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岚》夜凉笙鹤

25、痴人独我情何限

　　玖煌城北边的紫帘山脉往深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秋时漫山红叶飘摇，仕族女子皆爱相邀来此。
　　楚钟璃双手枕着后脑骑在马上，也不握缰绳，清晨的暖阳勾勒出玉琢般的俊颜，让过路女子失了心神，他本人倒不知，不怎么起劲地问道：“知容你病才好，怎么来这里吹风。”
　　颜知容巧笑道：“听若素妹妹说这几日紫帘山的红叶开得美，想来看看，父亲偏不许我出门，只好把璃哥哥你搬出来啦！”
　　楚钟璃抿起唇角，星眸深沉不见底，“原来相爷这么听我的话。”
　　“璃哥哥，事情是父亲做的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颜知容策马靠近了些，“大哥这次有过，但清王也太咄咄逼人了一些，户部那边紧得连根针也插不进去。父亲气极，已经撒手不管了，大哥说他没脸来求你，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不能看着哥哥获罪吧。”
　　话说到这份上，楚钟璃已知她是当说客来的。自苏澄旁敲侧击了一番，他便彻查了府中人员，竟揪出三处颜家的暗线。舅舅啊舅舅，你是在不放心什么。如今清王清查户部，事情掩不下去了，你倒是想起“自己人”来。
　　他不想迁怒颜知容，只忍着不耐道：“今日既然是来游玩，索性不提烦扰的事，想去哪？”
　　颜知容也不深究，扬扬眉，道：“我听说穹阙瀑布上的枫叶格外好，不知璃哥哥有没有兴趣瞧瞧？”
　　“都陪你来了，自是去的。”心情不佳，去哪儿都无所谓。
　　然而，转过遮挡的最后一层林子到瀑布湖边方知，其实不一样的。
　　有些地方能让人的心情更加不愉快。
　　穹阙瀑布从绝壁上落下所聚成的湖的另一头，数名锦服公子小姐铺辇而坐，谈笑甚欢。
　　颜知容讶道：“是云小姐和——清王？”
　　星眸涌起黑雾，煞气笼罩全身，即便明了知容是故意引自己来此，仍止不住想上去把那个磨人的小东西碾碎的冲动。笑，你对那人笑那么欢腾做什么？楚钟璃牙根都酸软了。
　　苏澄正手舞足蹈地和大家讲笑话，忽感一道凌厉落在背后，阴风阵阵。扭头看去，平生最恼的人一袭白色常服策马而来，逆着光辨不清神色，周身傲洒清华的气度让人嫉妒。她十分不想承认那只狐狸很俊美，嗯，和融融有的一拼。
　　楚琉舒已站起来打招呼，谦然笑道：“我们下帖去请你不来，这会儿怎么有兴致了？”
　　楚钟璃这才想起来昨天是有那样一份帖子，不知道被扔在哪儿了。原来还记得他，脸色微霁，“原是有事，这不，知容硬拉着出来的。”
　　颜知容一一行礼，“知容见过各位。”
　　苏澄旁边一位陌生女子身形稍动，被唐菲眼疾手快地拉住，唐菲提起甜腻的笑容对颜知容道：“原来是颜小姐，唐菲有礼了。”又对那女子使个眼色，“怀沁，还不给颜小姐道礼？”
　　那“怀沁”是裴熙莼易容成的，她身份敏感不便现出真颜，胆大包天的唐家三宝就捣鼓着，借怀沁的名儿大大方方地把她接走，这些天不时地带她在外转悠。裴熙莼见到颜家人就乱了心思，在唐菲的安抚下，才冷声道：“怀沁见过颜小姐。”
　　原来是大唐世家赫赫有名的四大侍女之一，颜知容点点头，“久仰。”
　　楚清缭吩咐贴身侍从：“去马车里拿垫子来，再添两副餐具。”
　　颜知容知他们是来郊游的，楠木小几上糕点小菜一应俱全，连饮酒用的都是一整套暖色玉杯，清王风雅果真不假。
　　众人重新坐定，因来了忌讳的人，一时冷场，苏澄眼珠转转，对唐菲和唐斐挑衅道：“我看瀑布顶上那野菊不错，怎么样，来一局？”
　　龙凤胎自然应战，跃跃欲试。
　　楚琉舒斥道：“说好了不能撒野，乖乖地坐着不准乱跑。”
　　冷水一浇，苏澄从来听她哥哥的话，嘟着小嘴不敢动。
　　唐斐嘲笑道：“哎哟，什么时候我们家小蜜蜂不蜇人了？”
　　小蜜蜂这个绰号是有根据的，一根刺，哪儿不顺心就扎哪。
　　苏澄气鼓鼓地要打他，唐斐已经跳到另一边，搭住楚钟璃的肩，“阿璃，咱们来场？”
