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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犹记年华。肆 ...

  •   今日天气仍是不错,便决定下山去城里逛逛。这两日在沁婉梦中所见之场景,譬如那斐河上游的红笺桥,虽说初来斐城时就已逛过,如今再去,能寻出些新的漱愿线索来也说不定。我于心中默念了个诀,又挥了挥手,换上了一身寻常女孩儿家的装束,便哼着小曲儿下山去了。
      午后红笺桥边的街市懒懒的,并不熙攘。卖各色小物的大叔大婶坐在椅上家长里短地聊着不知打哪听来的闲话,偶有行人路过才会象征性地吆喝上两声。
      我行过一户院墙,墙内伸展开来的枝叶略零落,与周围的一派繁花似锦有些格格不入,病怏怏的,煞是可怜。我细瞅了眼,似是棵梅树……梅树?我有些在意,回身一看,身后不远处便是红笺桥——想来没错了,这便是梦里雾见携沁婉逛庙会的地方。
      回忆着梦里的场景,依稀忆起沁婉似是觉得曾爬上这梅树下的院墙,莫不是这院内人家和幼时的沁婉,有什么联系不成?我一面回忆着这两日梦中的细节,一面沿着院墙朝大门走去……
      刚进院门,一阵浓郁的荷香扑鼻而来。眼前是开阔的池塘,一旁铺着琉璃瓦的亭台在大片荷花的掩映下分外惹眼——这不就是昨夜梦中的场景吗?我心里暗暗感叹着,为这如梦的美景,也为将我牵引至此的命运。
      “姑娘想是刚来斐城吧?”身边石凳上的老汉看着我,笑道。
      我回笑着点点头,“恰逢路过,不觉被此处美景吸引……敢问此园可有什么来头?”
      老汉的神情变得有些得意,抬高了音量道:“这可是当朝辅臣孔大人的旧宅咧!”
      我回忆着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确是常听这里的百姓议论斐城出了个年纪颇轻的辅臣。细想来,偶还有带着孩童上香的父母祈求孩子将来能如“孔大人”那般出人头地的,想来便是这位没差了。只是我一心寻觅重霄当年的足迹,对现世的政事和官场并无甚兴趣,便未曾留意。
      “此处叫作孔园,本是本地大姓孔家的私宅,不过自七年前孔家少爷升了官后就举家搬去华京了。”老汉见我有意听下去,便挪了挪身子,腾出个空位来,示意我坐下,继续说道,“那孔大人可真是大度之人,搬走之后,留了些婆子汉子打点园子,说是任由来往过客进园赏玩……那可真是个文武双全的公子呐,特别是写得一手好诗,无人不称绝!都说有前朝那个谢诗圣的风骨。可惜老头子我字都不识几个,看不懂,想来都是些上乘之作。你要是在附近随便抓几个读过书的娃娃,基本都能背上一两首呢!”像是沉浸在被人倾听的乐趣中一般,老汉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
      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会遇到这样热情的本地人,他们主动和几乎每一个他们遇到外地客搭话,若自觉不被嫌恶,便会自豪地说起各种本地传说轶事来。碰到这样热情好客的本地人,听到各种有趣的故事,我自是满心感谢的,却不免偶生悲戚。就譬如我面前的这位老汉,衣衫稍显褴褛,坐在这光秃秃的石凳上。这里全是他所看惯的风景,早没了异乡来客初到此处的惊喜,却日日坐在这里,等待着不知从何处来、不知何时会来的陌生听众。他们口里夸赞的人物甚至不曾认识他,而那些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倜傥人物们自然也不会像他们一样有如此的闲情重复诉说着人家的故事。这样的日常却能够使他们如此沉迷,不由让我感慨这背后会藏着何等的寂寞。看着他们单纯爽朗的笑,我总问自己,这样的人生究竟算不算幸福?若他们真是知足而快乐的,又何苦每每艳羡他人的生活?想到这,却又不觉自嘲起来——世人的幸福又怎是我有权评说的呢?……遂又将注意力转回老汉的话。
      “唉,那位孔公子现在已经做到辅臣了,真是给我们斐城增光啊!谁要是能生这样的儿子,那可真是祖坟都冒烟咯!”老汉仍赞不绝口地夸奖着那位孔家大少爷。
      想起昨晚的梦,我又探问道:“前日,我路过一家字画店,画得极美,画中景致和这荷园极为相似,亭中还有位青衣公子和茜衣美人,而那幅画的署名,似是……写作‘雾见’。”
      “‘雾见’?这可不就是咱们孔大人嘛!‘雾见’呐,是他的表字。”
      果不出我所料,我微点点头,继续打探到:“那画中的青衣公子,莫非就是他本人?”
