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岚》夜凉笙鹤

4、乱红飞过秋千去

　　倾岚阁是唐枫为小丫头专辟的闺楼，每次接她来临清坊皆是安置在此。因着小丫头素爱桃花，她口中的“外公”——享誉江湖的医圣、梦渊谷主东方落谨便研出新种，那桃株竟是四季不败，将其遍植坊内，世人称奇。而这倾岚阁中尤甚，循眼望去竟是延绵花海一片，微风拂过桃瓣“簌簌”下落，又被卷起飘荡纷扬，当真应了阁名，倾尽天下霓岚。
　　小丫头坐在楼前的秋千上，嘴里啃着刚出笼的念纱亲烹的桃糕，哼着小曲儿好不自在。
　　淡紫衣裳的止繁立于一旁推着秋千，不远处石桌上摆着的七弦被菡夏浅浅奏起古曲《考槃》。
　　怀沁水袖一扬卷带了无数桃花浮空，火红的衣裳在淡粉映衬下竟也十分好看，轻盈粉黛旋旋落下，伴着她妖娆身姿起舞，流云水袖翻飞，绕人衷肠。只听她扬声吟道：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
　　独寐寤言，永矢弗瑗。
　　考槃在阿，硕人之过。
　　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
　　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声如珠玉落盘，偏带了丝丝魅惑低哑，小丫头便“扑哧”笑了出来。
　　她跳下秋千，对一旁止繁笑道：“本是满目馨然曲乐动听的，怀沁姐姐一出手一开声，我怎么就觉得到了‘百花楼’了......”
　　“小~姐~~”那百花楼自是玖煌内有名的勾栏地儿，怀沁恨得牙痒痒，俏脸涨得通红，长袖击出，直飞向小蜜蜂的面门，小丫头冲着憋笑的止繁做个猪头鬼脸，一闪身的功夫便来到怀沁身后，捏捏她的后腰，叹息一声：“哎，长肉了！”
　　“该死的！”怀沁简直怒不可遏，一时只见火红身影与粉色身影满院折腾，鸡飞蛋打。止繁与菡夏默契地对视，明智地挪到一边，顺手拿起方才被搁置一旁的糕点品尝，一面低声谈论起来。
　　“嗯，小姐的轻功又精进了！”
　　“哎，那丫头放着那么好用的脑子不使，就专挑这逃跑的功夫练，真是丢人！”
　　“我看要不是怀沁这爆脾气，估计这轻功她都懒得练......”
　　“不过小姐说的好像也没错，咱怀沁那副模样，比百花楼的花魁艳多了~”
　　“她好像是肥了点......”
　　面前红影一晃，怀沁阴测测的笑容便呈现在两个长舌女面前，毫不犹豫地用红绫缠住二人，红唇轻抿，吐出几个字：“你们的胆子也肥了。”
　　手一扬，一条红绫便缠在了最粗壮的树干上，足下轻点，绕了过去，使了内劲一拉，结绳固定，好整以暇地抱胸邪笑。
　　“喂喂，死怀沁，用不着这么折腾吧！”两个恶女叫嚷着。
　　小丫头躲在好姑娘念纱的怀里，悲切切地看着在空中晃荡的两个“坏人”，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阿弥陀佛，施主保重！”她可不敢在这关头救她们下来，怀沁是很可怕的。
　　红绫颤悠悠地摇摆，人肉粽子小心肝晃啊晃的。恶女泪洒倾岚阁，惹天惹地不能惹怀沁！
　　忽而，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红绫应声而裂，待人看清时方才发现断那红绫的不过是一簌桃瓣。
　　“哎哟！”菡夏止繁摔作了一团，刚要抱怨却立即噤声，慌忙站好与怀沁念纱立在一边，齐道：“奴婢见过谷主、家主。”
　　小丫头早就扑向了来人，“外公，唐枫舅舅！”
　　一头便栽进了年长那位怀里，黏皮糖一般如何也拉不开。
　　东方落谨爱怜地将她抱起，他一身白袍无风自动，神态安然，唯独看着怀中女孩时流露出些许凡人的气息，鬓间已染上些许霜色，却未减其丝毫风采，如落于尘世的谪仙。
　　习惯性执起小皓腕把脉，肃了脸色，教训道：“最近贪嘴吃得过油腻了。”
　　小蜜蜂垂了脑袋装委屈：“外公~哪里有一见面就凶人家的！我都有半年没见您了！”故意拖长了声音以博同情，惹来四记名为鄙视的白眼。
　　“呵呵，你这丫头......”显然，此招奏效得很，东方落谨疼极了她的，从袖中取了一精致梨花木盒，递给她，“来，外公给你的礼物！”
　　“谢谢外公！澄儿最喜欢外公了！”小蜜蜂喜滋滋地接过，拢在袖里像得了什么宝贝。
　　“嗯哼！”这下有人不高兴了，黑了脸干咳一声，平日里的什么淡定风姿统统没了。
　　小丫头转得倒快，“澄儿也喜欢唐枫舅舅啦！”
　　“哦，是嘛？”唐枫敲了下小脑袋，“舅舅怎么觉得某个小鬼灵精眼里只有外公呐~”
　　瞧瞧那酸样，四侍在一旁默念，这个是假的这个是假的，还她们那个英俊潇洒万事镇定自若有时冷酷无情更多时候淡然如风的家主来吧！
　　“怎么会，澄儿可想唐枫舅舅了！”礼物呢，礼物呢？
　　看她那副馋样就知道那小肚肠在嘀咕什么，奉上一个小笼，里面白乎乎毛绒绒团成球状的小东西是......
