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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散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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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命暂时保住了,但被废武功意味着拜师学艺的努力付诸东流。武功是我唯一的标志,没了武功我只是一个笑话,我还有何面目见师父和父母?
胡长老狞笑着接近,弄残一人正是执法长老的本职工作。看他两眼暗蕴凶光,弄不好他会下阴手直接把我搞得半身不遂。正所谓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我半跪于地,大叫道:“弟子救人事出有因,并非被美色所迷。”胡长老喝道:“小子还要狡辩。”提手就要拍下。便在此时,掌门道:“且慢动手,听他说下去。”
胡长老“哼”了声,退后半步。我心中稍定,道:“那日弟子不敌魔教,失手被擒。魔教中人本欲处决弟子,正是那名女子偷偷将弟子放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情?所以弟子才出此下策,变装救人。”
胡长老道:“你这番话又有谁可以证明?就算事实如此,那妖女救你也必定别有用心。”
我急道:“我若是奸细早在魔教围击时就可倒戈;若那女子有异心,弟子早已死上千百遍;若要打探我派机密,弟子所知甚少,她何苦冒险救我?”
掌门沉吟不语,胡长老怕掌门变卦,大声道:“任凭你如何巧舌如簧,与魔教有染者绝不可放过。”说罢,使眼色示意其余长老,后勤与传功二人齐身拜倒,传功对掌门道:“青霄名声为重。青霄若不重处通敌弟子,必给旁人落下话柄,正所谓人言可畏,就怕青霄在武林难以抬头。”后勤跟着敲边鼓:“老头儿也同意传功看法,望掌门以大局为重。”
掌门垂头沉思,目光扫过三个长老最后停在我身上。四下静得吓人,只听掌门一声叹息,转过身去,再不看向这边。
我心中一片冰凉:是啊,我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怎么能让青霄清誉毁在我的手里?我想笑,可嗓子里又发不出声。
胡长老得了默许,便要上前动手。霎那间,我忽然冷静下来,沉声问道:“那日屠村,正道中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杀光,那些一辈子没出过村的人有什么错?那些不知世事的幼童有什么错?”
胡长老冷笑道:“他们与魔教有染便是错。那些孩童即便现在并未作恶,日后成人也是奸邪一属。你救了魔教妖女,你便该死。”
我从不知道还有杀人者无罪,救人者该死的道理。一股气直冲到了脑子里,只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荒唐,心里出离了愤怒,满是莫名其妙的讽刺。膝盖一挺,我立起身子,瞪大了眼睛怒视胡长老。
此举甚为无礼,胡长老喝道:“你想以下犯上不成?”我不回话,反而凑近几步。胡长老神色一凛,再不问话,一拳击向我右胸。
不愧是淫浸武道多年的高手,随手一拳也气势惊人,距离如此之近根本躲闪不开。我膝盖微屈,拳头正中右肩,虽然半边身子一阵酸麻,其实也是胡长老手下留情,否则光是这下就能击碎我的肩胛骨。
我忍痛不退,反手抱住胡长老右臂,一巴掌抽向老头儿老脸。
我知道,讲打,我这中级弟子还差了青霄长老一大截,所以干脆放弃一切招式,这几下乃是无师自通的市井无赖间的正宗打法。
胡长老想躲,可惜右臂被抱住辗转腾挪不甚方便,无奈之下只好头颅后仰,却觉得颌下一痛,原来几缕胡须已被我拽下。
胡长老平日养尊处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直被气得老脸扭曲。我不依不饶,一拳紧接着捶向对手脸颊。胡长老毕竟是高手,虽怒不乱,左手闪电探出,伸指弹中我手腕的“太渊穴”。我手上一酸,半分力气都使不上,雷厉风行的一拳只能半途而废。我试图继续纠缠,胡长老却看准我下盘空虚,举足踢中我的左腿,只听“咔嚓”一声,胫骨已裂,虽然痛彻心扉我仍死死抱住胡老头右臂。胡长老急于脱身,左手重拳直奔我右眼而来。
激怒之中的胡老头早就不再留情,这下若是打实了我非得脑浆迸裂不可。
生死之际我急忙低头躲闪,顺便咬住了对手衣襟。头顶风声猎猎,胡长老一拳走空。我正要反击,却感到腹部一痛,身体不由自主倒飞而去,却是又中了一记阴脚。慌乱中我仍然咬紧牙关,只听“刺啦”一声,胡老头儿的半幅衣裳被我撕咬了下来,露出底下枯瘦嶙峋的臂膀。
虽然成功将我踹开,胡长老也裸了膀子出了丑,算来也没占到多少便宜。我吐出嘴里的衣衫,“嘿嘿”笑着,一瘸一拐地走向胡长老,忽然感觉胸腹气血翻涌,喉咙里的鲜血喷出,然后就浑身乏力一步也挪不动了。
老头儿那一脚带了暗劲儿。
胡长老面色铁青,大步上前,右掌缓缓推向我的腹部。我现在连站立都很困难,哪里还能抵挡?
枯瘦的手看似温柔地贴住我的身体,我浑身一震,一股内劲破入丹田,便如一根钢针扎破了皮球,流云劲如同球里的空气,“嘶溜溜”地跑了个精光。
我想哭:这几年的功到底是白练了···
没了内力护体,侵入的真气更加肆无忌惮,体内的经脉被冲得千疮百孔。我再也支撑不住,仰头便倒。
三位长老的脸色都很难看,胡长老眼中更像要喷火。见我倒下,胡老头提足踏向我的胸口,估计我不断几根肋骨难消他心头之恨。眼下我难以动弹,心想难道真要被这老狗踩死?
