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掌中烛火。壹 ...
-
定北王府的西厢房里,夜萤紧闭着双眼。
屋里静静的,可她却听见了高山流水般的琴音和伴随其间的谁婉转的歌声在她的心中回响——
她在这乐声中沉醉着,飞旋着,藤蔓在每一处她轻踏过的地方破土而出,顺着婀娜的舞姿攀爬,将花朵开遍每一处空间……
而这场舞的唯一观众,这里的主人昭琰,正屏息欣赏着面前这绝代的风华、嗅着自那之间散发出的浓浓花香,恍惚间仿佛也听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声与浅唱……
琴声渐止,夜萤睁开眼,一方绣着银丝木兰的锦帕自夜萤指尖飞出,带着她身上扑鼻的香气,拂上昭琰的脸,又旋即散落在地。夜萤柔软的身体随之定格成一条优美的曲线,柔情似水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前些日子才凯旋回京的皇子……
“素闻夜萤姑娘绝世独立、冷若冰霜,没想今日一见竟是这般的风情万种。”一舞赏罢,昭琰拍手笑道。
“面对着率领千军万马大败辽军铁骑的大英雄,”夜萤柔媚地一笑,步履轻盈地朝昭琰走去,“敢问这举国上下又有哪位女子能够做到冷若冰霜呢?”
“哈哈哈。”昭琰笑了起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名满华京的绝色舞姬。
夜萤倚着昭琰坐下,为昭琰和自己各满上一杯酒,“这一杯,夜萤便斗胆代华京百姓敬殿下。”
“可我刚回京没有几日,征途中染上的头疼病,尚未痊愈呢。”昭琰仍旧笑着,眼睛微微眯起,“饮酒的话,头会越发疼地厉害呢。”
“殿下还请放心,这酒乃是依着我们秀芸坊的秘方酿造的,非但不伤身,还有养生的功效呢。方才宴会上的客人们都说好,殿下饮了这酒,今夜沉沉地睡上个好觉。明日必觉神清气爽。”说罢,夜萤端起自己的杯盏,一饮而尽。
“夜萤都已将这酒喝下,殿下可不能负了我哟。”夜萤微嘟起嘴,有些娇嗔地道。
“其实啊,说头痛,那是借口。”昭琰底下声来,神秘地说道,“我刚回京时接到密报,说最近可能会有刺客到行刺。所以,姑娘方才说这美酒能让我沉沉睡去,若是如此,被刺客钻了空子。姑娘岂不也跟着成了罪人?”
夜萤心里一抖,略为惊讶地道,“竟有这等事?”
“这王侯将相家里啊,可不如你们姑娘家想得这般简单,稍不留神啊,就会有性命之忧。”昭琰轻捋了捋夜萤的额发,见她面色变得有些黯淡,又笑道,“怎么,害怕了?既害怕了,就把这杯也饮了罢。”说着,他将面前的杯盏端至夜萤面前,“今夜沉沉地睡个好觉,明日,这些烦心事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夜萤并没有接过杯盏,“这是敬给殿下的酒,我区区一介舞女,又怎敢造次。”她的声音有些抖。
“诶,这有何妨。”昭琰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既是代华京百姓所敬的酒。又岂能浪费了?”
夜萤有些颤抖地接过酒杯,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怎么,莫非这酒有什么不能喝的原因?”昭琰笑道。“比如,被下了毒?”
“殿下怎会如此怀疑。”夜萤尴尬地笑道,“方才我不是也喝了同一壶酒吗?”
“那么……”昭琰轻轻抓起夜萤的左手,“娘着微微湿润的食指尖,沾的是哪一杯里的酒呢?”