      “青衣公子?……倒确有可能,记得这公子平日里爱穿青色衣裳。”
      “果真如此……那么那位茜衣美人,想来便是孔夫人了吧!”我虽明知事实并非如此,却仍故问出这一句。
      “茜衣?……说她是孔夫人倒也不错,只是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老汉回忆道,“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两位的模样儿倒是般配……只是那宋婉姑娘一直生不出娃儿来!”老汉抬起手,用故弄玄虚的表情对我说道:“听说啊,她是个狐妖变的,所以和人生不出娃儿来。那姑娘本是孔少爷的表亲,自小身子弱,有次病得不轻差点丢了命,他们家去帝君庙求了场七七四十九天的斋醮才回过神来,有人说其实宋姑娘那时就该死了的,后来救回来的便是个狐妖给变的。自从她过了门,孔少爷就几乎不出门了,成天和她腻在一起不学无术,说是魂都丢了!孔家的夫人可不乐意了!据说是请道士做了法才把儿子的魂给找回来,那之后,便硬是让孔少爷把那害人的狐妖给休了。本来孔少爷还不乐意,茶饭不思的。后来家里又给他娶了当时的吏部尚书王大人的千金,这才渐好起来。果然还是那狐妖的问题,新夫人进门之后第二年,孔大人就去京城做官了,现膝下有两男一女,孔夫人定是乐得不得了啊!”
      “那么那位宋姑娘呢?之后可有消息?”
      “那位狐妖啊,据说被破了法之后羞恼成怒。将娘家用一把妖火给烧了!”老汉还是那副故弄玄虚的表情。
      “烧了?”我想起昨夜沁婉的噩梦,想是和那有什么联系。
      “是啊,烧了!也是七年前,差不多这个时节,城南的宋家宅院失了场大火,死绝了!之后没多久,又听说朝廷给定了什么罪,不知情的人也有说是畏罪自杀的。不过我看定是那狐妖作祟,我们本地人都清楚得很……”
      “哦?”我有些好奇。
      “一是那年初,正好是孔家搬去华京的日子,想必是那狐妖觉得无处寻仇了索性迁怒于沈家了。二是那日的大火,宋家老少本该都死绝了的,唯缺了那位宋婉的尸身……”说着说着,一阵冷风吹过,老汉打了个大大的寒战。抬头看看似乎觉得天色已晚,便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晚了又该被我家婆娘骂了。”
      我也起身,正要道别,忽又想起什么,问道:“最后还有一问,不知老伯可否赐教?”
      “不知姑娘所谓何事?”
      “老伯可曾听闻这孔宋两家与城西谦王府的归宇公子有过什么渊源?”
      “谦王府的归宇公子?”老汉翻着眼,回忆着,“归宇公子幼时曾是宋家老爷的门生……唔……这么说来,似乎早些年宋姑娘还未出阁的时候,谦王府的人曾去下过聘礼,之后却没了下文……没错了!”老汉突然拍了拍手,吓了我一跳,“这么说那姓宋的真是个狐妖没错了!咱们斐城最负盛名的两位公子全被她勾了魂了。”
      听到这里,我笑了笑,老汉继续说道:“后来世子娶了位神秘的侧夫人,开始也有人猜是不是还是那只狐妖的,但我看不像……那狐妖爱穿茜色衣服,这个夫人爱穿白色。再是若真是那狐妖,哪会不再掀点风浪出来?再看那谦王府,这么多年也没闹出点什么动静。多半就是个寻常的女娃儿吧。估计是身世低贱,又或是哪个青楼的女子,不好意思给人瞧见,遂不大放出来走动。”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不过面上还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道,“多谢老伯指点。小女也有事在身,就不再耽误老伯的时间了。”
      老汉摆摆手,示意我无需客气,“那就此别过了。对了,来我们斐城,定要尝尝这的香煎驴肝和红烧河豚!”