正自绝望间,忽见一事物飞来,速度极快,正迎着胡长老面门而去。胡长老以为是暗器,不敢大意,伸出右手二指,轻轻巧巧地捏住来物。这一手本是极好的,却不想一股水流忽地喷出,浇了胡长老满脸。胡长老仔细一看,手中正握着一个葫芦,水流便自葫芦里流出。堂中香气四溢,葫芦里装的是酒。
胡长老怒喝:“是谁?出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清理门户这种大事,少了仗剑长老如何能轻下定断?”
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一人自门外踏入。来者头发乱七八糟,前襟沾满酒渍,不是师父又是谁?
看到师父,我想哭,心里喊道:师父帮弟子出气啊,弟子可是被胡姓老狗一顿好打。
胡长老的面目抽搐几下,又举袖擦干酒水,道:“王云木勾结魔教,证据确凿,经掌门裁定,废其武功、囚禁终身。”师父看我一眼,淡淡道:“云木生性淳朴,若是有错也是一时之过,严加管束也就是了,何必废他武功?”胡长老寒声道:“王云木是你的弟子,你不遵门规,一味开脱,莫不是想包庇于他?”师父弯腰拾起葫芦,用衣襟擦擦葫芦嘴,道:“我以青霄仗剑长老的身份起誓,云木绝非奸邪。眼下他即已受罚,此事不如就此揭过。”胡长老冷笑道:“你离群索居,从不参与派中事宜,现在便自居‘仗剑长老’了?哪有如此便宜。王云木以下犯上,罪加一等,绝不轻饶。”师父晃了晃葫芦,发现还有剩余,便一口干了,喝完砸吧砸吧嘴,神色遗憾,似是可惜了美酒,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如此,那我便辞去‘仗剑长老’一职。现下我要带小徒离开,诸位若有不满,便请下场指教。”话音落后,长老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接口,师父的目光一一扫过,只见执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巴闭得紧紧的;传功干咳几声,眼神飘忽不定;后勤直接缩回了椅子,就当没听到。
师父将葫芦系回腰间,道:“如此,在下告辞。”胡长老还不死心,回头对掌门大声道:“仗剑视门规如无物,实是无礼至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还请掌门主持大局。”
师父停下动作望向掌门,缓缓道:“那便请掌门赐教。”掌门闻言身子一僵,却没转身,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听得掌门的声音传来:“此事到此为止。师兄慢走。”三长老当场怔住。师父对掌门抱了抱拳,扶起我,慢慢走出九霄堂。
我强打精神,半靠在师父身上,师父按住我的后背,一股温暖浑厚的真气缓缓注入,我稍稍好过了些。出得堂来,看到云瑶等在一旁,十指互绞,双眼泛红,我整整衣衫,勉强露出个笑容,问道:“师兄呢?”云瑶的声音打着颤:“云树师兄先行去了剑阁。我在门口等了好会儿,都没见你出来···”师父接口道:“云瑶听到堂中有打斗声,知道事情不对,便来找我了。”
若非云瑶未和师兄先走一步,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我强笑道:“师妹莫担心,我的命硬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死的。”云瑶咬着嘴唇,没说什么,和师父一左一右将我扶回了后山。
我如烂泥般倒在了床上。师父按住我的脉门,内力探入,在体内查寻了一番。我本想问问师父情况如何,师父却先行发话:“云木,你先静养几天,什么事都别管。”说罢,招呼一旁的云瑶一同出去了。
我望着屋顶,一股困意袭来,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是傍晚,环顾四周,云瑶和师父都不在,只有师兄坐在一旁。师兄见我醒了,凑近道:“师弟,你还好吧。”我说道:“没出什么大事儿,就是被执法老头儿给揍了,好在后面师父来了。你知不知道师父是仗剑长老,今天可威风得紧呢。”师兄的神色不甚自然,道:“知道,知道,师妹都和我说了。等我武功练好了,一定去找胡老儿单挑,帮你出口恶气。”
这种话也只有师兄讲得出,青霄的执法长老哪是说打就打的。我还想和师兄玩笑几句,但精神不太好,说不了多少便又沉沉睡去。
之后十余日我都没能下床。功力被废,伤好起来也特别慢,师父下山找了几个医生,开了几张调养身子的方子,又过了些时日,我才能拄着拐杖下床。
师兄负责我的伙食,云瑶每天也会过来,他们陪我聊聊天,只是都绝口不提练武之事,每当内容涉及武学,他们都会岔开话题。我知道他们是怕勾起我的伤心事,但我个人认为内力没了再练就是,不过少几年功力,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日,我看屋外天气不错,便拿着蒲团兴冲冲地去打坐。开始一切正常,我能感到一丝流云劲在体内流转,可一到丹田处便散了,练了大半天,真气都不知跑到哪处经脉去了。我有点慌了,便拄着拐杖去敲师父的房门,“进来。”师父的声音意外的清醒,我进屋,师父正伏在桌上书写什么,地上纸团数十,看来师父对自己写的东西不甚满意。
我把情况说了,师父按住额头,思索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道:“云木啊,一个人武功高绝也不一定是好事,武功总让人逞勇斗狠,有时候平平淡淡才是福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父接着道:“云木,你的丹田被破,日后,呃,日后不论如何练功,总是徒劳···不过武功只是小道,修身养性才是我道家根本。现在你别想太多,身体要紧···”
师父好多话我都没听清,脑海中只回荡着那句“日后不论如何练功,总是徒劳”。师父见我目光呆滞,叹了口气,让我回屋休息。
我浑浑噩噩地回房,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天师父接我离开村子的光景,那时候村长说我有福气,父亲说:“哪里,哪里···”,母亲给我系上包袱,让我一路小心,村人都很艳羡地看着我···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
我坐在床边,眼泪淌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