　　楚钟璃懒得动，“不去。”
　　“七哥哥——”小蜜蜂开始缠。
　　颜知容不明他们的意思，因问道：“云妹妹是要做什么？”
　　苏澄没答话，楚琉舒只好道：“他们是要比试，谁先摘下那野菊就胜。小孩子游戏，颜小姐见笑了。”
　　颜知容微笑照常，余光瞥着清王。
　　你说，独爱云。这样江湖习气没甚教养的女子，你爱是不爱？
　　一只手在苏澄的脑袋拍两下，“走，我陪你们玩。”
　　楚琉舒诧异，“澈然。”
　　楚清缭笑得闲适宠溺，“丛琛放心，我在后面护着他们便是。”
　　“谢谢澈然哥哥！”苏澄瞬间扑到他身上腻歪，满是感激。
　　楚琉舒有种被人抢了妹妹的感觉。
　　裴熙莼下意识地去看钟王，啊，浓烟滚滚而来，还伴着一股子——醋味。
　　“那就从这里开始，不能用武器伤人，先到先得。”唐菲打个响指，“三、二、一！”
　　话音刚落，四道残影划过，眨眼间四人已在十丈远处。
　　四人脚下功夫都不弱，交错领先，踏水到瀑布边，楚清缭特意落在后边跟住他们。
　　苏澄提气而上，追上快她一身的唐菲与她并肩，还有工夫说上两句话，“菲菲你这次可要输了！”
　　唐菲回她的是一记掌风。
　　苏澄不甘示弱，旋身躲过后也还一掌。
　　二人打得正酣，唐斐从她们身边掠过，“哈哈，我先走了！”
　　唐菲和苏澄暗叫不好，让唐斐那小子渔翁得利，便双双使出武器阻他去路。
　　唐菲的武器是用百年老藤缠着牛筋扭成的“藜双”鞭，与苏澄的耿遥丝路数相差不大，两人暂时同盟，十分默契地一左一右缠住唐斐。唐斐又哪是好相与的，纹娑剑出鞘，缠斗成一团，绝壁之上无处借力，三人边打边往下落。楚清缭飞身要上，苏澄早在防他，同唐菲交换了位置就拦在他这边。
　　裴熙莼在下面看得直叫精彩，深知他们的修为是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只见唐菲一鞭过去让唐斐迫降下一丈，不由脱口道：“呀，难道唐小姐要赢了？”
　　楚琉舒啜口酒，“那倒不一定。”依他看来，唐菲和唐斐是故意错开了位置，为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果然，一高一低的龙凤胎同时发力，往苏澄的方向攻来，苏澄一时不防，平翻三周后折腰而落，楚清缭本能一样过去接她。
　　翩飞的白衣佳人如同仙灵投在他怀里，腻白的美颜霎时扬起一抹绯晕，他俩正在缓速下降，苏澄小声嘀咕：“澈然哥哥为什么救我。”
　　瀑布盖过她的声音，楚清缭就看着她娇俏的润唇一开一合，有那么一瞬直想覆上去，用最亲密的接触告诉她，自己方才所受的惊吓。但是，但是，她还小啊，不能吓着。他舒缓了下心思，内力传音，“要找唐菲他们报仇么？”
　　苏澄狡黠一笑，“当然要。”不过不用你帮忙——
　　耿遥丝飞出，正勾在唐斐的腰上，运力一带，就听唐斐惊叫一声，二人便停止了坠势分成两边疾飞。
　　苏澄的身影隐在水雾间看不真切，楚清缭却再不一心护她。当她推开他时他才明白，这丫头哪里需要他来救，本就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狮子，爪子利着呢。
　　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在乎一个女子？直到摘到那朵野菊时他也没想清楚。
　　苏澄没拿到头名倒也不在意，毕竟澈然哥哥武功造诣在他们之上，但对唐菲和唐斐竖起小拇指表示唾弃，“做什么两个人偷袭我？！”
　　唐斐浪荡地搂住苏澄咬耳朵，“我说妹妹，咱白给你制造机会了，你怎么都不好好把握。”
　　机会？苏澄还来不及说话，腰间一紧，人已腾空。
　　“九狐狸！”
　　楚钟璃把她锁在臂弯里，狠命夹一下马肚子，骏马撒开四蹄冲进枫林。
　　苏澄斜坐在鞍上被他牢牢掣肘，闹不明白哪儿惹到他，马儿不要命地奔驰，颠得她的话语破破碎碎，“喂、喂，你疯了啊？前面是树！快停下！”
　　楚钟璃哪里还有理智，这些天积攒的怒气统统爆发了出来，恨不得就这样带她跑下去，不然终有一天他会沤死。
