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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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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师太踏上两步,喝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怎敢胡言乱语?”
王铁塔拉着持虚的衣袖叫道:“道长救命啊,她要杀俺灭口了。”
持虚尚未开口,苦介便似慢实快地挡在了白衣师太身前。苦介双手合十,道:“师太息怒,此事蹊跷,事实如何尚需查证,我等断不会只听王帮主一人之言。”
白衣师太“哼”了声,脸色稍霁。此时,一名汉子自师太身后站起,大声道:“诸位不要被骗了,掌门兄嫂最是嫉恶如仇,怎会勾结魔教匪类?”说话之人浓眉豹眼,很是威武,正是栖霞的二当家季其钢。季其钢本是栖霞前任掌门的师弟,称白衣师太一声“兄嫂”并不为过。群雄交头接耳,多觉季其钢言之有理。
王铁塔见众人起疑,急忙道:“俺可没有胡说八道,信还在我这儿,不信大家瞧瞧。”说罢,便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持虚。持虚道长抽出信纸,看了几行,神色惊疑不定,将信纸传给了苦介大师。苦介看罢,眉头紧锁,口中佛号不断。白衣师太碍于身份不发一言,季其钢开口问道:“大师,可有不妥?”苦介递上信纸,道:“施主请看。”季其钢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神情越发凝重。白衣师太见情状不对,劈手夺过纸张,才看数眼,便大喝道:“一派胡言,岂有此事。”
王铁塔喊道:“这信上说得清清楚楚,当年你击杀魔教,不过是演了场苦肉计,否则你怎么当得了栖霞掌门?魔教死了几个小喽罗,换了一个掌门内奸,那可是大大的划算啊。”
白衣师太一振衣袖,冷笑道:“此等陷害手段实在太过粗陋,如果随便谁拿一张薄纸便能诬陷一派掌门,这武林还不早乱了套。”说罢,师太作势欲撕那信纸。持虚阻止道:“师太且慢动手,这信真假难辨,现在还不能就这么毁去。”白衣师太脸颊涨红,道:“道长是怀疑贫尼了?”苦介与持续并肩而立,道:“若非老衲眼拙,这署名之下可有栖霞的掌门信印。”白衣师太低头细看,薄唇抿成一线,并不回话。季其钢拿过信纸,稍作沉吟,道:“栖霞的掌门信印也并非机密绝顶,若有能人巧匠未必不能伪造一枚。”持虚、苦介略微点头,持虚打个稽首道:“季大侠所言不错,凭这一页确实不能定下结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苦介拿过书信,转身对王铁塔道:“王施主,此事恐怕有些误会,栖霞在江湖上也是叫得上号的名门正派,应该不至被魔教所惑。”
王铁塔见两座靠山要倒,连声道:“俺没乱讲,信里说得很清楚,那尼姑为了讨好莫留崖,还送上了栖霞的内功心法‘霞光万道’。喏,这也是从送信那人身上找到的。”说着便摸出了一本册子,众人看得分明,那封皮上赫然写着“霞光万道”四个古篆大字,此书纸张泛黄,可见颇有年头。
白衣师太脸色大变,失声道:“怎会这样,这书···这书···”季其钢铁青着脸,盯着白衣师太,道:“兄嫂,‘霞光万道’一向由掌门保管,就连我也不得观看,现在为什么落到了外人手里?”
白衣师太喃喃自语:“我明明将书收藏在平日打坐的蒲团里,怎么···”师太衣衫轻颤,可见颇为激动。
群雄哗然,各自交头接耳,议论间纷纷倒向王铁塔,有些脾气暴躁的好汉已然开始破口大骂白衣师太狼子野心。
旁人鼓噪,我却觉得奇怪:那季其钢自言没有翻过,为什么王铁塔刚刚把书拿出来,他就能确定这便是栖霞的武学至宝?这白衣师太的脑袋也不甚灵光,她如此作态,谁都会以为那真的就是“霞光万道”。要我是那傻师太,管它是真是假,先来个矢口否认再说。
持虚将书册递给白衣师太,问道:“掌门看清楚,这可真是‘霞光万道’?”白衣师太翻看了几页,颤声道:“不错,这便是···不过,怎会这样?难道栖霞派中真有奸细?”
