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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生水起 ...
三月,草长莺飞。
江南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而号称江南第一世家的霹雳堂雷家也在此时迎来了一桩大事。
那便是近来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江南霹雳堂雷家与宿敌南海龙家联姻之事。刚开始并没有多少人将此事当真。因为以火器威震武林的雷家跟海上势力雄踞一方的龙家素不相容。虽未正面交锋,但历来有着数不胜数的小摩擦,关系不佳的事实只要是对江湖之事略有耳闻的人都知道。直到日前,江南霹雳堂堂主雷震霆正式放话昭告天下:三女儿雷倩将择吉日远嫁南海。与此同时,南海龙家也派了专人送来婚书与聘礼。且不论婚书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单看那笔远道而来的丰厚聘礼就已叫人瞠目结舌了。尽管南海龙家的富庶在江湖上尽人皆知,但如此丰厚的聘礼还是忍不住教人大吃一惊。仅送入雷府的楠木巨箱就有百个之多,看热闹的人都说雷家这回可赚大了。
“……九纹龙金鼎一对、迦南沉香薰炉两对、蓬莱七窍玲珑珠三斛…”
“够了够了,别再念了,你都在我面前念了一个多时辰了,烦不烦啊?!”雷家闺房内,一绯衣少女忍无可忍地从软垫上跳了起来。
“三小姐息怒,小的尚有二分之一没念呢,等念完了还得请三小姐亲自去宝库过目,小的也是遵从主子的吩咐……”负责礼单的小厮面露难色。
“我说够了就是够了,我数三下,你要是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喋喋不休,休怪我鞭下无情哦!”那位被唤作三小姐的绯衣少女狡黠一笑,甚至恶劣地朝那小厮晃了晃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红色鞭状物。恐吓的意思相当明显。
“是,是,是,小的先行告退,余下的琐事小的自会尽心尽力办理妥当,不让小姐操心,小的告退,小的告退……”在雷家,有谁不知道三小姐的厉害?!!莫要小瞧她一介女流,火爆的脾气可是百分百遗传自那位以雷厉风行著称的雷家老爷。尤其是她那手上在握的那根鞭子,不舞则已,要是动起真格来,只怕十头牛也招架不住呢。更有甚者传说三小姐那鞭子原本是白色的,抽杀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现在所见的诡异绯红色。
“嘻嘻,小姐何必吓他,其实小姐才不会跟他那种小人计较哩!”眼见刚才还在回话的小厮一溜烟消失在门外,站在一旁看戏了乐得轻松的粉衣丫头不禁笑出声来。
“宛樱,就你多嘴,以为我不敢抽你吗?嗯?”
“小姐,你就被开玩笑了,自小到大小姐一直拿我当亲姐妹待,哪里会舍得对我用刑啊?别人认为小姐你是凶神恶煞,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嘛,嘻嘻。”被唤作宛樱的粉衣丫头明眸皓齿,闻言非但毫无惧色甚至当面逗弄起雷三小姐来。
“好你个宛樱……”雷倩将那诡异的鞭子置回袖中,转而拈起方才小厮遗落在桌上的厚厚礼单,脸色愈发黯淡。
“小姐,这不是龙家送来的礼单么?”
“我知道。”
“可是,小姐,哪有新娘子像您那副表情的,应该高兴才是啊?!您也瞧见啦,上面记载的哪样不是奇货可居的珍宝呀!说它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了,啧啧,早就听说南海龙家富庶,想不到他们竟富庶到如此境地……”
“住口,宛樱,不要再说了!你,根本不明白的!”不等丫头把话说完,雷三小姐已经坐不住了,礼单一下被狠狠摔落在地。
“小姐……”遭到训斥的宛樱觉得委屈,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能够嫁入豪门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呵,你以为我此番当真是去享清福的么?‘龙家夫人’四个字分量有多重你知道吗?且不论那个龙大当家是不是个穷凶极恶的老头子,据我所知,除了他的去世多年的原配夫人以外,这些年来还从未有过哪个女子正式迈进过龙家厅堂。倒是前后共有七位红妆准新妇魂断龙家门槛之外,而今年,刚好是第八个年头。”雷三小姐说的不动声色,仿佛是在叙述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
“啊?!!怎么会这样?太不吉利了!大喜之日,那些个新娘子是不是见鬼了?小姐,你是嫌我多嘴,所以才说这种话来吓唬我的吧?”
“吓你?我倒宁愿这是我编纂出来吓你的。”绯衣少女无奈的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窝。
“那……那她们……该不会是真的见鬼了吧?!”宛樱太了解她家小姐了,那样无谓的笑容是不会骗人的。
“见鬼?哪里来的鬼啊,有人做鬼还差不多。她们谁不想好好活着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啊,只是有人看不得罢了。她们一个个都是被逼死的。”
“被逼死的?!竟然有人敢把龙家的准夫人逼死?难道……难道凶手就是龙大当家吗?天哪,原来那个传说中的‘海龙王’真的是血腥残暴啊,杀起人来六亲不认的?!!好可怕啊,小姐,怪不得你闷焖不乐,原来你要嫁的人是个杀人魔王……”满脑子古灵精怪的丫头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啊,我晓得了,或许是那些个女人根本是心另有所属又恰巧给准老老公抓了个正着,天底下哪个男人愿意戴绿帽子啊,所以呢……”
“宛樱……”就连一向不拘小节的雷三小姐也皱起了眉头,这也太扯了吧?!
“怎么?小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虽没念过什么书,好歹也听过说书的啊,上次咱们偷溜去的那家酒肆不就有说书的吗?还有街头巷尾那些三姑六婆们……她们不是也经常说这说那得吗?”有时候,即使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雷三小姐也拿这个一连天真的丫头没办法。唉,该怎么说她才好呢,若就此纠缠下去就只能钻牛角间了。
“其实,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准确地说是龙家的规矩害死了人。据说,龙家先祖立下遗训,说什么大婚当日拜堂之前,除了龙家新郎本人,任何人不得揭开新娘头上覆的红色喜帕。如果新娘不幸被其他男人瞧见真容,那么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就是死。”
“不是还有一个选择么?又不是非死不可。”宛樱不解
“是还有一条路可走,不过,只怕是没人敢走的。你觉得会有谁会够胆在龙王的地盘上抢亲呢?即便真抢到了又如何?伤了龙家颜面的两人是绝无可能活着离开龙家本岛的,终究还是重走第一条的老路罢了。更何况哪里有傻男人愿意赔上自己的命去陪薄命红颜赴黄泉啊,顶多当个隔岸观火的好观众而已。呵呵,这下你懂了?”雷倩背过身去,呆呆望着窗外似乎另有所思。
“恕宛樱愚笨,照小姐的意思,又哪里来的傻男人斗胆掀翻龙家新娘子的红盖头啊?”原来这粉衣丫头真的钻了牛角尖,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是绝不会罢休的了。
“他,不是男人。”不咸不淡的口气仿佛是把一切都看轻了
“什么?不是男人掀的?那是?”宛樱更加不解
“是……”雷三小姐正欲答,外面守着的丫鬟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雷家主事的人来了,那个被她叫作父亲的男人来了。呵,自从订下这门亲事以来,多久没看见过他的身影了?想到这里,雷倩的脸上多了一丝不屑。
“老爷您来了。”
“嗯,宛樱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对小姐说。”尽管已经不再年轻,但身为江南武林命门之长的雷震霆说起话来仍就显得中气十足。
“是的,老爷。宛樱告退。”
很快,房中只剩下雷家父女二人,但气氛依旧在冰点徘徊。
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说得果然不无道理。令人尴尬的沉默终于被雷父打破。 “倩儿,还在怨爹替你订下这门亲事吗?”