　　这个疯子有力的手臂如藤蔓般死缠住她，苏澄也快被弄疯了，眼前就要撞上树避闪不及，她抱牢楚钟璃的腰，足下凝力往内侧一顶，踹在马身上，马哀嚎一声摔在旁边，他们顺势滚落，所幸地上红叶铺了厚厚一层，无甚擦伤。
　　苏澄惊魂甫定，对上那双星眸就一阵火起，“亏得本小姐我聪明。九狐狸你到底要干嘛，想死也别拉我当垫背啊！”
　　楚钟璃嗤笑，“到底是谁当垫背？”
　　苏澄蓦然惊觉自己大喇喇地趴在他身上，双手还不知羞地环着人家的腰。赶紧此地无银地收回手，那人却反绕住她，一个翻身将她控在身下。
　　天旋地转后，苏澄第一反应是掐他脖子。
　　“九狐狸你还疯呢？！”
　　楚钟璃空出一只手把她的两条胳膊挪至头顶，轻松就卸了她的力。他疯了，那也是她逼的，粗着嗓子恶声恶气道：“这些日子和澈然在一起可还开心？”
　　苏澄的耳垂红艳欲滴，毫不犹豫回过去，“我爱和谁一起关你什么事！”
　　不关他的事？楚钟璃浑身炸毛，压得她更近，“那关谁的事，澈然的吗？！”一个月来，不时的消息就是云小姐和清王又去哪里，进宫都瞧不见人，连父皇都是放任的态度。加之颜家在清王手上栽了跟头，他用脚趾想也知道是苏澄的功劳。和他已经亲密到以大事相托了？楚钟璃那个沤啊。
　　苏澄乱踢他，又被镇压了，怒道：“就关他的事，行了吧！”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倾身离她近无可近，咧嘴，獠牙一闪。
　　“啊——！！！”
　　林间惊飞起数只鸟。
　　唐斐等人本以为楚钟璃只是拿苏澄玩笑，照旧闲坐着，却听一声尖叫之后苏澄捂着左脸一瘸一拐地出现，扑进早迎上去的楚琉舒的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楚琉舒心急得不行，“这是怎么了？”
　　苏澄抽抽噎噎就是不肯抬脸。
　　围过来的唐菲往林子里望，“咦，阿璃呢？”
　　苏澄闻言哭得更凶。
　　唐斐忙去找，先是看到楚钟璃的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以为他们遭遇刺客，再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人后笑喷。
　　纵横江湖罕逢敌手的钟王殿下狼狈地被反绑在一株枫树下，一看就知是被点了大穴，英俊的面庞上盖着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笑屁，还不过来！”
　　唐斐乐颠儿地上前帮他松绑，哟，澄儿手笔不小，连耿遥丝都不要了，直接拿来当绳子使，“哥们儿，这回过了啊！那丫头都哭了。”
　　楚钟璃疏松了下筋骨，把小蜜蜂惹毛了还真不明智，嘴上不服饶，“哼，不给她点教训她就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
　　“姓什么？”唐斐顺手把耿遥绕在手里把玩，斜斜觑他，“未出阁前姓云，嫁人了之后嘛，大概是要姓楚的。至于是这个‘楚’还是那个‘楚’，那就不一定咯——”戏越来越好看，他不想回大唐世家了怎么办。
　　楚钟璃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唐斐晃悠下脑袋，“额，我是说，你到底对澄儿做了什么，两个人都衣衫不整，不整呐～难道……”他翘起兰花指，花容失色，“啊～阿璃你太禽兽了！”
　　楚钟璃挥拳过去揍在他肚子上，“你给我闭嘴。”
　　他倒是想把那丫头吃了，可是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哎，太嫩了。
　　那边琉王和清王好不容易将苏澄的眼泪止住，楚清缭哄劝着摘下苏澄的左手，看到她哭的原因后，柔情漫漫的凤眸冷凝成霜潭，原本笼罩在楚钟璃头顶的阴云转移了——
　　他小心呵护的佳人奶白的左颊上，两道弯月拢成的牙印分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