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牛肉汤》无雨之城

1、一碗牛肉汤

　　1993年的冬天，非常的寒冷，却很久没有下雪，干燥的空气里没有一丝水份。旋风吹卷着枯败的落叶，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一片萧然的气氛。

　　早上六点多，我才下了夜班，一只手拉着羽绒服的领口，一只手扶着我那辆破自行车的车把，在风中用力蹬着。出了厂门后，按照惯例，我要吃个早餐，然后回单身宿舍睡上一大觉。

　　毕业分配来洛阳半年，还在车间接受实习锻炼，我感到万分的颓丧：每个星期上四次班，两个白班，两个夜班，每班12个小时，然后休息24小时。每天和正式职工、民工一起搬货，擦机器，日复一日的重复。心目中的办公室工作真是天堂一般的向往，可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转正提干呢？我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一张自己的三屉办公桌了。

　　走进惯常去的小饭店，门口支着的大锅里在熬着牛肉汤，沽沽的冒着泡，热气蒸腾。
　　“来一碗牛肉汤，两个烧饼！”
　　我用不耐烦的口气要了饭之后，就近坐在了油渍麻花的桌子旁。天色昏昏沉沉的，店里的灯泡也不足够照亮整个屋子，一切显得晦暗。

　　整个店里，除了我之外，就是在靠近里面角落的桌子边，坐着两个穿着厂服的人，一男一女。男的我知道，是个本厂子弟，姓杨。女的是他的恋人，姓刘。他们两个也算这个有5000多职工的厂里的知名人物：杨有一年去长春看他过去的高中同学，据说是女友。在白求恩医科大学，女友的寝室里，遇到了刘。不知后来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刘毅然放弃了分配到北京协和医院的机会，跟随杨的召唤，到了这里，宁愿默默的在装配线上当一名质检员。

　　牛肉汤端上来了，散发着肉和调料的香气。喝一口下去，冰凉的身体慢慢有了暖意，再吃一口刚刚出炉的烧饼，我感到浑身都舒坦了。撅着屁股挨上一个通宵的干活，真累啊！

　　他们两个在窃窃私语，时而爆发一阵会意的笑声，时不时的，他们会看我一眼，但是更多的是在温柔的对视，此情此景，我竟然感到一丝妒忌和尴尬。我也是为了爱，跟着本厂子弟的她来到这里，但是她的家里很严厉，在我没有取得成绩之前，不希望公开我们的恋情。所谓的成功，也就是能够在这个刚刚合资的厂里尽快转正，得到一份办公室的工作。

　　忽然，杨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尽管他刻意低声说话，和我相距也不过一米左右。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一碗热辣辣的牛肉汤，让我倍感温馨，你愿意和我一起喝吗？”
　　我用眼睛的余光瞟去，刘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我发现此刻的她，真是格外的好看。
　　她用不屑的口气回道：“瞎说什么啊！快喝你的吧。”
　　那一刻，她分明满心欢喜，嘴角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这小子，还挺懂得情趣。我憋着笑，匆忙喝完汤，拿了一个烧饼，付帐走人。

　　两年过去了，我早就已经来到了厂里的最高技术机构，从事新产品开发工作。这里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前后两排二层小楼，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每个人都是知识分子，每天上班先泡一杯茶，看上个把小时报纸，抽几根烟，和老高工、女工程师们聊聊天，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午休之后，我刚刚坐到办公桌前。几个小年青跑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沓纸，招呼我一起看。那是刘的日记本的复印件，也是她的绝笔！

　　刘和杨结了婚，分了新房子，开始了二人世界的生活。后来杨不甘落寞的去了销售科跑业务，再后来就是和厂里的著名破鞋勾搭成奸，被提前下班的刘堵在了家里。他们离了婚，杨搬回了父母家，刘自己生活在新房子。杨在和破鞋勾搭之余，还不忘隔三岔五的去找刘，又是起誓，又是下跪，弱小的刘禁不住纠缠，又允许了杨上门，期待他回心转意，浪子回头。再接下来，刘再次发现了奸情。不过这次她没有哭闹，只是冷冷的请杨离开，然后在金秋的夜晚，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绝然的打开了煤气阀门，离开了曾让她为之眩晕，如今又让她绝望的世界。

　　刘的家人从长春赶来，并没有象众人猜测的那样，找杨大闹一场，而是收拾了刘的遗物，把刘的日记复印了若干份，在厂门口派发，后来就回去了。

　　我读完了，把手中的复印件交给其他同事，走到窗前，点燃了一只烟，许久才吐出来。从我们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一枝海棠花横过窗前，开得正是灿烂，温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

　　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的早上，一男一女正在相顾而笑。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一碗热辣辣的牛肉汤，让我倍感温馨，你愿意和我一起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