沉默了许久,雷倩终于幽幽开口道:“怨?怨又当如何?”
“倩儿,爹说过,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雷家啊,你娘她死得早,不能亲眼目睹你光耀门楣的风光大嫁……“
“爹,您希望我幸福吗?”雷倩定定望着眼前的男人,像是想一眼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你娘在酒泉之下也希望你能过得好吧。”久经沙场的老江湖此刻竟然不敢正视自己女儿的眼睛。
“爹,您希望我幸福吗?给我你的答案。”雷倩依旧死死盯着老爹的眼睛不放,在没有得到确切答复之前,她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果然一如他爹一般倔强啊!
“当然了,哪个作爹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呢?!或许你不信,但……”
“好了,爹,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答应您乖乖被放逐到那个南海孤岛去。”
还以为女儿会继续逼问,甚至要挟他收回成命,没想到她竟应承下来,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啊!要是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就没有人敢预料结果了,或许他会受不住女儿灼热的目光炙烤而毁约也说不定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爹,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得到幸福,应该不介意许我三件事权当是送我得嫁妆吧?”
“休说是三件,就算是三百件,只要我雷震霆力所能及的,肯定办到天衣无缝!”原来是有附加条件的,不过只要女儿愿意服从婚约,什么条件都是可以商量的。雷父心想。
“第一,我出嫁的时候,只要看门的家丁旺财背我,将我送出门便可。”
“这……这不大好吧?”雷父面露难色
照理说,新娘是应由兄长背负出门的,为的是使脚不沾地,以免带走属于娘家的望运。如果新娘没有兄长当然可以请别的男宾代劳,但现在雷家的情况却比较特别。雷倩被唤作雷三小姐,在她之上有两位兄长,一位是胞兄雷靖,自从三年前不知为何出了院门就再也没有回来,江湖上对此也是众说纷纭,甚至有人怀疑雷大公子早已死于非命。另一位是异母兄长,单名一个“晴”字。虽然被人称作“雷二公子”,却并不被看好。这个中缘由雷家人自是心照不宣。想那雷晴只不过是雷震霆继室所出,在那之前,只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已,要不是后来正室夫人也就是雷靖雷倩兄妹的生母早亡的话,雷晴连同他那出身低贱的母亲苍雪夫人决不可能登堂入室。当然,这其中肯定不会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曾经身为江南第一歌舞伎的苍雪夫人即便坐上了雷家的当家主母宝座依旧没有放弃她长袖善舞的一面,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她对于自己的处境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在唯一的儿子雷晴身上,更是花费了大笔心血,只盼有朝一日他能够继承雷家一门,让他们娘俩永远不必再过看人脸色的日子。雷倩虽然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般斤斤计较,但对于继母的如意算盘,这些年下来她可算是了然于心了。
“怎么?再大的事都由您做主了,爹该不会是为这一点儿小事都感到为难吧?”毕竟是父女十六年,雷倩一句话便点到老爹的死穴。
“就照你说的办吧,你雪姨那边你就甭管了,就说是我的意思,相信她即便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触逆我的。”
“有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第二,是关于大哥的事。”雷倩故意顿了顿,继而说道“不管大哥曾经做了什么让您不快的事,我希望就此一笔勾销,雷家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好吗?”
“你这是在替你大哥说情吗?”雷震霆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爹是明白人,多条后路未尝不是一桩益事。”雷倩笑,“雷靖”二字在雷家成为禁忌已有三个年头了,放眼现在的雷家上下,敢当着一家之长的面提及这个忌讳的除了她雷倩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沉默许久之后,雷震霆终于点了头:“好吧,以前的事可以算了,不过今后的事还要看他的表现,如果他决意再不踏进雷家门槛,你爹我也绝不会低头求着他回来的!”
唉,不出所料,说到底还是面子问题么,为什么总是把‘霹雳堂堂主’这顶沉甸甸的高帽扣在‘爹’字头上呢?雷倩在心里苦笑……
“你不是说有三个条件吗?还有什么?我们雷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有什么喜欢的嫁妆尽管提出来吧!,除了门可就晚了……”撇开沉重的话题,雷父脸上重新焕发出一种对待女儿特有的宠溺。
“嫁妆啊?”雷倩低头把玩着轻逸的绯色裙带“这我倒没想到呢,爹看着办吧,横竖只是一笔表面文章,想那财大气粗的龙家也不会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根本没必要为此破费太多心血。”
“那你究竟想要些什么?”被她这么一说,做爹的反倒糊涂了。
“我想要自己选择的幸福,爹,您能给我吗?”雷倩继续低头捋她那绯色裙带,像是在埋怨更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可怕的静默再度降临
“呵呵,爹委实不必再为此为难了,女儿既然答应了嫁到南海去就心知肚明这辈子是不可能走自己选的路了。只是女儿希望身边的人能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幸福而已。宛樱那丫头和雪姨是同一年进到雷家府上的,算起来将近十年了,时间比我们想象中过得快多了呢,转眼之间我出嫁在即,宛樱和我年岁相当,但雷家有着太多是非,再怎么样也不该是她安身立命一辈子的地方,所以,如果宛樱她有了心上人,我希望爹能够成全他们,就当是补偿我这个不肖的女儿也好。”雷倩说的淡然
“这个你大可放心,宛樱那丫头虽然没什么头脑,可她对你也算是忠心不二了,刚进府那会儿她就跟着你了,你失足坠进荷花池子的那次也是她奋不顾身跳下去将你救上来的,说起来我们雷家真的欠她一份人情。”
“爹,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您怎么还记着呐?!要不是那次把你放在桌子上的老白干误当白开水喝了,哪里至于落得个差点溺水丧命的下场啊?打那以后天不怕地不怕的雷三小姐就有了两怕,一怕酒,二怕水。唉!”说到这里,雷倩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轻松且略带一抹娇羞,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胭脂色来。
就在这时,闺房得门被撞开了,哗的一声响。雷氏父女二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了过去。
眼前正是哭成泪人的丫头宛樱。
“小姐,请不要丢下宛樱,宛樱只要和小姐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宛樱,这次可不是除去游山玩水的啊,为了你的终生幸福着想,我看你还是留在雷家好了,有了爹的保证,雪姨也要让你三分的。等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就跟着他走吧,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爹说,雷家不会亏待你的。”雷倩走上前去用丝帕替小丫头拭泪
“不要不要,从小到大,只有小姐真心拿我当姐妹待,跟着小姐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怕!小姐,你可千万别丢下我不管啊!”
“你这丫头在外面偷听也就算了,现在还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姐要嫁南海龙家去,怎么是上刀山下油锅?!”雷家老爷动怒了
“爹,你怎么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雷倩心觉好笑,“宛樱啊,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哦,即使是下到阿鼻地狱也要跟着我吗?”
