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岚》夜凉笙鹤

52、岚影浮春冠芳华 上

　　“来日吾姝云氏之笄礼，峥之亲姻妇女之贤而有礼者，将簪于其首，是时望亲观左右，峥恭请之。”
　　合上手中精致的烫金描花的请柬，楚清缭牵动嘴角却笑不出来。曾经想过的芳华帖现在躺在手中，他却不知有没有力气握住。
　　丛琛的话还历历在耳，他问自己，如果早一点知道，就早那么一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会不会，自己就把苏澄的坚持真正放进心里。
　　苏澄的父亲临死前对她娘亲说：此生原来我是负了你们两个，因为我同时爱上了你们两个，但我欠珮莹太多，这么多年她为我侍奉父母为我教养儿子为我耗尽了青春华年，我对不起她，濛濛你这样好的女子，一定可以好好活着，再遇到一个好男子，然后忘了我。
　　他放开东方濛拉着他的手，随另一个女子掉下悬崖，留下怀着身孕的东方濛，和一个九岁大的儿子。
　　所以苏澄会说，她做不到和别人共享夫君。
　　不负责任的父母伤她甚深，同父异母的哥哥将所有怨恨都转嫁到她身上，她说怕了，是真的怕了。
　　丛琛说，云蔚凌是懦夫，他将所有包袱都抛给那两个深爱他的女子，一个在他放弃爵位浪迹江湖时执着地等待八年，另一个被他伤得万念俱灰随他跳崖自尽。既然是爱，就只有唯一，他只是不敢面对心里的歉疚，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那他楚清缭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感情给过太多的人，再想爱，已不够完整。
　　他只一味希望苏澄给予他理解，却从没想过，她会不会受伤。
　　自诩风流倜傥的楚清缭，其实不见得懂爱情。
　　他仔细地将芳华帖收入袖中，负手驻足于窗前，仿佛，在期盼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出现，再带他去收拾一个淘气的丫头。
　　夜风吹开遮住月亮的云丝，明日大概有个好天气。
　　……