      说罢转身离开,一面唠叨着:“唉,还是我们寻常百姓家好啊,至少不用被那些个狐妖树妖给害了。”一面消失在园门外。
      听到那个“树妖”,我猛地冒上来些无名之火……不过看看天边赤红的霞光,又想起刚才说起的那香煎驴肝和红烧河豚,不觉咽了口口水……
      好饿啊!我在心里喊道,快步朝园外走去。

      我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着酒馆二楼的各色来客。
      行走民间这些年来,每到一个地方,除了必去的帝君庙,我最爱的就是坐在酒馆角落的位置里观察来往过客。早年做这些事是为情势所迫,那时我初离开镜湖山,晓得的只有丛墨阁里那堆书本里看来的或过时、或呆板的知识。而见惯的那些王室显贵们的生活和想法自然也不同于寻常百姓,颢宇的民间况且如此,更别说苍陆了。面对陌生的风俗人情,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鼓起勇气去找人交流,怕看到异样的注目、也怕闹笑话。
      那时我总是在酒馆里,从开店到打烊,一待就是一整天。我隐去身形,坐在那些空出的椅子上仔细地听旁边的人的对话,看他们的表情,一面想象着他们谈述的事情,揣摩着他们的心情,一面学着他们的说话方式和神态。就这样沉默地摸索了好几年,才渐渐敢显出身形尝试跟人打交道。也许是看人看多了的后遗症,我虽能够轻松自如地学着某种人的样子说话做事,可每逢要表达自己真性情的时候,却会犹豫地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似乎有很多方式可以说可以做,但细想想又什么都不那么合适。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又常常会后悔,十分地蠢笨……诺?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发散到我说话的方式上来了……遇事爱往深处想,想着想着就走神想远了,便是我长期默默分析他人留下的第二个后遗症。
      今非昔比,现在的我早已不需要隐去身形偷听别人说话了。只需看看来者的衣着神态,许多事也就能猜出一二来。比如对面角落的那个搂着年轻姑娘的肥头大耳的老男人,笑得色迷迷地,八成就是出来偷欢的。要是家里有个凶悍的老婆,被她撞见了……“噗”,我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差点没笑出来……自觉有些失态,便赶忙故作正经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却又皱了皱眉头,心想,白送的茶水果然没什么好货……
      正欲喊小二来一壶好茶,却觉得似乎边上有什么人在盯着我。行走江湖的直觉让我没有回头,而是用心眼偏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有些醉意的青年趴在桌上直勾勾地望着我……
      原来是个臭流氓……不过我可不能白受了这猥琐的眼神,刚准备惩治惩治他,却听他一声惨叫:“小二!!你们的酒怎么无端冒出三只臭屁虫!?”酒馆里哄笑起来,小二急急地来道了歉,换上了一满壶新的酒。
      我抬眼看看,果然是世远这孩子在使坏,便嗔怪道: “别的不学好,尽学这些东西……”
      世远将将坐下,“学了这,不才算是得了师傅的真传吗?”世远又开始坏笑,望见我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又道:“师傅都不给徒儿留些,枉我一整天跑东跑西的。”说罢,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了也没个正经,再不改,小心往后娶不到媳妇……”我狠捏了把他的鼻子,“这不是看你还没来么,怕凉了。”于是叫来小二,点了香煎驴肝、红烧河豚和些其他的菜食,还有壶冰菊茶。
      “娶不到老婆又怎的,世远就一直跟着师傅闯荡江湖!”
      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又想想当年那个干瘦的孩子……没几年,已经长大这许多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说说今天打听到些啥吧。”
      世远于是边吃东西边给我汇报了今日的收获——
      话说这雾见姓孔,名遥,母亲孔夫人本姓宋,是宋婉的亲姑姑。在嫁与斐城孔姓富商前,一向与宋婉的母亲不和。宋婉长得像其母亲,自也不讨孔母喜欢。怎奈雾见却非宋婉不娶,宋婉更是生生拒了谦王府世子的提亲,两家只得便亲上加亲做了亲家。可这宋婉从小身子就不好,婚后又三年未有所出。雾见自得宋婉也变得醉心诗画远离仕途。孔母忍无可忍以命相逼,硬是让孔雾见把宋婉给休了。之后不久娶了现当朝首辅的小女儿为妻,之后便平步青云,现已官至内阁辅臣了。
      宋婉的父亲曾官至礼部尚书,之后因在朝中失势便辞官在家,谁知七年前被一场大火烧了全家。之后没多久便是那“乙酉之狱”,宋家以往的世交中,除了谦王爷是皇亲国戚之外,无一幸免。宋家也被朝廷下旨抄了家,虽已被大火烧毁,却还是抓出了一些个远方亲戚充数,流放到南边夷州去了。
      我边听边点头,心里的头绪理出了七八成。“乙酉之狱”牵连之广,当事者下场之惨,连我这个远在颢宇不关注政事的人都有所耳闻。原来宋家竟与这事有所联系。
      “我还打听到了个事,”吃完了碗里的饭,世远抿一大口茶,又说道:“去年那孔雾见曾回了孔园一趟,谁知竟当场喝了个大罪,回去大哭了一场,也不说话就锁在家里作诗画画。好几日才好,家人都道是撞了宋婉的魂了。不过我还听说那一天……恰好世子和那位侧夫人在孔园赏荷。想必是?”世远说罢看着我。
      我会心一笑,点点头。心想这事也许是个切入点也说不定。
      “对了……今儿我还问出了个有趣的事来——他们说那个宋婉其实……”世远停了下来,吃下最后一块煎驴肝。
      “是狐妖?”我斜瞟瞟他。
      世远略有些讶异,“原来师父也听说了?”