“嗯,只要能够陪在小姐身边,要我做牛做马都行!”宛樱破涕为笑
“唉,你们两个丫头说的是什么话啊?!”一个把此行说是上刀山下油锅,另一个更甚,干脆说是去往阿鼻地狱了!要是被龙家的人听见还不气死才怪。
“爹,你就别管这事了,宛樱还是跟我上路吧,这丫头都快变成我身后的小尾巴了,呵呵。”
“小姐……”
时间果然比想象中过得快,选定的黄道吉日很快就到了。雷家三小姐终于要迈出雷家大门了,或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吧?
虽然无法与世代雄霸海上的南海龙家巨富相比,但雷家贵为江南名门,送女儿的嫁妆自然不能太过寒酸。绫罗绸缎、香茗宝剑也都很贵重,十二车的排场远非一般人家负担得起的。
事实证明,雷三小姐出嫁的确是件大事。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雷府门前就聚集了熙熙攘攘的看热闹的人群。之所以这么早就捧场,无非是要抢占有利地形罢了。市面上早就散布消息说雷家今天会有惊人之举,要是错过岂不可惜?!再有就是雷三小姐道的个人魅力了,大家都等着看她这个平日里素以男装招摇过市的新嫁娘呢!
老天很给面子,连日的阴雨绵绵也告一段落。
但此刻,在雷家闺房之内却不是阳光灿烂。两个女人之间涌动的暗流足以把一切淹没。
“你今天很漂亮啊。”虽然已经过了花样年华,可在保养得宜的苍雪夫人身上完全看不出同龄妇人的老态。
“这大概都归功于我娘吧,连爹都说我和我娘长得很相像呢。”雷倩完全不把苍雪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小倩,为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不肯认我这个娘呢?只怕出了门以后再没机会喊我一声‘娘’了吧?”想到雷倩出身名门的生母洛华夫人,苍雪夫人的心不由一紧,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真的连流逝的岁月都无法磨灭吗?!
“雪姨,你应该了解的,你不过是我爹的继室而已。”雷倩也不抬眼看她,只叫宛樱替她少抹些脂粉,她不喜欢浓妆艳抹。
“那晴呢?他和你一样是雷家的血肉啊,为什么你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就连嫁人了还……难道他还不如一个看门的狗奴才吗?”苍雪夫人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激动。
“如果雪姨你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没办法。”雷倩冷笑
“你——!”被抓了话柄的苍雪夫人气结,“真的不能再稍微考虑一下吗?我是无所谓丢面子的,可晴儿和我不一样,他毕竟是和你有着血缘关系的二哥啊,你忍心看到他颜面扫地吗?他……”
“没错,二哥是和你不一样,如果他有意见自会来找我说的,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没事的话就请你出去吧,我想在出门之前小憩一会儿。”逐客令下的干脆
“哼,你这不是好歹的丫头迟早会吃到苦头的,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了!!”苍雪夫人见大势已去便忿忿夺门而出
“嘻嘻,小姐小姐,你看到苍雪夫人脸上的表情了吗?一阵红一阵白的,好精彩哦!”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插话欲滴的宛樱见一向高傲的让人不敢领教的苍雪夫人竟然被气走了便放下粉盒拍手笑起来。
“宛樱,你太多话了,叫你化淡妆你怎么还把粉给我扑这么多啊?!”
“小姐,你天生丽质只可惜从来不稀罕打扮,如今难得有机会给小姐你装扮自然要多弄一点,弄好一点了。”单纯的宛樱实在很容易被转移话题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反正盖头一蒙谁知道里面是人是鬼啊!”雷倩轻笑
就在这时,一个守在门外候命的丫鬟毕恭毕敬地开了口:“吉时将至,小姐准备好了就先请移驾花厅吧,老爷那边已经开始催促了,说误了时辰就糟了。”
“走吧,宛樱,我们到花厅去,看来大家都在等着我们了。”
“小姐,你慢点啊,嫁衣的裙摆那么长,很容易绊倒的!”
从闺房到花厅,必须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对于走过千百回的雷倩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在回廊中段为了赏荷而别具匠心地向荷塘中心延伸出去修造的点月亭内竟然有一袭颀长的身影,并且见了雷三小姐也不回避,显然是专门在此等候她的。
“二哥,找我有事吗?”说实在的,雷倩并不十分讨厌眼前这个二哥。和他急功近利的母亲比起来,温润如玉的雷晴显得亲切得多。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罢了,唯一的妹妹出嫁竟然还是借由外人代劳送出家门的。”雷晴颇似他母亲的俊美脸庞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悲哀。
“雪姨为此来找过我,就在刚才……”
“你不必理会她的,真的,我知道我们亏欠了你很多,也知道你的反感,如果这样做能让你感到些许欣慰的话,我是无所谓什么的。”雷晴笑得有些牵强“要怪就怪命运弄人吧,不管怎么说,我始终都是你所憎恶的那个女人的儿子啊!”
“命运弄人?你说得很对,二哥。很多事根本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不知为什么,雷倩突然觉得周遭的气压低的可怕,侧身擦过的瞬间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对不起了,二哥,我想挫伤的只是站在你身后的那个女人而已。雷倩心说。
“小姐小姐,你走太快啦,等等我!”跟在后面追赶的丫头宛樱奇怪地瞥了挡在路中间的雷二公子一眼,匆匆俯身行了个礼便三步并作两步地继续紧跟她那雷厉风行惯了的小姐了。
“小姐,总算追上你了,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呀,小心皱了新衣哦。”
“时间不等人,你难道没见着雷家上下张灯结彩,多少人巴望着快点将我这个定时炸弹送走啊?!”
“咦?那刚才的二少爷也是吗?”宛樱作恍然大悟状
雷倩不语,只快步迈向花厅。
“小姐……”
花厅内,已是乱成一片,宗室的亲戚、女眷,认识的不认识的统统坐在一起,故作深沉者有之;争奇斗艳者有之;七嘴八舌者有之。更多的是穿梭其间端茶递水的丫头小厮,不时还听见几声斥责。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众人一听说主角到了,纷纷起来凑热闹。
面对那些三姑六婆真情假意的关心,穿惯了红衣的雷倩并不觉得奇怪,一一招呼过去倒也大方得体。
“苍雪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啊,生了个好性子的儿子又摊上这么一个光耀门楣的漂亮女儿!”说话的是雷倩一个过得并不十分如意的姑妈。
“呵呵,哪里的话,让姐姐你见笑了呢。”苍雪夫人不愧是经历过风月场大风大浪的老手,即便听出对方令人不愉快的话外音仍就保持迷人的微笑。
“倩侄女此番可是嫁入尊贵的南海龙家,不知妹妹你送什么贴心的礼物没有啊?我们众姐妹家也想趁机见识一下宝贝呢!”素来爱看热闹的女人们纷纷附和
“啊,这个嘛……”苍雪夫人没想到那看似无用的老姑婆竟然还有这样一手。
就在这时,雷倩反倒抢先开了口:“秀琴姑妈,雪姨向来待我‘不薄’,当然不会不送我厚礼了,如果诸位想看,待会儿自然能看个够,你说是不是啊,雪姨?”
“是啊,我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可能是在这闷噪的花厅呆太久了吧,香儿,扶我进里屋歇歇吧。你们慢慢聊,别误了吉时,那样搞不好可就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呵呵……香儿,你还愣着干什么,雷家可没有一碗饭是留给闲人吃的!”苍雪夫人撂下话便领着小丫鬟一路摇曳生姿地走向自己的卧房。对于这样的退场仪式尽管有诸多不满,但至少挽回了些许颜面,雷倩那伶牙俐齿的丫头想在雷家耀武扬威也只有趁现在了,哼!
