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歪史》木几纹理

13、逃亡

　　进了密林，我展开“鲲游”身法，疯也似地向深处逃去。
　　魔教在此经营甚久，论对环境的熟悉程度我是拍马不及，但我凭胸中一股哀兵之气，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专拣那崎岖怪路逃命，再者“鲲游”最适合长途奔走，虽说我抱着一人，竟还真叫我逃出好些距离。
　　后面的喊杀声减小了，可我不敢停下。无数小枝桠抽在脸上，开始还有点疼，到得后面也就麻木了。哑女乖乖地抱着我脖颈，有时脸颊会蹭到我的腮部，居然感觉挺细腻，但逃命要紧，我可没闲情感受耳鬓厮磨的快感。
　　终于，耳朵完全听不到追兵的声响了，我稍稍放慢速度，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些，脱力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全身。魔教来袭时，我们早已饥肠辘辘，又是几个时辰的鏖战，我要是还神完气足那才叫活见鬼了。
　　此时不知身在何方，我感到口干舌燥，背后的伤灼烧般地疼痛起来，本来轻巧的哑女渐渐变得如铅石般沉重。我感觉有点悲哀：如果要死的话，我想找个能看到天空的地方，我还想再跟师父、师兄、云瑶他们说些话，叫他们有空时帮我照看下父母···
　　想着想着，眼中的景色开始模糊，各种颜色混成一团，这是要昏倒的趋势啊，我咬咬舌尖，心想多逃一尺也好。借着舌尖的疼痛我强打精神，摇摇晃晃地跑了几步，却不料一脚踩空，两个人抱作一团“咕噜咕噜”地滚下一段斜坡。
　　这次倒下，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起来了，失去意识前，我把哑女往怀里搂了搂，心想：“哑女本来脑子就不好使，可别再摔出点什么毛病来。”
　　······
　　浑噩中仿佛感到有清凉的水灌进喉咙，我猛吸几口，火烧火燎的肺部总算舒服些了。慢慢睜开眼，哑女黑黑的脸充满了大半视野，一片硕大的树叶被卷成斗笠状，尖端正插在我的口中，想来刚才喝的正是这叶中物什了。
　　哑女发现我醒了，仍没拿开树叶，只是慢慢把剩下的水灌进我的嘴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之前我从没仔细观察过哑女，说实话，抛开那张被不知被什么东西糊住的脸，哑女的一双眼睛确实生得黑白分明，眼珠忽然转动一下还透着股伶俐劲儿。
　　“这么一双眼真是可惜了”我遗憾地想。
　　水喝完了，哑女抛开叶片，伏下身子，将脸凑近，好像在等待我的反应。我们距离很近，鼻息可闻。我挺不好意思，羞涩地撇开了头，哑女见我没什么动静，疯劲儿犯了，“依依呀呀”叫了几声，伸手来拍我的脸，力气还蛮大。我怕二次受伤，赶紧出声：“别打了，我醒了。”说话间，我腰腹发力想要坐起，不想背部一阵剧痛，气力散掉，居然起不来身，后背磕在地上，直疼得我龇牙咧嘴。哑女见我起不来，双手比划几下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得了清静，正好观察环境，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山洞里，洞子很浅，只有两人身长，如果站得起来我可能得弓着腰，哑女身量不高，在这儿倒是来去自如。耳中不闻追兵声响，看来魔教的人还没发现这里，可惜现在难以动弹，要不然找到师兄他们逃命的把握也大些。
　　“不知道师兄他们现在怎么样，千万别被那个持枪大叔追到啊。”
　　我闭目调息，流云劲默默流转，可内息一到背部就阻塞不前。“大叔下手黑啊，直接打得我生活不能自理，要是魔教此时杀到，真是只好引颈就戮了。”我正望着洞顶发呆，哑女已抱了几个奇形怪状的果实返回洞来。哑女把果子一股脑地堆在我胸口，然后就冲着我一阵傻笑。
　　“要我吃？”我虽然饿，但也不想莫名其妙地被毒死。哑女急了，拿起一个长满长毛的果子往我嘴里塞，我咬紧牙关，死不张嘴。哑女见我不吃，呆了呆，居然自己吃了起来，我心惊胆颤地看她啃得津津有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哑女脸色如常，我安下心来，拿起一个毛果，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居然香甜多汁，比干馍馍强了不知多少倍。真是不吃不知道自己有多饿，我一阵狼吞虎咽，肚子里总算有了点底。我一边咂摸余味一边暗自庆幸：多亏了哑女，否则逃得过追兵，也免不了要饿死。
　　我在洞里躺了三天，每日都是哑女找吃的。终于，我能起身了，流云诀也能断断续续地周天循环了。我在洞里打坐了大半天，丹田里终于有了真气，如果魔教诸人杀到，现在好歹有了一逃之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去找师兄他们吧。我打定主意，微一沉吟，从怀中摸出那本《武林实鉴》，随手撕下一页，放在了洞中。
　　出得洞来，看见哑女正拿着一截枯木敲打一块脸盆大小的方石，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哑女玩耍的样子傻里傻气，我却再也不敢看轻她，怎么说她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上前施了一礼，说道：“姑娘，我得去找师兄他们了，我们还是结伴而行吧。”哑女懂不懂是一回事，我身为青霄弟子可不能缺了礼数。哑女看着我发怔，我用两根手指做了个走的动作，哑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就走。
　　哑女的手意外的又小又软，捏着挺舒服，我想反正南疆民风开化，礼教大防不重，也就没松手。