王铁塔这时来劲儿了,得意道:“俺没说错吧,这事儿老尼姑跑不了关系。”
季其钢抱拳道:“在下先谢过王帮主还书之情。不过栖霞上下百来口,真相未明尚未大白,王帮主不可断言便是掌门兄嫂私通魔教。”
王铁塔大嘴一歪:“嗬,你还不信?俺告诉你,俺不光有物证,人证可也在这儿。”苦介道:“施主是说,那送信之人也在此间?”王铁塔自持虚身后直起身子,道:“大师说的没错。人就在庄外,俺派了两个兄弟看着呢。”说到此处,王铁塔深吸口气,大叫道:“把人带上来!”不一会儿,两名大汉便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进入大厅。那年轻人鼻青脸肿,肯定挨了顿好打。
那证人本来无精打采,可一见到栖霞诸人便大喊道:“师父、师叔,快来救我呀。”
白衣师太面上肌肉不断抽搐,喝道:“齐端,你怎可带着本派至宝私自下山,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怎做得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那名叫齐端的年轻人听到这话,再也顾不得身上绳索未解,一边挣扎一边哭号道:“师父,明明说好了只要弟子办成这事儿,您就教我‘霞光万道’啊,现在弟子被抓了,您怎么能过河拆桥?”
众人嘘声一片,白衣师太被气得脸色铁青,当下“唰”地拔出佩剑,点向齐端咽喉。只听“当”地一声,却是持虚道人用拂尘格开了白衣师太的盛怒一击。
持虚道:“师太如此心急,难道要杀人灭口?”
苦介口念“阿弥陀佛”,与持虚一同拦住白衣师太。
白衣师太见二人挡在面前,知道众人疑窦已生,倘若强硬出手,只会使自己嫌疑加深,于是师太黑着脸退回坐椅处,却见栖霞一干人等纷纷退开三步,人人面上都露出警惕的神情,白衣师太见状寒声道:“你们不信我?”栖霞诸人无人言语,脸上的惊惧之色更浓几分。白衣见门人如此,如坠寒冰,见到季其钢在一旁垂头不语,便急切道:“其钢,你不会也信我与魔教勾结吧。我生平最恨魔教妖人,怎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季其钢神情阴晴不定,最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嫂子,到现在你还有何话讲?师兄待你不薄,栖霞待你不薄啊,你怎么···怎么···唉···”
白衣师太听闻此言,心中气苦,回想自己一生与魔教生死较量数十回,不想到头来却被扣上勾结魔教的罪名,平日里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徒弟门人,关键时候却无一人相信自己。环顾四周,自己已是众叛亲离,提起手中剑,剑面明亮,恍如明镜,镜中人为何神色凄凉?回首半生,却是几多辛苦为哪般?
白衣师太呆立半晌,蓦地仰天大笑。这笑声十分刺耳,我听着十分不舒服。
待到笑声结束,白衣师太朗声道:“我白衣一生正大光明,更与魔教势不两立,诸位既然不信,白衣只有以死明志。”
持续和苦介见白衣师太神态有异,当机立断双双抢上,却终究慢了半分,白衣师太已经挥掌击中了自己胸口,这一掌凝结了白衣毕生功力,便是她自己也抵挡不了。只见师太的左胸衣襟忽地凹下一块,一股鲜血自口中激射而出,竟直射厅口。群雄惊呼,纷纷闪避。白衣双目圆睁,身躯未倒,却已然毙命。
白衣下场极惨,但丧命在她手下的魔教之人却不知凡几,想当初她在南疆小村中如何凶狠跋扈,现在却落得悲愤自绝的地步,未尝不能说是报应不爽。
我暗道这世间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正想着,忽然感到一股温热溅到身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我的身上。我低头一看,腹部一片暗红,却是溅上了白衣师太那最后一口热血。
我身边只有这套衣衫,脱也不是不脱也不好。正是大呼晦气手忙脚乱的当口,我忽然警觉:此时我如此瞩目,可别让师兄他们发现了!念及此处,我赶紧挤入人群,心中暗骂,死尼姑,到死都给人找麻烦。
我摒住呼吸,侧耳静听,苦介大师的声音传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持虚道长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季其钢低沉的嗓音响起:“本派不幸,请王帮主将逆徒交与栖霞处置。”
王铁塔粗豪地道:“好说,好说。”
钱雄豪口齿不清地说:“没想到,呃,没想到,堂堂栖霞掌门居然···多谢王,呃,王兄弟替老夫铲奸除恶啊。”
我趁没人注意了,悄悄探出头,向青霄那边望去,师兄和云瑶正在交谈,师兄稍显激动,云瑶的一双妙目还不时扫过这处。我心知大事不好,推了推一旁的赌鬼,小声道:“债主可能发现我了,我得赶紧跑路。”
赌鬼伸长脖子望望,道:“你的债主便是那一男一女?”
