浓烈，甜甜的熏人欲醉，比寻常花香很是不同，我一时好奇心起，循着香味传来的地方行去，转过一片花丛，眼前忽然开阔起来，只见树丛掩映之下，一座精舍悄悄立在月色之下，浓郁的桂花香气，正从精舍的院内不停散发出来。

　　我走近前去，推开半掩的院门，只见院中静悄悄地，半个人影也无，屋子里也没有点灯，轻柔的月光照在院中的青石板地上，微微泛着幽光，院中左首有一株高大的桂树，适才吸引我过来的花香自然就是这棵桂树散发出来的了，一瞥眼，只见桂树下面还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摆着香炉，还有几样供品，不由有些奇怪：这院子的主人在桂树底下摆一张小桌干什么？是凭吊逝去的亲人吗？

　　忽然间脚步声动，有人从屋后转了出来，沿着回廊向院中行来，我已经来不及离开，连忙躲入了院子里一丛花丛的阴影里，只见紫影轻晃，一个身形婀娜的少女走到供桌边，将手中装着水果的托盘轻轻放在了小桌上，点燃了三柱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这少女面向着月亮，月光下瞧得清清楚楚，只见她一身紫裙曳地，腰间长带在晚风中微微飘动，眉目如画，一时间心中又惊喜，又疑又悲，暗道：这世间难道真的有鬼魂？不由得呆在当地，再也动弹不得。

　　那少女却不知道我藏身在花丛之中，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双手合什，喃喃祷告了两句，望了望悬在半空的明月，俯身拜了下去，拜了几拜，站起身来，说道：“苍天在上，垂怜听鉴，小女子在此虔诚祷告：一祝我龟兹国国运昌盛，百姓安居，终能度过此劫；二祝我兄王福体康宁，万寿无疆；三····三愿公子他早娶贤妻，早生贵子，诸事顺遂。”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愿苍天有灵，大慈大悲，念小女子虔诚，能遂小女子之愿。”盈盈拜了下去，这时淡淡的月光照在那女子素雅端庄的脸上，映出她眉目间一片凝重肃然之色，两只大大的眼睛里秋水盈盈，略带忧伤惆怅之意，我再也忍耐不住，“啊”地一声，轻呼了出来。

　　那少女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喝道：“是谁？”一敛裙带，慌忙向后院行去，我从花丛后转了出来，叫道：“紫绡姐姐，我是墨飞。”

　　那少女闻言一震，回过头来，颤声道：“公子，真的是你吗？”我点头道：“是我，我是墨飞。”那少女嘤咛一声，忽地跑了过来，一下扑进了我怀中，双手颤抖着摸上我的脸颊，轻声道：“你真的是墨飞少爷？我这是在做梦吗？”

　　原来我适才在月光下瞧得明白，这焚香拜月的紫杉女子赫然正是刚刚去逝的侍女紫绡，一开始又惊又疑，以为世上真有鬼魂这回事，以为是紫绡灵魂显身了，这时感觉怀中人身体温暖，触手柔软，与寻常人绝无二致，绝不会是什么鬼魂显身之类，不由得惊喜交集，抚摸着她的秀发，动情道：“紫绡姐姐，你真的还活着？墨飞真的好高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又活转了过来？”

　　紫绡身体不住颤抖，过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两腮上已是挂满了泪痕，问我道：“公子，你是一个人来的？”我轻轻擦去她腮边泪痕，点头道：“是啊。”紫绡往门外望了望，拉了我的手，往后院行去。

　　转过几座回廊，只见后院中有一个大大的荷塘，这时天气渐凉，荷塘中荷叶尽枯，只有一些残茎败叶还孤零零地矗立在水中，天上明月的倒影映在水中，显得格外清幽。

　　紫绡拉着我坐在了塘岸边斜坡的一片草地之上，这片草地草极厚极软，坐在上面十分舒适。紫绡扶我坐定后，说道：“这座房舍是我平时居住的地方，现在他们以为我死了，晚上是不会有人来的。”

　　我握着紫绡柔若无骨的小手，还以为自己在梦中，笑道：“紫绡姐姐，你真的还活着吗？这真的是你吗？墨飞心中好高兴，我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姐姐就不见了。”

　　紫绡将脸贴在我的胸口，轻声道：“公子，这是真的，紫绡真的没有死。”我抚摸着她柔滑的长发，柔声道：“是啊，是我的紫绡姐姐又回来了，鬼魂的身体又怎能如此温暖？”心中一动，问道：“对了，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什么祝你们龟兹国国运昌盛，难道姐姐竟然是龟兹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