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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绝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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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来这是我第二次带着她跑路了,只不过第一次被魔教追赶,而这次的追兵变成了武林正道。
胡长老比之大叔还是差上几分,这次受的伤远没上次沉重。我全力压制,内息渐渐安分下来,紊乱的内劲平静地散入各处经脉。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脚下没有慢下分毫。
南宫小艺安静地伏在我的背上。或许我该说什么,但想起村里的惨状,任何话语都显得十分苍白。
不说也好,我专心认路,不管怎样出去再说。很快地,我找到了那条山溪,此处离村子已有一段距离,我停下脚步,将南宫小艺放下。南宫小艺面无表情,我有些害怕,经此劫数她可别装傻变真傻。
我说道:“我看下伤口,你别乱动。”南宫小艺也不理我,眼神空洞地盯着空处。我撕破裤管,露出南宫小艺白皙的小腿。我检视伤口:创口不深,血流不多,但伤及穴道,短时间内无法下地行走。
我蘸水擦干血迹,并撕下一段衣襟缠住伤口,包扎时手指不经意间碰到肌肤,柔嫩细腻,我心中一荡,这才想南宫小艺一年轻姑娘家,腿被男子碰了大是不妥,可事急从权,我在心中默念:皇天在上,王云木此举只为救人,绝非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包好伤口,我背起南宫小艺继续赶路。南宫小艺一言不发,任我摆布。自我识得她起,她或是笑语吟吟,或是聪颖狡黠,从未见过这般呆滞的神情,这次变故伤她很深,但我身份尴尬,实在不知如何相劝才好。
我盯着地面,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脖子上。我一凛:她终于哭了。我温言道:“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
世间让人痛不欲生之事不在少数,若无处发泄反而对身体不好,依南宫小艺的性子,如果过不了这道坎儿,便可能发癫发狂。
林中寂静,眼泪一滴滴打在脖子上,可南宫小艺就是没有哭出声来,只是身躯不住颤抖,兀自强行忍耐。忽然一阵疼痛传来,却是南宫小艺低头咬住了我的肩头,然后就是一阵暗哑沉闷的哽咽在耳边响起,声声压抑,仿佛从内心抽离的痛苦唏嘘。我听得鼻子发酸、胸口发紧,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当下忍住疼痛,埋头赶路。
缘溪行,我们没用几日便走出了南疆密林。南宫小艺的神色正常多了,只不过话变得很少,除了必需的交流她基本不会发出声音。我使出浑身解数想逗她说话,一点效果都没有,不管我讲什么,她都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我,其中包含的内容太多,我实在揣测不透。
回到井溪镇,武林人士早已走了个一干二净,镇子变得冷冷清清。南宫小艺的腿伤好了些,但仍不能走路。我背着南宫小艺进了家客栈,掌柜打量我们良久,才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我掏出一锭银子,道:“开两间上房。”掌柜收下银子,满脸堆笑,道:“本店最是干净,包您满意。小二,带两位客官去上房。”
进了房间,我放下南宫小艺,说道:“你先休息,过会儿我把吃的送过来。”南宫小艺没有回话,扭头望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心下盘算着: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青霄了,先得安顿南宫小艺。可我本一乡野小子,哪里去过多少地方?思来想去只能把她带回家中,待到她行动无碍了再做打算。
第二天,我买了对拐杖,眼下不比荒野,我可不能背着一姑娘家到处招摇。安全起见,我另购了两套衣衫,即便碰着江湖中人也不至于引起疑心。休养一天,我备齐干粮和金创药,便和南宫小艺上路了。
南宫小艺行动不便,我们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不过和当初的一路狂奔比起来,我更喜欢这种游山玩水的节奏。在我不断的努力下,南宫小艺总算可以开口聊天了,话虽不多,但也是情绪渐缓的征兆。总的来说,旅途算不上欢声笑语,但也是不急不缓,好不逍遥。
不管走得多慢,最终是可以到家的。当望见小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时,我恨不得插双翅膀即刻飞回家中。我转头对南宫小艺说道:“这儿就是我出生的村子。我先带你去我家,村里人都很好,你可以安心养伤。嘿嘿,不知道二狗现在长成啥样儿了,阿花那丫头嫁人没···”
南宫小艺呆呆地望着村子,两行清泪忽地滑落脸颊。我一拍后脑: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又惹得她触景伤怀了。当下我赶紧噤声,扶着南宫小艺慢慢走向村子。
村子小,大家都是认识的,我刚到村口,就被认出来了。一会儿功夫,一群村人就把我们包围了,人们七嘴八舌地打听情况,有问我是不是艺成出师的,有叫我露两手的,有问我后面那姑娘是不是我媳妇儿的。我一张嘴哪里答得了那么多,只能叫大家先放我回家,有什么事儿待会儿再说。
好不容易打发了众人,我们总算到了家门口。早有顽童跑去家中通知了爹娘,二老站在门口不住张望,我看到父母忍不住鼻子发酸。二老的样貌没太大变化,就是父亲的背更弯了,母亲的头发更白了。
我走到父亲跟前,道:“爹,我回来了。”父亲没说话,伸手按按我的膀子,不住点头。母亲很开心,不住地说:“回来就好。”看到俏生生站在一旁的南宫小艺,便问道:“小柱啊,这位姑娘是谁啊?”我回答:“我师妹,跟我一起下山办事的。途中不小心摔伤了脚,我想让她在家里住几天。”母亲的眼光在南宫小艺的脸上溜来溜去,南宫小艺被看得不好意思,埋下头去。母亲瞥了我一眼,笑道:“想住多久都行,赶快进来吧。”说罢便扶着南宫小艺进了屋子。