听到这话,夜萤的脸变得煞白,无数的对策在她心中冒出来,又旋即被压了回去——既已被看穿,还是静观其变,不要拼个鱼死网破得好。
“来人!”昭琰大声喊道。欢迎刚落,便有两名佩着长剑的侍卫冲了进来。
“你,”昭琰对着其中一个稍粗壮的侍卫道,“将她绑好,之后便在门口守着。”侍卫应了一声,掏出似是早已准备好的粗声,便向夜萤走来。
“你,”昭琰又转向另一名侍卫,“去把外面秀芸坊的人都遣散了,就说夜萤姑娘今夜留在我府内共度春宵。然后把我之前写的那封密函,送去钟离府。亲手交给越世子之后,便回来和他一起在这守着。”
“是!”侍卫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交代完毕后,昭琰回过神,又开始笑着打量着夜萤——将她的双手在背后捆好之后,侍卫粗暴地将她往下一按。
她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跪了下来,任由侍卫将牢牢绑在她手上的粗绳捆上她的脚踝,只是那眼神,直直地盯着昭琰,透出刺骨地恨意。
“这眼神,倒是比方才柔媚要迷人不少。既以冰山美人著称,就不要装出那副娇羞的神态,害得我这个不爱演戏的人,也不得不陪你演了一场。不过我方才所说倒有一句话是真——‘这王侯将相家里啊,可不如你们姑娘家想得这般简单’。”昭琰说罢,大笑了起来,半晌,又故作神秘地凑到夜萤的耳边,压低了嗓子道,“若你这样程度的诡计就能治我于死地,我早已死过千万回了,何需要姑娘亲自动手呢?”
说罢,他捡起先前落在地上的锦帕,“你会不会奇怪这上面的荼縻砂为何对我无效?”昭琰冷哼了一声,“会在同一种东西上栽两次跟头的话,自然也是活不到今天的。”说罢,他将锦帕揉成一团塞入了夜萤的口中。
我的眼前一黑……
好冷……
身体,却又好烫……
夜萤在黑暗中瑟瑟地抖着。半梦半醒间,她隐隐听到了屋外的北风正嚣张地吹着他的哨子……
这感觉,好熟悉……许多年前,好似也曾像现在这样——
寒风将记忆的门扉吹开,门外是十三年前的第一场大雪,还有那被乌云笼罩着的阴沉的天光。
少女跪在路边,瑟瑟地抖着。
北风夹杂着大大的雪片,无视着她身上破烂不堪的袍子,在她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涂抹上一块块青紫相间的奇怪图案。
她呆滞地望了望面前空空的破碗,饿得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思考生与死的问题——能不能活下去,都没有关系,在这不曾给过她一丝温暖的世间,小小的她能够做的全部,只有等待命运的安排——仅此而已。
行人们匆匆路过,没有一个在她身旁伫足。就这样过了许久,不知何时街市上渐渐喧闹了起来,远远传来了谁开道的声音——
“让开!让开!”几个华京卫官和一些衣着有些怪异的人大喊着,为身后缓缓行来的华丽马车开道。
行人纷纷议论着,退至道路两旁。少女却并不在意,对于她这个朝不保夕的乞丐来说,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是和她没有关系。而她也再没有气力起身,若是他们真的觉得自己挡了道……拎走也好,扔入牢中也好——即便是乱棍打死了,那也是命运的安排,也许也是一种解脱……
“你!还不快滚!”一名魁梧的城卫怒吼着,朝她走来。
“慢着。”那一头传来不知谁的声音,将城卫举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并未挡道,我初来至此,乃是客,怎可因我而为难了这里的百姓?”
城卫愣了愣,怏怏地应了声是,便退了回去。
少女望向朝她缓缓走来的少年,他看上去比自己年长不少,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
“这个,”少年浅浅一笑,递过来两个桃形的面点,“来时的路上买的。猪肉馅,十分美味。”
这是自昨日早上的半个馒头以来,她第一次见到食物——少女本能地将面点抢到手上,大口地啃了起来。
面皮的淡淡香甜和肉馅的香味在她的舌尖交汇,勾起了少女生命中一切与幸福有关的记忆。
活着,真好。
她生平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泪水奔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依旧凛冽的风,却不似刚才那般冷了,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件狐皮斗篷,似是方才的少年曾披着的。当她再一次以清晰的目光望向周围的世界,马车早已离她远去……
面前的破碗依然空空如也,可她的心里却好像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