      我笑做了个不屑的表情,略有些得意,“早和你说了你师父我不在的时候那都是办事去了。有时候问你些问题,那可是在考你呐!”
      世远也坏坏地斜瞟了我一眼:“那可真是难为师傅啦!……不过话说回来,宋婉她真是……?”
      “她身上的阳气虽弱,却切实有着活人的身躯。”
      “当真?”世远似乎有些讶异。
      “你与我行走这些年,仍是辨不出阳气的有无呢。” 我摇摇头,叹道。
      妖的躯体乃是以魂魄为引,由游离于世间的五行元素凝聚而成的。虽亦与万物躯壳一般实实存在着,却终少了凡人身上那自娘胎孕育出的代代相传的阳气。若换做普通人,自是无从分辨二者间的区别。然而若是多加留意和训练,凡人亦能顾轻易分辨出非人之身,我也曾于蓉国陵谷遇见过法力高深,一眼便识破我树妖之身的上清宗道长。可世远跟了我三年有余,却仍感受不到他人的阳气,着实令我有些在意。
      “师傅教与我的那些,世远并未曾忘。徒儿辨不出他人身上的阳气也非一两日的事情了。只是那日你二人于帝君庙前长谈之时,我见她望着夕阳久久不语的样子,有些在意。人虽也有发呆走神的时候,可那浑身上下纹丝不动,灵魂出窍般的样子,却只在师傅身上见过……这才觉‘狐妖’之事有其可信之处……此外那场火倒真是诡异,为何偏偏没烧死她?”
      “虽有些极端,但这火放得倒也正常。你且想想,那之后宋老爷朝内的那些党友们都如何了?”见他不说话,便接着说道:“不也是个死么……首辅章松勾结辽国意图谋反,这是何等的大罪?若沾了这样的大事,宋家老小定也是逃不掉的。宋老爷可能觉得与其等死不如死在自家死在一起,好过在狱中受尽折磨凌辱。再来家中书信物件等物,若被查收了去,碰上些爱捕风捉影的人,不知又会牵连到什么亲友,倒不如一把火烧了以绝后患。至于宋婉她为什么没有死……许是昭辰救了她,你看,他不是曾有向宋家提过亲么?又也许是家人觉得把她托付给谦王世子还有丝生还的希望。谁知道呢?万千种解释,倒是只有宋婉亲自放火才是最离奇的吧?人们却总爱想出这样的剧情……唉……”
      世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那孔夫人也着实有些不堪,自己的亲侄女,不照顾着就算了,硬是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我又摇摇头,叹道:“依我看呐,这世间又有几个母亲是忍心看到孩子伤心难过的呢?你且回想一下宋家是什么时候失势的,什么时候被抄家的,孔家的新亲家现在是在做什么的,孔雾见现在又在做什么?”
      世远沉默了一会,道:“师傅你是想说孔家夫人只是为了避免落得和宋家同样的命运才这么做的么?”
      我笑着点点头,“这倒也只是推测。不过你想想,比起雾见的母亲是个六亲不认的恶人,这样的说法岂不是更合情合理?……世间哪来那么多十恶不赦的人。人们却总是情愿把别人想得不堪。”
      “不过雾见的娘……又如何断定怎样才是对儿子好呢……”
      “虽霸道了些,却未必是错。若是两家都被抄家,那二人真会觉开心吗?也许是会‘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吧。但也只是也许……再看看现在的孔雾见,谁又知道他没有因为抱负得以施展而快乐,因为承欢膝下而幸福呢……这自然也是‘也许’。但既都是也许,人却偏爱痴痴想着回不去的那边呢……”
      正说着,发现世远两手撑着脸,正盯着我,见我不说话,笑道:“师傅你又开始长篇大论教育我了……”
      我脸上一热……
      这便是我长期观察别人却不说话的第三个后遗症——不说不知道,一说何时了……我常想,总这样对一个小孩子教育一通,肯定会被讨厌的罢……
      世远看我有些沉默,遂又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诚恳地对我说,“不过师傅……世远深感受教了!”