　　苏澄及笄礼是在京城的郁侯府办，云箫峥主动请缨，纵有千百个不乐意，恭帝也找不到理由拒绝，苏澄只好住进了郁侯府。
　　天刚擦亮苏澄便被几位女官拉了起来，沐浴更衣后身着素服，安坐在东房内等候，终于那几位黑脸女官退下，她一把拉过陪着她的唐菲，没正没型地趴在人家肩头打瞌睡。
　　唐菲扯住她的脸皮，道：“今日是正日子，好歹打起精神来。”
　　苏澄眼皮也不抬，“一个形式罢了，真正的亲人都没有在，好没意思。”
　　唐菲神秘地笑，并不打算告诉她，留作惊喜比较好。
　　“菲菲，你说为何哥哥要揽下芳华宴，总不见得是兄妹情深吧？我总觉得他是在搅浑水。”苏澄总算是决定认真应付，拿过镜子竟发现脸蛋被抹成了猴子屁股，大为泄气地欲拿袖子擦掉。
　　唐菲忙捉住她，“你别添乱，好不容易才上好的胭脂！”她帮着扫去过于浓艳的地方，道“你那哥哥什么鸟心思我才懒得猜，你啊万事小心便是，等这事一了，咱姐俩就浪迹江湖去！”
　　苏澄瞪她，“你真要逃婚？”
　　唐菲回瞪，“你真决定不要清王了？”
　　苏澄搂住她，轻声道：“嗯，我们浪迹江湖去。”
　　唐菲十分邪恶地回抱，“你说如果我告诉他们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他们会不会晕过去？”
　　苏澄立马恶心地甩开她的手，“你以为你是阿洛么？”
　　两人又闹到了一处，直到门口响起一道慵懒的女声：“我的小乖乖看来心情不错，为什么我听说有人为情所困呢？”
　　苏澄呆了很久，旋即尖叫着奔向那人的怀抱，“外婆！！”
　　“哎呦呦女孩子怎么吃成这么重，以后你夫君怎么抱得动嘛！”凤久歌如是说着，却是爱怜地拥着小人儿来回磨蹭，“坏丫头，这么久了都不回家看看外婆我。”
　　“外婆您怎么来了……”
　　凤久歌捏了下小人的娇臀，“我的小乖乖及笄，我能不来么，再说，让你那个王八蛋哥哥给你操办芳华宴，我哪里能放心，他肯定要乘机欺负你。”
　　苏澄的鼻子很酸，整个人蓬蓬软软的好似飘在云端。如果能选择，她希望能回梦渊谷去，那里有她的亲人她的家，可她又舍不得皇帝舅舅和七哥哥，偏偏哥哥这样插一手，连在琉王府举行芳华宴的机会都没有了，心中自然不好受。此刻她多庆幸自己有这样疼她的外婆。
　　凤久歌把她牵回屋子里，再仔细打量一番托盘上一会儿要加穿的服饰，还算满意地点头，“幸好这身行头还不算亏待你，否则我定要先把那王八蛋揪出来揍一顿。”
　　苏澄和唐菲都被逗乐了。
　　凤久歌虽是年长，一直是孩子心性，行事说话全凭心意，毫无一丝长辈风度，连样貌也如豆蔻少女，肌肤光滑如玉，明眸皓齿，从长相上看，苏澄是承袭了她的较多，但毕竟是年岁原因，还欠了几分凤久歌的风情妩媚，略显青涩天真。
　　祖孙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便有人来请郡主入宫受恭帝训辞。
　　若按祖制，郡主及笄本不需恭帝过问，恭帝非要加上这么一条，说外甥女长大了，自己总得看看，由是这仪式规格反倒与公主的相近，让苏澄甚为感动。
　　她一直很满足，身边有那么多人疼她护她，人贵在知足。
　　从皇宫出来吉时将至，宾客陆续到了，郁侯作为主人立于东面台阶位迎客，乍看上去还真像尽心尽责的好哥哥。
　　按圣宫制，郡主及笄礼分：迎宾、就位、开礼、笄者就位、宾盥、三加三拜、置醴、醮子、字笄、聆训、笄者揖谢，大礼方成。需赞礼一人、正宾一人、赞者一人、摈者一人、执事三人、乐者一人。赞礼是主持笄礼仪式之人，而令苏澄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七哥哥竟屈琉王之尊，担任小小的赞礼！
　　楚琉舒递给她一个安然的笑意，示意她还有宾客在场，苏澄亦不敢造次，乖乖走至场中，面朝正南，向观礼宾客行礼，而后面西跪坐于笄者席位，待赞者为其梳头。
　　三加三拜之后，苏澄身着流彩暗花云锦礼服，头挽惊鹄髻，婷婷出房，盈盈拜下，三月桃花不及她颊间盛艳，一双狐狸媚眼顾盼生姿夺人心魄，看得楚闻枋暗自心惊，不自觉偷觑旁边的几位，嗬，原来他还算把持得好的了！
　　礼毕后开芳华宴，看得出郁侯是下了不少心思布置，富贵大气又不失清雅，筵席就设在一片桃林旁，浅粉轻瓣翩舞，人面桃花相映红。
　　再出来见客，苏澄已换去礼服，一袭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辗转于席间，玉佩烟鬟飞动，嫣然一笑知谁会。
　　她正在同闻王说话，像是讲到乐处，忍不住弯腰抚腹，发间飘带顺着削肩一下子滑下，缠住了衣服上琳琅环佩，苏澄手忙脚乱地去解，暗自低咒那繁复华丽的衣裳。
　　正恼着，一双灵活大手加入了与飘带的战斗，不一会儿便理好了，苏澄抬头欲谢，对上那深幽墨眸，呐呐不能语，她碰上这个人是从来都落荒而逃的。
　　楚闻枋朝苏澄戏谑一笑，自以为知趣地走开，苏澄眼色使得快抽筋了也没人来帮她，她轻轻退后一步，低声道：“谢谢。”
　　一簌桃花递至她面前，苏澄不由一愣——芳华宴上，若是男子有意则赠花于笄者，也可谨代表祝福之意，他，会是何意？
　　“你今日很美，这桃花与你十分相配。”楚景琰大概不想在这时候给她难题，主动找了个台阶下。
　　苏澄暗松口气，终于接过花，又因他的赞辞红了脸，声音变得更小，“谢谢。”
　　楚景琰想再与她亲近一会儿却没了机会，几位平日与苏澄交好的王爷纷纷而来，苏澄很快便要被桃花淹没，昭王打趣，原来黄毛丫头打扮打扮还是能见人的，恼得苏澄差点不顾矜持就要和他干架，幸好她七哥哥拉着，小蜜蜂才记得要淑女。
　　“再闹可就失礼了，瞧着，头发都乱了。”楚琉舒刮下她的鼻子，亲自帮她侍弄好略显散乱的发髻，从袖中拿出一支白玉钗，对她道：“你的东西都是全的，可哥就是忍不住挑了这钗子，人家说，为及笄女儿落钗是来自父兄的祝福，哥就越俎代庖一回，替你把钗子戴上，好不好？”
　　苏澄盈着泪用力摇头，又狠狠地点头，“什么叫越俎代庖，你本来就是我的哥哥，本来就该是你帮我落钗，我才不要别人的东西……”
　　楚琉舒生怕她脾气上来把那些钗冠都拔了，忙哄着：“乖，哥哥帮你戴就是，今天是正日子，可不能任性。”
　　苏澄便嘟着嘴让楚琉舒把玉钗簪进发里，嘴角却全然是止不住的笑意，小女儿的娇态被众人全数看了去，又是一阵调侃。
　　不远处一株桃树下，一双丹凤细眼将一切收入眼中，魅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