苍雪夫人走后,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年轻的堂妹们把雷倩团团围住,细细打量她的衣着装扮并发出羡慕的啧啧赞叹声。
“姐姐的衣饰真是好看,一定很贵吧?”年纪最小的堂妹容蓉更是抓紧了姐姐的衣角不肯放手。
雷倩笑而不答,很贵吗?贵到可以把自己出卖?
“羡慕啊?羡慕的话叫你爹也给你找个有钱的老头当他继室不就好了!”想到家里仕途不顺的秀才老公,秀琴姑妈可算是有气不打一处来。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秀琴姐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倩侄女要嫁的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叫外人听见你这话该多不好,更何况当堂主的大哥也是一片苦心为了咱们雷家……”出面打圆场的是雷倩的小姑姑秀嘉,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容蓉像侄女儿一样把大好青春韶华葬送在黄金堆砌的炼狱。
“倩儿,”说曹操,曹操到。一屋子人停止了聒噪,刚才还酸溜溜说话的秀琴姑妈见到她眼里的大哥也不得不低头闭嘴。“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爹。”
雷震霆环顾四周,说:“秀琴、秀嘉,你们都出去吧,一会儿倩儿就要出门了,在这之前我有几句话想交代她。”
“走吧走吧,大家都出去吧。”秀嘉牵着女儿的手把花厅的大门掩上了。
“爹,还有什么好说的,您该不是反悔了吧?”
“倩儿,说实在的,你是不是也觉得爹把你给卖了?”
“爹啊,难道您不想要龙家那笔巨款吗?如果没有那笔钱,雷家拿什么买通京上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雷家火器又是靠什么才关里关外畅行无阻的?还有一向与雷家作对的漕帮,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把黄金水道让我们三分的,这一切都是在卖人情啊,而那个人是谁你会不知道吗?”
“你知道爹的苦衷?”雷震霆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红妆少女有些陌生。
“如果您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苦衷……我,无话可说。”雷倩叹气
“你果然还是在怨爹啊,不过倩儿,爹是真的很谢谢你。”
谢?父女之间会用得到这个字眼吗?雷倩不语。
“倩儿……”面对不语的女儿,做父亲的显得非常不自在。
“如果,您还听得进我这个女儿的话,就请叫人把娘的坟冢重新修葺一下吧,她一个人在七里坡实在太寂寞了。”
“这个……爹忙得太久没去看过了,你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也不叫爹陪你一起去呢?”
“在您忙着和龙家讨价还价的时候,我给我娘带去几朵她最喜欢的白茉莉,顺便陪她说了些话儿,这些哪里值得惊扰爹做大事呢。”说到这里,雷倩表情再度漠然起来。
雷父还欲说些什么,就听外面的小厮扯着嗓子喊吉时已到请小姐出阁。
雷倩径自抓起桌上的红绸盖在头顶,被请出去的姑姑、堂妹们也都在此时重新回到花厅里等着送她出门。
生的虎背熊腰的家丁旺才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看门人,这辈子都没指望过有谁正眼看他一下,没想到三小姐竟然钦点他背着出门,这可是件莫大的荣耀,更有百两纹银的赏钱可拿。同在雷府干活的兄弟们都说他这是上辈子烧得高香,羡慕得不行。
“旺财,呆会儿背小姐从正大门出去可要稳妥,出一点乱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是是,小的一定把小姐送上花轿!”旺财忙不迭点头作揖,天知道他现在有多紧张,把雷老爷惹火了还想不想要命了?!!
“行了,爹,这点小事我看旺财他一定没问题的,您就别为我操心了。”趴在旺财宽厚的脊背上,雷倩轻笑着说:“出了大门就可以啦,我很重呢。”
“不不不,小姐一点都不重,一点都不重……”都说三小姐凶悍的很,没想到和她老爹比起来倒是可亲多了。
“娘,我以后出嫁是不是也要找个壮壮的佣人背着啊?”冷不防,容蓉再次丢出一枚重磅炸弹。
“嘘,别乱说,你还有哥哥呢,找个佣人背出门成何体统?”秀嘉姑姑小声训斥道
“那姐姐不是也有哥哥吗?为什么……”不远处的苍雪夫人刚从房里走出来就听到这样一席对话,当下狠狠瞪了一眼,秀嘉姑姑赶忙捂住女儿没遮拦的嘴巴。这小妮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啊,真该早点教她闭嘴即是福的。
从花厅到正门,一段并不算长的路却让苍雪夫人像火烧般不自在。
“娘,三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啊!”站在苍雪夫人身旁的雷二公子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脸色是多么不自然。
“漂亮?亏你说得出口!你把她当妹妹,她有把你当哥哥吗?被人家羞辱了还能这样若无其事!你到底知不知道她这明摆着是冲着我们母子二人来的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看看,那些人究竟是拿什么眼神看着我们的?!!啊?你叫我的脸往哪里搁啊?!你倒是说话啊!”苍雪夫人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
“娘,现在大家都在看妹妹出门,哪里有闲暇看我们啊?您还是小声点吧,否则真的要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了。”雷晴也不躁,母亲或许只有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才能表现出卸下伪装的一面从而活得轻松一些吧。
“你啊,真不知你这性子究竟是像谁,联合外人欺负娘亲,像话吗?真是的,等把雷倩那个不讨喜的丫头送上路以后再慢慢给你‘上课’!哼!要不迟早都得给你这不孝子气死!”苍雪夫人气得把头扭向另一边,大概是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雷晴笑,却并不接母亲的话茬。母亲说得没错,就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究竟像谁多一些,论个性,还是火焰般决绝的三妹和爹比较相像吧?
来不及多想,门口的鞭炮已经欢天喜地的蹦跶起来。以火器闻名天下的雷家自然不会放过在鞭炮上大做文章的机会,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以至于将喧嚣的锣鼓声都给掩没了。
看到雷三小姐出门,守在门口期盼已久的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很快,人群中开始有人质疑被雷三小姐出门的似乎并不是雷家公子。接下来的事完全在雷倩预料之中,人群中爆发出很大的嘘声,那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倒彩。“搞了半天,原来雷二公子在雷家的地位不过如此啊,连个下人都比不上呢!”不止一个人这么说。
坐在花轿里,雷倩开始幻想苍雪夫人此刻的面部表情。另一张与之相似的脸瞬间跃入脑海,但雷倩却不敢想象他是怎样一副表情……是失落?释然?还是痛苦?他或许是个不错的哥哥,如果他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送嫁的长队逶迤前行,向城外的入海渡口进发。龙家派出的迎亲船队已经浩浩荡荡的泊在那里等候了。
龙家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海上霸主,高大的桅杆和华丽的龙纹帆布彰显出一种凌人的高贵气势,就连船舷上装饰的龙头状雕刻也是栩栩如生。胆敢与当今皇室使用同样纹章而不免于杀身之祸的,恐怕也只有这谜一样的龙家了。
“小姐,这外面风大,吹久了会着凉的,还是我扶你回船舱里歇息吧?”宛樱见雷三小姐穿着单薄嫁衣在甲板上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两岸的风景变得陌生……
“让我再站会儿吧,或许以后连这烟柳的影子都看不到了。”雷倩的声音有些沙哑
“可是小姐……”宛樱刚想再劝两句就见一佩剑青衣男子向她们的方向走来。和书生的俊朗不同,阳光历练出的小麦色肌肤和棱角分明的线条令他看起来更是平添了几分男人特有的坚毅。
象征性的抱拳施礼给人感觉不卑不亢中,待他抬起头,眼力一向过人的雷倩赫然发现那人竟生得一双海水般蔚蓝色的眸子。这倒是让雷倩出了神,只听得西域人多为金发碧眼,没想到中土也有此奇人么?!