　　“狐狸？！”
　　还是只难见的雪狐。
　　“前日里你来信让我们来一趟，唐菲和唐斐知道了，便让我把它带来送你，它叫融融，前些日子他俩姐弟在雪山里遇见的，颇有灵性。”
　　小丫头顿时红了眼圈，抱着融融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这是她与那对龙凤胎分离最长的一次了。往年她来玖煌看皇帝舅舅都只住三个月便回大唐世家的，今年因着发现七哥哥中了毒，回程便耽搁了，那毒太过诡异自己毫无把握，只得请了外公来诊治，况且那深宫之中的种种阴险行径，再也不放心让七哥哥一人待在那里。
　　“澄儿乖了，过几日舅舅就带你回去。”唐枫最见不得小丫头的眼泪，忙安慰着。
　　“那七哥哥呢？！”
　　东方落谨看向远处的太息楼，道：“若是他破得了我的阵，我便去跟你皇帝舅舅说，带他一同回去，保他平安至束发礼后开牙建府。”
　　“我相信七哥哥！”小丫头拍着胸脯，以哥哥为自豪！
　　“七哥哥七哥哥地叫着，怎么没见小澄儿你对老九这么热络？”唐枫忍不住又酸了一把。
　　小丫头痛心疾首地甩头，“别跟人家提那个坏蛋！”
　　老九自是恭帝第九子楚钟璃，乃正宫皇后嫡出，五岁那年便破了恭帝之师东方落谨的寻纲阵，后随东方先生入梦渊谷研习医术阵法，同时武承其师叔唐枫，两年前化名唐轶在大唐世家铸剑池中驯得旷世名剑“战迁”，得剑认主后剑挑八大门派掌门，均完胜。今年年方十四，已出挑得长身玉立丰神俊朗，那性子却是......呃，极其不羁。
　　倒不是此人有多么恶劣，只是那一条毒舌往往能将人侃死，还最是会装无辜，偏生对着他的无害笑容还发作不起来，关于这点，澄儿是深有体会。两人是从小不对盘，一年也不过见了数面，每次都能从树上打到树下从屋里闹到窗外，从不消停。
　　想起之前二人的战况，在场之人都抿嘴而笑。小丫头对上那臭小子，还就从未赢过！也不知怎的，油滑得发亮的小蜜蜂一碰上楚钟璃便如同炸毛的刺猬，可平日里那聪明劲儿却都不见了，只剩了蛮力，而她也只有轻功堪堪与之比肩，毒术医术阵法武功都略逊了一筹，不用说，没少受楚钟璃的嘲笑。
　　东方落谨喉间滚动，似笑非笑地提醒小丫头：“好了，快去看看你的宝贝七哥哥吧！”
　　小丫头点头，总结道：“总之别拿那个坏人和我七哥哥比，算起来七哥哥也是您的徒孙，您可不能故意刁难他！”
　　“好好好~答应你就是了！”东方落谨失笑，抱着小恶女向太息楼后的一处飞去，那脚下竟也不用点水借力，足见其内力深厚程度。
　　唐枫扫过四侍，恢复淡然的脸上平静无波，留下一句话便甩袖往屋内去，“将七皇子的事细细报来。”
　　四侍颔首领命。
　　偌大院子只剩那架秋千于风中晃动，静然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