　　事实证明想从南疆这穷山恶水找条出路真的很难。我努力回忆来时的路，却只能想起一片模糊。既然想不起来就只好乱走，乱走导致我们数次闯进了毒虫的巢穴，若不是跑得快，我们两个都得变成毒物的晚餐。
　　我灰心了，感觉一辈子都找不着师兄他们了，幸好有哑女陪着，她总能发现难看但好吃的野果，也总能找到干净的水源，既然哑女对这里甚是熟稔，我干脆让哑女担起了引路重。虽然不能同哑女沟通，但她好像有一个认定的目的地，我早已没了主见，跟着哑女是我唯一的选择。
　　情形没有更坏，也没更好，我没发现师兄他们的行踪，也没见到敌人的影子。每当哑女四处寻觅食物水源时，我会撕下一页《武林实鉴》留作标记，若是天见怜悯，标记被师兄看到，想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我们。
　　林中无日月，我自认耐得住寂寞，但入耳的尽是虫鸣鸟叫，入眼的人形活物只得哑女一人，其中的苦楚还是难以言喻。为了排遣孤寂，每到夜间休息我都会和哑女聊天，从我出生的小村讲起，从和二狗打架讲到被师父看中拜入青霄，从师兄的事讲到遇见云瑶，从下山执行任务讲到碰见武林四公子。
　　听我说话时，哑女从不吵闹，面上的神情是煞有介事的，我难得遇到一个好听众，讲得愈发起劲了。
　　不知在林中晃荡了多久，我的内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就是不知身处何处。一天，我跟着哑女走在一片齐胸的杂草间，哑女却忽然奔跑起来，很快便失去了踪影，我不明所以，快步追赶。没跑多远，草丛消退，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出现一个村落，村中房屋幢幢，还有袅袅炊烟升起，好一派宁静祥和。哑女欢快地跑进村子，田间耕作的男女看见哑女也不惊奇，纷纷挥手招呼。他们的服饰和哑女大同小异，应是此地居民。
　　我心里一松，打算向村人询问出路。当我饱含着劫后余生的泪水来到哑女的身边时，却发现村人全都以惊异的眼光看着我，这种惊异里还带着戒备。我挺奇怪，心想自己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但能蔽体，即便多日未曾沐浴，尚不至于脏得不成人形，也不用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吧。
　　正不知所措间，一位貌似村长的老者抚胸行施礼，道：“少宫主，你回来了。”
　　少宫主？那是谁？我更惊讶了，难道自己的身世还有惊天秘密？
　　“拓跋司命，我不在的时候让你费心了。”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去居然是哑女，哑女会说话，还是什么少宫主？而且吐字清楚，哪有半点疯癫的模样。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是疯病突然好了？这样也不错，正好让哑女帮我说说好话，消除村人的戒心。
　　刚想开口，一个大汉挤开众人，来到哑女面前。这人扛着锄头，一身农夫打扮，面容有些熟悉，我定睛细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来人正是那个打得我大败逃命的持枪汉子！我飞快转身，拉着哑女就准备跑路。
　　反正内力已恢复大半，逃命的把握还是有的。
　　我拉着哑女的手臂想要脚底抹油，哑女却倏地手腕一翻，四指扣住我脉门穴位，居然是擒拿手的路数，我登时半身酸麻，轻功自然使不出来。哑女出手如风，疾点我数处大穴，我动弹不得，委顿在地。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向导会突然失踪，为什么魔教会挑我们最虚弱的时候下手，为什么我在洞里躺了三天居然没被发现。
　　大叔放下锄头，对哑女说：“少宫主辛苦了，要怎么对付这小子？”哑女瞥了我一眼，道：“他还有点用，先关起来。”言毕，两个青壮汉子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我满脑子都是“吾命休矣”，哪里还能反抗。
　　那两人把我拖到一间铁屋，关上门离开了。屋里黑黝黝的，只有铁门上开了个小口，借着透进来的光，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张床，床边还有一个便盆，除此之外，房里别无他物。
　　此番遭了暗算，想要重见天日是难上加难。我调集内息，欲要冲开穴道，心想好歹得留下“王云木葬身于此”的字样警示后人。正当我穴道酸麻，眼见就要冲穴成功时，却见门外人影晃动，随后“吱嘎”一声，铁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的瓜子脸，脸上的一双大眼睛如两湾秋泓，眼下的鼻子秀气挺拔，一张樱桃小口真是我见犹怜，这张脸我找不到一丝瑕疵。
　　“居然有这等女子，都快赶上云瑶了。”我身陷囫囵居然还有心思品鉴姑娘相貌，果如古人言“食色，性也。”
　　美人开口：“要是你出去了，要记得我是青霄的王云木哦。”我一激灵，这是我对哑女讲的，并无旁人知晓。原来她就是哑女，难怪要把脸涂黑，这等容貌确实过于招摇，她之前装疯卖傻，连唐砚都看走了眼，真是骗得我们好惨。
　　妖女用心险恶啊，我记起魔教种种手段，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知道她要怎么炮制我。本着输人不输阵的江湖铁则，我说道：“妖···妖女，小爷···我····我一时不察，中了尔等···等奸计，要···要杀要刮，悉听···听尊便。”
　　口气倒是硬，就是牙齿不住打颤，本来豪气干云的话说得结结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