“雷小姐,鄙人啸海,受龙大当家重托负责专程护送您抵达龙家本岛,接下来的航程漫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请雷小姐多多保重!”果不出其然,龙王派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听似客气的一番话却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信。
活了十六年,还从未有人敢对她雷倩说这样的话,这让雷倩觉着很有意思。
“啸海?很有气势的名字啊……宛樱,我们回舱吧,初来乍到就让直接听命于龙王的人为难可不好。”雷倩牵起宛樱的手往主船舱走去,临近舱门还不忘回头冲着那个有趣的青衣男嫣然一笑,道:“我喜欢你的眼睛,很漂亮哦!”
就是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让那双眸子的主人仿佛瞬间被雷电击中了似的,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睛……很漂亮?真的是在对他说吗?
豪华的船舱内,雷倩倚在软垫上摆出让自己觉着最舒服的姿势,然后就开始不停地上下打量宛樱这丫头。
被盯到浑身不自在的宛樱忍不住出声问起个中缘由。
“我在想是不是和你腻在一起太久了,竟然没注意到身边的小丫头美女初长成呢!”雷倩笑道。
“小姐,我就一粗野乡下妞罢了,怎么会是美女?!”宛樱实在不明白雷三小姐何出此言。
“呵呵,你太谦虚了,不信这儿有铜镜,照照你那唇红齿白的样儿就知道了。”
“小姐,你就别开玩笑了,天底下除了小姐你,谁还会这么说啊?!”
“当然是自有其人了,我这个旁观者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刚才那个叫啸海的男人自打一出现就盯着你看了不知多少眼,大概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八成是对你有好感哦,可惜你这后之后觉的当局者迷湖又迟钝,一直把人家当空气而已,唉,可怜一个大好青年才俊就这样栽的莫名其妙咯……”雷倩故意把声调放的很高。
“小姐,哪里有啊……真是的,你闲得无聊又逗我玩呢?!”宛樱一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头,一边玩弄着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
“呵呵,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假话啦。”雷倩笑得更厉害了
“小姐……”宛樱跺脚,原来小姐肯乖乖回船舱就是为了对她说这些么?!
其实,在雷倩登上暗流汹涌的龙家宝船之时,另一边的雷家也不是一番风平浪静的景象。
憋了一肚子闷气的苍雪夫人在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看热闹的宾客后,僵硬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被雷倩那小丫头片子踩在脚底下,她就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娘,”雷晴自知心性高傲的母亲受了气把自己独自关在寝室里,满腹怨气正愁无处发泄,与其连累他人倒不如由他这半个始作俑者主动送上门来当炮灰吧。
见到受辱的儿子,苍雪夫人彻底舍弃了最后一丝冰冷高贵的尊严,歇斯底里的咒骂起来:“竟然敢这样对我们母子二人,雷倩那臭丫头究竟把我们当什么了?!!我恨她!我恨她!!总有一天她也会尝到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的……!晴儿,娘发誓,一定要把雷家完完整整地交到你手上!为了那一天,娘绝对不惜任何代价,你等着吧!”
“娘,您的心情我了解,可很多事并不是谁说了算的,命运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是吗?大哥他离家出走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我相信他不是那种置本家于不顾的人啊!”雷晴无奈地摇头,这样说,母亲能理解吗?
“不,不是的,无论什么事都是可以争取的,命运算什么东西?只要把它牢牢掌握在自己掌心里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它,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下去。呵,就拿那个美则美矣的洛华夫人来说吧,万般贤淑到最后又怎样?还不是败下阵来?!不懂得掌控命运的人只能乖乖臣服于他人设定的命运!在这点上不得不承认雷倩那臭丫头比起她娘可是强多了,至少她敢和我对着干。不过再怎么样,她还是拗不过她老爹的,呵呵,把她放逐到千里之外的南海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少了她这块顽固的绊脚石,我们在雷家的日子也就安生多了。细细想来,今日所受的耻辱他日定当加倍讨还回来,叫雷倩那臭丫头悔不当初!”苍雪夫人越说越得意,甚至已在脑海中绘制出雷倩痛哭流涕的狼狈嘴脸来。
“娘,我只希望您能想开就好,不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的。”雷晴觉得前面的话题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
“晴儿,有你这句话,娘就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你应该明白,娘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呀,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唯一的儿子你之外,再也没有人值得我如此耗费心力了。”苍雪夫人满意地颔首,果然还是自己的骨肉亲啊!
晚饭时分。或许是老天抬爱,顺风顺水使得龙家船队一行很快就驶达内河尽头,入海之后该是另一番新天地了。
“小姐,听外面的船家说已经入海了呢!如果像这样一路顺风得话,不出半月就能抵达龙家啦!”宛樱显得非常兴奋。
“是么,看来雪姨的祈祷与老天爷的意思不谋而合啊,都巴不得将我早些送入那龙潭虎穴。”雷倩略觉无趣。
“小姐……”
“不提也罢,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就算这船再怎么好,坐久了终究不是办法。”自幼惧水的雷倩对乘船出门的事敬谢不敏,更别提是出海的长途旅行了。
“小姐,其实坐船很好玩啊,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啦!这样吧,待会儿等你把晚饭吃完了,咱们就到甲板上去看月亮吧?!顺便透透气,如何?”宛樱微笑。
“就现在吧,我都快被闷死了。”
“可是小姐,你都还没吃饭哎!”
“少吃一顿又不会死,大不了回来当夜宵吧!走了走了,在不出去真的要吐啦!”早应该习惯雷三小姐那说风就是雨的个性的。
红毯铺地的甲板之上,一红一白两抹纤细的身影为寂寥的夜色平添了几分妩媚气息。
“小姐,披件斗篷吧,海风还是少吹些的好。”身着白色单衣的宛樱时刻不敢忘记老爷临行前的嘱托:一路上要好好照顾小姐。即使没有雷老爷那句话,宛樱她还是会这么做的吧!
“宛樱,你知道现在的月亮让我想到什么吗?”雷倩出神地仰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讷讷开口道:“古人说‘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以前我还在纳闷呢,不过现在我真的非常想知道这轮明月俯视下的雷家,是不是也有人正和我一样注视着它?而那个人又会想些什么呢?”
“小姐,你这是在想家吗?”