      我欣慰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孩子,又听他自言自语道:“穷人家的孩子只道羡慕那些官家孩子的锦衣玉食,却不知他们的可怜之处;现在想想,官家的孩子或许也在羡慕着皇家的孩子生在个有绝对权威的家族里罢……”
      皇家的孩子?我愣了愣,不禁想起了重霄幼时的模样……
      作为备受姜皇期待,却偏是庶出的皇子,重霄的童年是在父亲的严厉要求和浩如烟海的书卷中度过的。
      那时的砚榎宫并不似后来那般热闹。因母亲难产早逝且并未有如其他妃嫔一般显赫的家世,重霄自小便被养在位置偏僻的砚榎宫里。宫人们见姜皇对重霄严厉苛刻,只道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照顾得毫不周到上心,偷懒之事也是常有的,落得宫中煞是冷清。
      重霄虽小,却倒也从不计较与抱怨。每日若是晴好,便倚在我的花荫下静静地看书。那时的我还未能凝出完整的身形,也离不得本体太远,便只好坐在铃榎的花枝上无聊地观察着重霄看书的模样。初时颇怪他只爱做读书写字这般无趣之事,还偏占了我这块宝地,害得那些玩毽毬和叶子戏的宫人们不得靠近,让我只能远远眺望着却不得靠近。
      后我游历民间,看市井中寻常人家的孩子们笑闹玩耍,不禁忆起那时高崖深宫里的重霄,自书中读到这些场景时,定也是满心羡慕的罢?
      我叹了口气,对世远笑笑:“你看着尘世中,人们却都只会羡慕着别人。所以啊,我才想叫你远离尘世的烦恼呀!”
      “是,是!世远以后就只跟着师傅一起独立于世,逍遥自在!不过师傅……”
      “嗯?”
      “都这么晚了……师傅再不回去,明儿又该睡到中午了吧……”
      “……”这臭孩子……

      我缓步走上山前的坡道,于潺潺流水和阵阵蛙鸣声中,回想起今天听到的点点滴滴……
      狐妖作祟也好,恶母休妻也罢,其实哪一个都说得通。就像我听到过的种种关于重霄的故事一样,但这些故事和真实又有几分相像呢?谁都不知道……
      真实存在且唯一,人们却永远只能看到它的部分,再用猜测来填补其间的空白。人们总爱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勾勒事实,传说和流言都应此而生。而人们又往往愿意去相信那些流言和传说。
      曾几何时,我会竭力为那些谣言辩解,最终却发现,其实多数人并不关心事实是怎样的,他们只愿听自己想听的,说自己想说的,传别人爱听的,但没想过这些或许听似合理的,却往往是不合情的。慢慢的我也学会了沉默,不再对任何人表达这些质疑,除了世远……
      忽的又想起今日那位老汉,当时没想清的问题,现在一下子又有了答案——
      自己是不是会被别人记住?为什么口里总是夸赞着别人的生活?别说有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的答案,大概连这些问题本身,他也未曾想到。或许他仅仅是单纯的享受着那些不起眼的乐趣。但愿如此,这样的话,我想他该是幸福的罢……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觉已走到了庙前的老楸树下。
      传说这是重霄为思念挚爱之人而亲手植下的。
      楸树与榎树本是同种,此树生于西方颢宇,则为榎,生于东方苍陆,则为楸。我多么希望在这些关于重霄的故事中能够瞥见我的身影。
      可在世人流传的故事里,这位帝君挚爱的女子,却是五百年前战场上,和他生死与共的央国公主青妍……

      这夜,在沁婉的梦里,我看到了雾见年少时的模样……
      他独坐在屋前的石凳上仔细地画着什么。清晨的风吹过,偶带着几片雪花和飘零的红梅花瓣,落在他单薄的青衣上。他似乎未曾察觉,只是沉溺在画里,温和的眉眼洋溢着幸福的暖色。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卷上,我看到了大片的荷塘,和少女浅浅的荷色纱裙。
      在这里我寻不着沁婉的踪影。但我知道,她正肆意感受着他散发的气息,那么熟悉,好像它生来就不曾与她分离。心却不知被什么刺痛了,生疼生疼的。浓浓的悲愁散遍全身,化作虬枝刺透发肤向外生长着,开出朵朵鲜红的花儿来,又孤独地散落在初春的微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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