我忙不迭地回道:“就是他们,废话不说了,我真得走了。”
赌鬼从椅子上跳下来,道:“如此也好,我送你一程。”
离开财神山庄,我稍稍安心。师兄他们代表青霄祝寿,断断没有提前离席的道理。我回头瞅瞅,心中感概:既能远远瞧见,已是有缘,但他们毕竟是高来高去的武林少侠,我不过是混吃混喝的赌坊打手,身份悬殊,还是不要过份纠缠才好。
赌鬼问我:“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两手一摊:“还能如何,老老实实回千金赌坊呗。”赌鬼笑道:“不错,回去也好,你这人有点意思,看着挺傻,又好像挺聪明。下次我去赌坊,我们再好好赌几把。”
我把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道:“上次跟你赌差点没命,我可不敢再来第二次,你还是找别人吧。”
一路说笑,我们已到了官道上,我抱拳道:“杜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若有闲暇不妨来赌坊一叙,小弟定然扫榻相迎。”杜沛书还没说什么,便听见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响起:“王云木,你又要逃!”
我心头大震,缓缓转头,但见一名女子俏生生得立在路中,长发迎风飘动,宛如谪尘仙子,不是云瑶又是谁。
我面如土色,赶紧闪到赌鬼身后,小声道:“杜兄,帮我挡挡,大恩大德,小弟感激不尽。”
杜沛书做了个放心的手势,踏上两步,道:“小姑娘,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须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欠你多少银子,我帮他还了。”
云瑶秀眉蹙起,喝道:“什么银子,你又是何人?为何在这儿胡搅蛮缠?”
赌鬼干咳两声,道:“小姑娘别看我穿得寒酸,钱财神可是我朋友,银子嘛要多少有多少,你尽管开口便是。”
“唰”地一声,长剑弹出,云瑶提剑平指杜沛书,怒叱道:“少来装疯卖傻,再不让开,长剑可不长眼睛。”
杜沛书也来了火气:“哟,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我就和你走几招,你可别说我以大欺小啊。”
我大急,小声道:“姓杜的,你要干什么?我可没叫你动手。”
赌鬼扭头道:“放心,我晓得轻重,不会下重手的。”说罢,赌鬼上前,伸出右手,挑衅道:“小姑娘出招吧。”云瑶不再答话,长剑刺出,两人登时斗在一团。
我心中焦急,云瑶往日不是这么毛躁的人啊,今天怎么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我虽没见过赌鬼与人动手,但想来已然跻身一流,云瑶天资再高但受到年龄限制,又怎会是赌鬼对手?
我刚想出声止住二人打斗,却听见赌鬼大呼小叫:“王兄弟,你这债主不简单啊!明明年纪跟你差不多,怎么比你厉害了不止一点两点?”
我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管道上烟尘滚滚,两人斗得甚是激烈。赌鬼身无长物,全凭一双肉掌迎敌,此时将全身的要害护得严严实实,居然守多攻少。
云瑶长剑捭阖,一剑快过一剑,其中许多招式我从未见过,想来三年里又学了不少东西。
赌鬼化为一道灰影,四下腾挪辗转,可始终破不了如影随形的长剑。云瑶一身青衣,手中剑时而如九天银河,时而如巍峨山岳,竟渐渐将赌鬼框入剑圈之中,虽说仗了兵刃的便宜,但剑术之精已不容小觑。云瑶的招式威力颇大,剑风激得地上尘土扬逸,偏生姿势又是极美,尘烟笼罩之下如梦似幻。
我看得心摇神驰,反而开始担心起杜沛书的安危来。
酣斗中,忽闻赌鬼“哇哇”大叫:“王兄弟,你还是先逃命吧,我帮你挡上一挡,毕竟你欠债在先,我也不好全力欺负小姑娘。”
便在这当口儿赌鬼仍有余力呼喊,处境看似凶险却连衣服都没破,果然未尽全力。再看云瑶明显也拿捏了分寸,没有痛下杀手,况且她为我而来,量来也不会为难杜沛书。
汇总考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正准备夺路狂奔,却听云瑶一声清啸,剑光尽消,反而先行住了手。
云瑶倒提长剑,抱拳道:“阁下武功胜过晚辈却处处相让,晚辈并非不知进退之人,不过晚辈无非想与师兄叙叙旧,断无加害之意,还望前辈行个方便。”
杜沛书看看我,又瞅瞅她,问道:“小姑娘,你不是来追债的?”
云瑶眉头微皱,道:“绝无此事。晚辈与师兄三年未见,却是有些事想当面问问他。”
赌鬼上下打量云瑶,口中念念有辞:“确实不错。”然后一脸促狭地看着我,笑道:“好小子,你欠的债还别有深意啊。吃亏了,吃亏了,白打了一架。我回去喝酒了,你们两个在这儿慢慢聊吧。”
赌鬼边说边走,很快便没了影子,当地只剩下了我和云瑶。我拦不住赌鬼,只好扯出张笑脸,道:“师妹,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