“想家?呵呵,在我踏上这船的伊始,就把家抛在身后了。如果你去翻看雷家现在的花名册,上面肯定已经把我的名字抹去了吧?人走茶凉的事在这世上可不鲜见啊!”雷倩的声音在苍茫的月色掩护下显得些许冰冷。
“那……那也总比连家的记忆都没有来得幸运得多吧?”宛樱呢喃,就连周遭咸湿的空气也跟着沾染上了一抹淡然的哀愁。
“宛樱……”雷倩欲说些什么,只是没了下文。
宛樱不解。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风好像越刮越大了,我们回去吧,要是被风给吹到海里去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只怕某些人难以交差呢!”雷倩说的这番话让宛樱更觉莫名其妙。
其实,除了她本人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懂得其中深意的。那个人拥有一双即使在暗夜中也非常美丽尖锐的奇异海蓝色眸子,他的名字叫做啸海。
真的仅仅是单纯的对宛樱那丫头抱有好感才这么做的吗?看似保守谨慎的男人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吗?为什么他的注视在暗夜冷风中感觉更像是赏金猎人在紧迫盯睄猎物呢?!是错觉还是另有隐情?此外,还有他身上的佩剑——青霜,看得出是把不同寻常的好剑。雷倩心下想了很多,但对于身边的宛樱,她始终未曾吐露半个字。宛樱那时常少根经的丫头实在不应该一头扎进这般没头绪的烦心事,还是单纯乐天比较适合她吧。
是夜,雷倩开始后悔让人把只碰了几小口的食物端下去了,因为睡不着的人是很容易饿的。虽然急于祭自己的五脏庙,可雷倩显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天晓得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会怎样添油加醋地将这件小事闹得沸沸扬扬。至于宛樱……那丫头大概正在隔壁睡得像死猪一样吧,唉!
轻轻推开门,雷倩甚至还来不及庆幸没有紧迫盯人的守卫,一轻捷的身影已从天而降。借着皎洁的月光定睛一看,那坚毅的轮廓、那奇异的明眸……不是啸海还会是谁呢?!不过,这家伙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
像是看穿了雷倩的心思,啸海不慌不忙地指了指顶上的桅杆。
早料到此人不同寻常,只是没想到他的身手竟如此了得,从数十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这种事应该不是一般高手能够轻易办到的吧?啸海啊啸海,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自信满满地以为只需你一人就可以牢牢掌控我雷倩了么?雷倩心笑,是冲着雷三小姐的名号来的吧?
“这么晚了,不知雷三小姐出门有何贵干?”看来他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肚子在唱空城计,所以想出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祭五脏庙的。”对比自己高明或是深不可测的人撒谎等于徒劳——这是雷倩一向信奉的箴言。况且那人并不似爱话家长里短的长舌公。“你呢?该不会只是在上面赏月吧?”
“既然接受了使命,自当尽心尽力。雷小姐还记得我是这次迎亲行动的钦定负责人吧?”啸海同样不打算说暗话。“居高临下只不过是想确定雷三小姐的安全而已。”
“那还真是多谢了啊,呵呵!不过,我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所谓‘安全’,而是更现实一点的东西,比如说——食物。”既然彼此都不是省油的灯,何不直白些?“领我见识一下你们龙家的海上厨房,如何?”
“再怎么说您都是有可能成为‘海后’(龙家当家主母的尊称)的尊贵之躯。三更半夜的只怕不合适到那种下人呆的地方去吧?如果被不懂事的长舌婆娘看到的话,后果会怎样相信您不是不明白的。”啸海言辞之间隐含着些许戏虐。
“你的意思是叫我挨到天亮了?龙家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呐。”
啸海也不再申辩什么,只是不知从哪里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小小的包袱塞到雷倩手里,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雷倩打开手中的紧裹着的小布包,一阵扑鼻的清香瞬间攻占感官。这熟悉的气息莫非……借着皎洁的月光细细辨认终于确认无疑,里面包裹的竟是自己在家时最喜欢吃的江南名点——桃花酥!想不到那个冷言冷语的男人如此有心,还是说他早已把她看透?就连夜宵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安排得滴水不漏?
雷倩突然觉得周遭一片寒凉。
月光掩映下,那个颀长的背影竟有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翌日,待雷倩醒来已是晌午时分,一睁开眼就看见宛樱那张精致的笑靥。
“小姐睡得可真香啊,还以为小姐你换了张床就睡不着了呢。”
“一大早就跟我耍贫嘴么?”
“哪里,小姐也不瞧瞧外面的太阳都升多高啦?还念叨早上呢?!快起来吧,或许还赶得上午饭,呵呵!”宛樱暗自好笑。
雷倩也不和她计较,简单梳洗更衣后听见外面甲板上有些骚动便起身出去想看个究竟。
宛樱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跟在后面,唉,摊上一个这种脾性的主子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顺着围观众人的目光去向,雷倩把头转向一侧。只见一旁的护卫舰上,隐约有影在晃动。细细一看,竟然是个倒吊在桅杆上的人。
“怎么回事?”雷倩想从杵在前面的一个丫鬟样的女孩子口中问出个所以然。不过显然不能如愿。那个女孩唯唯诺诺半天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数丈之外的护卫舰上,正对着一个好整以暇的家伙。那蓝眸此刻投过来的目光里分明写满了不屑——别再那儿磨蹭了,有本事就亲自到这来看个究竟吧!不得不承认,他啸海的眼睛真的会‘说话’。
搞什么鬼,难道叫我飞过去么?雷倩低头看了看两船之间隔着的数丈宽海面。
“小姐,你看,那边……”宛樱似乎发现了什么。
循声望去,只见对面护卫舰上正有一条长原木正缓缓倒向主船这里。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桥梁”吧。
雷倩轻笑,上“贼船”也不一定非要有翅膀才行,自己早该想到的。
“宛樱,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对面看看就回来。记得帮我准备点吃的啊。”雷倩拍拍手,轻描淡写地交代身边的丫头。
“小姐小姐……”宛樱的脸上表情复杂。
很奇怪,偌大的船上竟然没有人对雷三小姐的冒险行为发出异议,更没有人出手阻止。看来大家都有意成全那个男人无礼的挑衅,呵,还是说那个男人用他的气势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不管怎样雷家人说过的话就像天上的霹雳,是不可能收回的。所以,现在的雷倩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深吸一口气之后,雷倩站上了不算宽的船舷。脚下是翻滚的海水,掀起的浪花不时溅到脚面,像是随时准备把一切卷走似的。
当雷倩把一只脚伸出去放在原木上的时候,她便不再低头看脚下的海水,任它在脚下逞凶。只要想到那张把她看扁的俊脸,她的脚便没了丝毫犹豫。
一、二、三……雷倩在心里给自己数着拍子,眼看就要走到另一头了。
但老天似乎有意印证“好事多磨”这道理。一阵疾风来得突然,掀起的浪头几乎亲吻到雷倩鞋面下的脚趾。毫无防备,雷倩身子微微一歪,眼看就要落入海里。惊得在一旁观看的人群发出阵阵叹息,目不转睛的宛樱更是惊叫出声:“小姐小心!!”
