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冽鸢

10、曹蔷番外：往事如昨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许昌的大街上，他坐在豪华的步辇上，他的眼睛隐在微微摇晃的珠帘后面，双唇紧抿。
　　父亲把他迎入许昌，我偷偷跑去看。
　　他是那么的瘦弱，听人说，他在长安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逃回洛阳的时候，连口水都喝不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马车里那个被称为“大汉天子”的少年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绪，很想靠近他。

　　我找各种借口进宫去玩。
　　他的五官很好看，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可是他的眼睛里却一派死寂，连脸上都蔓延着灰败的神色。
　　他从来不正眼看我，知道了我是父亲的女儿之后更是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想跟着他。他想甩开我，可是皇宫里的侍卫都是我曹家的人，我轻而易举的便能找到他。后来他便再不管我，只当我是个透明的人，我跟他说话他也从来不搭理，我便想方设法逗他。安琪脑子里总有好多新奇的故事，我把从安琪那里听来的笑话讲给他听，他终于对我笑了，眼睛也暂时明亮起来。
　　他的眼睛真好看，好像夜晚的星星在闪耀。
　　他的笑容真好看，我想让他一直对着我笑。

　　从那次开始，他对我的态度渐渐发生变化，虽然仅仅限于一句话，“曹蔷，你今天的衣服真难看。”但是最起码，我在他眼里不再是个透明的人。
　　虽然很缓慢，但我觉得很开心。
　　我知道他对父亲的不满，也知道父亲表面的恭敬之下藏着什么，可是我很小心很小心的避开所有关于朝政的事情，我希望在他眼里，我不是曹操的女儿，我只是他的一个朋友，或者，一个或许喜欢他的女孩儿。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他哭了。
　　他说这些年他的生活，他的无奈，他的耻辱，他的不甘。
　　他说父亲是“汉贼”，他说他总有一天会被父亲废掉，四百年大汉，终会毁在他的手里。
　　他第一次抱了我，他身上的酒气让我也有些微醺的感觉，他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衣服。心里好像裂开了个口子，那些咸咸的泪水灌进去，我很难受。
　　他第一次吻了我，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微微发烫。
　　我第一次下定决心，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结局，我都愿意陪他走下去！
　　他若继续现在的状态，那么我做他的妃子，即使日日活在父亲的监视之下，做金丝笼里的宠物；若他被父亲废掉，那么我陪他幽禁，即使连为我洗衣服铺床的下人都没有，或者陪他被处死，阴暗潮湿的墓穴里，我和他一起变成森森白骨，永不分离。

　　可是我没有想到，也许是我不愿意想到，他想杀了父亲。
　　即使我愿意陪他承担一切，可是我不能伤害的我父亲。
　　他没有勉强我，只是眼睛里愈发没有光彩。董贵妃跟我说，他心里的苦，希望我能体会。然后，我答应了帮他把那东西交给董承。
　　他告诉我那是董贵妃的家书，董妃有了身孕，十分思念家人，希望我帮忙。
　　其实我心里想到了那或许是什么，但是我不愿意承认。

　　安琪说，他不爱我。
　　或许安琪是对的，但是他对我的温柔，即使是虚情假意，我也愿意沉溺其中，哪怕万劫不复。

　　我最后一次去找他，告诉他我不想嫁给别人。
　　那次我们都喝了很多酒，我希望能发生点什么，付出什么样地代价我都不后悔。可是他只是静静地抱着我，我依在他怀里，看着天色渐渐转暗，又渐渐明亮，我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个时刻，只有我和他。
　　最后，他说：“曹蔷，忘了我吧。”
　　瞬间，泪如雨下。

　　我和荀恽的婚事很快就定下来了，父亲没有问我的意见，只是淡淡地告诉我这个事实。我终于和他不会再有任何瓜葛，或许以后我会得到真正的幸福，可是为什么好痛，痛得我很想就这样死掉。

　　荀恽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好像阳春三月的阳光。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该有的模样。
　　可是我总会想起，重重宫殿的阴影下，那双灰暗的眸子，那个瘦弱的少年。

　　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