当日,我在田里见到了二狗。二狗黑了、壮了,开始见我还有些不适应,被我打趣几句,再捅出点儿时的蠢事,我们马上便勾肩搭背了。午后阿花也来了,手里提着食篮,一看就知道是来看二狗的,即便她嘴上不承认,眼睛却老瞟二狗,面上的神情显得患得患失。二狗一个糙汉子,一和阿花说话就脸红,我就是再傻十倍也知道他们有情况。我不想妨碍他们交流感情,于是早早地回家了。
当晚,母亲杀了只老母鸡,父亲拿出了珍藏十几年的老酒,南宫小艺抿了几口就脸如红布,自行回房休息了,我则和父亲杯来杯往。母亲坐在一旁,偶尔劝父亲少喝些。
酒壶见底,父子俩双双不支,母亲扶起父亲回房间,我则提起内劲压下酒意,好不容易才荡回了房。
那一晚,我睡得很香。
家里的日子很舒缓,我平日里要么帮父亲看铺子,要么找二狗叙叙旧。南宫小艺在家陪着母亲,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村里几乎所有人都当她是我家未过门的媳妇,我多番解释无人肯信不说,还遭众人打趣,时间一长,我也就由它去了。算算时间,离开南疆已有月余,差不多该回青霄了,反正南宫小艺的腿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现在离去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得知我要回山,父亲拿出了店里最好的陈酿,叫我捎给师父。母亲很是不舍,一番叮嘱后眼眶还是红了。最后一餐稍稍有些沉闷,父亲闷头喝酒,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南宫小艺倒是一脸的平静,仿佛浑不在意。饭后我拉过南宫小艺,道:“你在这里把伤养好,之后是去是留,全都由你。若是无处可去,住在我家也是可以的,村里人都挺喜欢你的。”南宫小艺低着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时至今日,我知道她本性不坏,但屠村一事已成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壁障,我俩身份有异,言尽于此,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我心想多说无益,便掉头回屋了。
当夜我做了一个梦,先是梦到我、师兄以及云瑶在山上练剑,突然枪大叔出现,一枪挑死了师兄就连云瑶也不放过,我想和大叔拼命却怎么也动不了,然后师父现身,与大叔恶战一场,大叔不敌,被师父一剑封喉。大叔虽然浑身浴血,却不倒下,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嘴里还嘶力叫道:“还我妻儿命来。”我吓得大叫一声,转头便跑,之后场景陡变,四周全是火,很多尸体横陈于地,大家都疯了似的杀人,师父在杀,师兄在杀,连云瑶也挺剑刺向一人,我仔细一看竟是南宫小艺,我冲过去想要阻止,却眼见来不及了,我急得大叫:“住手!”话一出口,我便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仍躺在床上,窗外月色如水,田间蛙声虫鸣,却是南柯一梦。
“还好是梦。”我从床上坐起,伸手抹去额头汗水。本想去厨房找点水喝,却发现床尾站着一人,看身段正是南宫小艺。我跳下床来,问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南宫小艺一言不发,如木头人似的立在原地,我走近,心想:毕竟离别在即,以后再难见面,她应是想道个别吧。
我想说点什么,却感觉脖子一凉,一柄匕首架在了颈间。南宫小艺的眼睛很亮,手很稳。
我寒毛倒立:“难道她怕我走漏风声,想杀人灭口?”我想开口求饶,梦里的情景却倏地划过脑海,我们原本水火不容,正道能杀到南疆我难辞其咎,她找我报仇名正言顺,我此刻讨饶只会让她看不起,再者一路上我从未提防过她,她有很多机会下手,忍到现在想来她也很辛苦吧。
“村里人与此事无关,你别跟他们过不去。”我开始安排后事。
“你为什么不求我饶你性命?”南宫小艺的声音和手一般的稳。
“南疆村落被屠和我有关,我也算你的仇人之一,你留我性命到现在,王云木很承你的情。”我实话实说。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入不入教。你若入教,你我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南宫小艺下了最后通牒。
我仔细想了想,果然,我还是想和师兄一起练剑,我还是想再见见那天的夕阳,那天的云瑶,若是有朝一日我要和他们拔剑相对,那我肯定生不如死。念及此处,我缓缓摇头,见我如此回应,南宫小艺身子一抖,大眼里隐隐有水光闪动。
我静立半晌,南宫小艺迟迟没有动手,我们没再说话,房中但余二人呼吸之声。夜已深沉,月上西天,清辉慢慢洒入房间,月光中南宫小艺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我见她脸上两行晶莹,已是泪流满面。
心底没来由地一颤,我神使鬼差地伸手,想要擦拭泪水。南宫小艺却娇躯一震,退后两步让过我的手,架在脖颈的匕首也收了起来。南宫小艺颤声道:“王云木,我南宫小艺从未求过人。现在我求你,和我回南疆吧。”
我盯着她,一言不发。南宫小艺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才颤声道:“王云木,我喜欢你。”
我如中雷击,脑中乱成一团,诸般念头纷至沓来,霎那间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何她处处手下留情,为何我身遭囚禁却连油皮都没擦破。恍惚中,南宫小艺的面庞竟和云瑶的面容重叠起来。我知道,我喜欢她的聪明伶俐,我喜欢她的大胆泼辣,但这一切却并未达到男女之情的喜欢。
掐了掐大腿,我缓缓道:“承蒙错爱,诚惶诚恐。”
南宫小艺闻言面如死灰,惨笑道:“好,好,好···”说罢飞奔出房,娇小的身影融入夜色,细碎的脚步声很快就听不到了。我迈出两步,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
第二天,我背上包袱,跟爹娘辞行。父亲抽着旱烟,叫我好好跟师父学本事,母亲问我南宫小艺去哪儿了,我说她事还没办完,昨晚先走了。母亲道:“下次回家,叫人家一起来玩吧。”我应了声,随后便向青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