一直站在对面看好戏的啸海此刻也不由紧张起来,看他的动作似乎是时刻准备跳下海里救人。
“很可惜,想扮英雄?下次换个对象或许行得通吧!”说时迟那时快,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摇摇欲坠的雷三小姐是怎么做的,等大家反应过来时,雷倩已经稳稳当当地立在护卫舰的甲板上谈笑风生了。
啸海显然不属于前面提到的绝大多数之流,他当时虽然也有一度紧张,却不是那种完全没了主意的人。江南霹雳堂的雷三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弹跳、翻身、点地,单从细致的脚上功夫就可见一斑。即使还打确定其中细节,至少可以断定刚才那一系列动作确实非常完美再加上她过人的胆识……尽管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丫头怎么看都和一般的二八少女无异,但她毕竟是主人选中的新娘啊!想到这里,啸海稍稍释怀。
雷倩也不在意,沿着众人闪出的小道走到吊着人的桅杆下仔细打量起来。
被倒吊着的遍体鳞伤的人从纤细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少年,只是似乎已经被吊多时了,就连滴溅在甲板上的血也变成了发黑的暗红色。垂落的发将面部表情掩住,透过拂动的海风偶尔可以窥见他那苍白的肌肤上……斑驳的伤痕泛着醒目的血色。看他那幅弱不禁风的样子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可能。
“他是什么人?难道不能将他放下来有话好好说吗?”雷倩不解,方才跳上船的时候无意间听见有人说这刑罚是要将人晒成干后丢到海里喂鱼的。把活人晒成干喂鱼?开什么玩笑?!就算他们龙家再富庶也不至于这样草菅人命吧?!
“如果知道他是想谋害您性命的人,您还会坚持您刚才所说的话吗?”啸海抱臂。
“这样啊……”雷倩说着说着顺手抓起绳结旁放置的一把小刀想也不想地向桅杆掷去。吊着人的绳子应声割断,小刀不偏不倚地扎在桅杆上。
雷倩早一步上前,将那人般扶半抱着拖到桅杆下,让他靠着桅杆勉强坐好。
“那我也想听听他想杀我的缘由,至少要让他死得明白。”雷倩安顿好那个有气无力的倒吊人便抬眼看从一开始就有着幸灾乐祸意味的啸海。
“你以为他会告诉你吗?看到他身上的伤了没?严刑逼供也不能让这家伙老实交待一个字!”
雷倩笑“他既然连酷刑和死都不怕了,还会怕告诉我一个小小的理由吗?如果他说的真的很在理,我或许会心甘情愿死在他手上也不一定。同样的,没有谁会希望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吧?!”
“随您的便,不过您可别后悔。”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然没错。
雷倩瞥了瞥桅杆,不置可否。
不管怎样,这件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说了,只是暂时。就像海,乍看平静,却暗中孕育着惊涛骇浪。
那名差点被处以极刑的所谓刺客按雷倩的吩咐引渡到了主船。不过,即使是手无寸铁的虚弱少年依然不能让啸海完全放心。毕竟,如果新娘在这条船上出了什么意外,说到底他这个主管都是责无旁贷的。于是,那个少年被套上了沉重的镣铐,塞进了暗无天日的最底层仓库。那儿是整艘船最偏僻的地方所在,极少有人光临。
“你以为我会因此感谢你么?”少年的声音如同冬日寒冰。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奇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让你恨不能杀了我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是说你被他人诬陷了?嗯?”借着走廊外昏暗的光,尽管看不清对方的容颜可雷倩还是可以凭直觉感受得到眼前的少年正死命瞪着自己。
“没必要告诉你,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小朋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死人,可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雷倩叹道。
“你以为你几岁,不要随便称呼别人小朋友!”少年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而且今天把你从桅杆上放下来的时候觉得你实在也没几两肉,那么纤细的骨架子还敢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简直笑死人了!”雷倩故意激他。
“谁,谁说的?!我叫……我叫沧澜!‘沧海月明’的沧,‘波澜壮阔’的‘澜’!”少年果然就是少年。
“沧澜么?原来你叫沧澜啊!”雷倩笑道。
少年发觉自己上了当,立马咬紧了嘴唇,大概在心里后悔地骂了自己上百遍都不止吧?!
“要吃馒头吗?沧澜?”
“不要,我死都不会领你情的!一了百了算了!”少年沧澜拒绝的坚定。
“如果你还没有放弃杀我的想法,就不要一天到晚把‘死’挂嘴边。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死更愚蠢的事了。什么一了百了,你以为死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傻瓜!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杀戮看多了,让雷倩对“死”这个字眼特别反感。“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丢下馒头的雷倩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闷闷的脚步声又一声没一声地在幽深的长廊里回荡,听起来像是垂死的心跳。
少年紧攥的掌心缓缓舒展开来。
“怎么?这么快就动摇了吗?仅仅因为一个馒头?”从对话一开始就栖身于弯角暗处屏息凝视的啸海目送雷三小姐走远后终于忍不住凉凉开口。
“住口!我才不会那样!”沧澜抓起那个落下话茬的馒头狠狠向啸海掷去。
这样孩子气的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啸海那尖锐异常的眼眸的。只见啸海不动声色地侧身,待他正过身子时手上已多出一个白馒头。“还是温热的呢!”啸海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滚!你给我滚!”沧澜彻底被激怒了。
“唉,还是一样倔强啊!好吧,在未来还没有结果之前……你究竟打算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呆上多久?难道不需要改变什么吗?”啸海的眸子映射出更深的蓝。
“什么话?!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吧?多嘴!”沧澜的脸色比方才阴沉了许多。
“或许,”啸海的表情应声收敛“算我多管闲事也罢。”
话音落,蓝色的背影已消失无踪。
名叫沧澜的少年一下子瘫坐在角落,心里的诸多不甘一一浮现。尤其是雷三小姐那张笑靥,犹如暗夜中绽放的红蔷薇,就连她丢下的馒头都沾染到那鲜明的色泽。还是……生命本身就不应该是苍白的?呵呵,想到这里,衣衫褴褛的少年冷冷笑出声来。一天到晚把“死”挂在嘴边的人说什么都比不知道自己为何丢了性命的人好太多了吧!不是么?!
“小姐,你这是上哪儿去啦?我找了你好一阵子可就是不见你的影子,还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呢!”尚未踏进卧舱,丫头宛樱已先一步迎上前来。
“哦,不过是吃饱了觉得撑着慌,随便逛逛罢了。”宛樱一脸认真关切的表情让雷倩觉得颇有些不自在。“顺便去看了一个人。”
“嘻嘻,想不到小姐这么快就交到知己了?!”宛樱将舱门轻轻合上,在没有外人的情形下与其说她与雷倩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姐妹来得贴切。
“知己?朋友?”听了宛樱的话,雷倩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和企图谋杀自己的人做朋友?一般人会有这种怪异近乎疯狂的想法吗?
“难道不是吗?”宛樱疑惑地看向一脸漠然的雷倩。记得小姐曾说过“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果不是交心之人,以小姐的心性是绝无可能与他消磨时间的啊!
“既然你这么说……谁知道呢,呵!”沧澜,那个对自己抱有杀心的古怪少年……想到这里,雷倩的心往下沉了沉。果真没有比人心更不可靠的东西了吗?
“小姐你这可算是在敷衍我啊?!”宛樱不高兴地撅起樱桃小嘴,粉嘟嘟的脸看起来更加俏皮可爱。“还有,今天冒险从这个船跳到那个船的事也是的!你知不知道在一旁观看的我心里有多不安呐?!三魂七魄差点被你吓掉一半都不止呢!”
“现在你看到啦,我这不是毫发未伤的站在你面前么?!下次就不会这样了。”借机转移话题对于雷倩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了。宛樱那单纯的丫头对这种顺水推舟式的雕虫小技向来缺乏免疫力。
“什么啊,还有下次?”宛樱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姐为何就是学不乖呢?以前倒弄倒弄火器也就罢了(应该还记得雷家的祖业是干什么的吧?),现在竟然越来越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她究竟以为自己有几条小命?!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么?”雷倩莞尔一笑,顺便给自己看了个座。是谁说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宛樱摇头,小姐在这方面可是从来不说谎的。“可是,小姐,你今天冒这么大风险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就是好奇吧。”只有雷倩自己知道,如果没有那挑衅意味浓厚的蓝色眼眸,如果没有那被激起的好胜心,一切本该趋于平淡。
“好奇?我也很好奇呀!那现在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宛樱不复娇嗔,取而代之的是标准的好奇宝宝表情。“好小姐,你就快说了吧,别卖关子啦!”
“说起来也算不得大事,只不过,一个随船小厮犯了点错误被了略施惩戒而已。这种事应该很常见吧?”
“啊?犯了点小错就要被吊起来打成那样?!远看上去就很惨啦!近看岂不是更……”宛樱的呼吸有些乱了。
“是啊。所以说龙家规矩严着呢,可不比雷家客气。口无遮拦的丫头尤其要小心啊!呵呵!”雷倩说的轻松。一旁的宛樱倒是不自在起来了“龙家……其实没有小姐说的那么可怕啦!”
“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了,现在上了这金玉其外的贼船想落跑也来不及了,不是吗?”
“小姐……这一路上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陪你走这条路,真的。”宛樱的头一下子埋得很低,大概是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吧。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沉静的感动。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啦。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决不会沦落到那种凄惨下场的!这下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雷倩不是一个懂得安慰人的人,更多时候她习惯于针锋相对的辩驳。但这次,她实在不知道除了最大限度的应承还能说些什么。俗话都说一诺千金,一个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能掌握的女子真的可以承担得起这千钧之重么?雷倩的心里实在谈不上有几分胜算。“我要休息会儿了,你出去吧。晚饭时记得叫我就行了。”
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有一种叫做“口风”的东西虽不可名状,但若真的刮起来,只怕其威力远胜于十二级暴风。这不,晚饭时间还未到,宛樱就冲着她家小姐来了,似乎带着些许兴师问罪的味道。“小姐,你骗我!什么犯了点小错的小厮啊,分明就是企图对你不利的刺客嘛!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呀?!”
“宛樱,你这是听谁说的啊?”
“小姐,你就别再瞒我了。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啦!就连做饭的伙夫都在嚼舌根呢!你怎么会不知道?!”宛樱气急败坏的样子倒也不失可爱。
“是么,传得好快啊。”雷倩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浅笑不经意浮上嘴角。小道消息总是传得比较快呢!“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切实证据证明他要怎样啊,搞不好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再说,我亦不可能毫无理由地任人诛杀吧?”
“小姐,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那么想啊!小姐,你难道不晓得那种人简直比火器还危险呐?!换作是老爷,铁定不会和他废话啰嗦。一颗‘惊天雷’甩过去就叫他粉身碎骨,永无翻身之日!小姐!”宛樱的小脸涨得通红,她实在搞不懂平日里雷厉风行的雷三小姐这回究竟是怎么了,竟然放任危险潜伏、临近?!
“所以说,我和爹必然是不同的个体呀!尽管我们在某些方面曾经那么相像……”突闻‘老爷’二字,雷倩骤然反应过来。那熟悉的脸庞、那矛盾的心……那个肆意操控自己命途的男人原来还有一个称呼叫做“爹”。
而千里之外的江南雷家府邸,那个被三个孩子尊为父亲的雷震霆——雷老爷并不知道将小女儿送出门不过是一根燃着的细长导火索末梢罢了,更大的惊天巨变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轧过来。
冥冥之中,一些脆弱的东西注定是要破裂的……
“呀!香儿你个死丫头!笨手笨脚的是故意和我作对么?啊?!”久违的苍雪夫人并没有因为送走一个让她不胜新的雷三小姐而高兴多少。换了一口气之后,她又开始继续向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丫鬟香儿发难。“你知道刚才被你打碎的纯清盈彩琉璃瓶值多少银子吗?把你卖十次都未必够数!哎,我真怀疑你是不是雷倩那小妖女留下来存心想把我气死的!”
“夫人饶命啊,奴婢真的是一不小心才……夫人,求您高抬贵手饶恕奴婢吧!奴婢下次一定会加倍小心的!呜……”香儿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早就听下房的姐妹们说过苍雪夫人的脾气一旦被撩拨起来是很可怕的,曾经就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厮在背后说了句不入耳的混账话又恰巧当时正不胜心烦气躁的苍雪夫人逮了现行。结果当晚就再也没有人在雷府见过那个得罪夫人的小厮……虽然大家出于对苍雪夫人的顾忌不敢公然议论,但在人多口杂的世界里私下里偷嚼舌根的劣根性始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抹去的。很多人都猜测那个祸从口出的小厮已经被夫人千刀万剐后送去给阎王做女婿了。没想到往日里一向小心谨慎的她——香儿也有不小心失手的时候。这次,只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吧?唉,想到这里,香儿的心里一阵唏嘘。老天爷啊,求您保佑香儿度过这一劫吧!
“不小心?哼,我倒真想挖开你的心看看它究竟有多小!”苍雪夫人显然正处在气头上。这样刻薄狠毒的话实在不应该从一个装扮雍容的贵妇口中冒出来。不知从何时开始,艳名远播的江南第一歌舞伎苍雪就不再是那个只会唯唯诺诺笑脸迎人的美娇娘了。“夫人”二字就如同练家子常挂在嘴边的金钟罩铁布衫一样,给了她奢望不已的尊严,也给了她生气凌人的种种资本。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夫人……”香儿此刻除了不停地跪地求饶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主意。
就在这时,或许是香儿在心里唏嘘和祈祷让老天爷动了怜悯之心,一个有如天籁般美好的凡音响起。“娘,您这是干什么?何必与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斤斤计较呢?”二少爷雷晴永远都是温润如玉的样子。
“晴儿,你不知道这丫头多可恶,她……”见到自己的儿子,苍雪夫人依旧不依不饶,但谁都听得出刚才的歹毒劲已消磨大半。天底下大概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将自己不和谐的一面展现在孩子面前的吧?无论她是红歌舞伎还是雍容贵妇。
“好了,娘。我在外面都听到了。香儿服侍您也有些时日了,平日里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再说她亦认了错,您就暂且放了她吧,回头叫她到厨房去帮您炖碗银耳燕窝给您养养颜消消气。”雷晴一面赔笑一面对跪在一旁冒冷汗的丫鬟佯装喝斥道:“你这丫头听到没?叫你下去就下去吧!记得帮夫人熬的东西可别忘了!知道么?”
“是,是,奴婢这就去!”香儿如得大赦,起身谢过之后便一溜烟小跑出去了。要不是二少爷出面说情,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啊!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在香儿这丫头心底油然而生。
“娘,生气可是很不好的哦。女人生气容易老,特别是像娘这样的美人,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变老岂不可惜?!”其实雷晴的个性并不如那些满口甜言蜜语的花花公子,甚至透着些许腼腆,但为了让母亲高兴,雷晴说起话来倒也轻松活泼。同样的话换作别人说,大概就不会让人觉得舒服了,反倒是像市井登徒子的感觉多些。
“你呀,要是对别家小姐也能如此用心应承就好了。哪里会到现在还订不下一门合适的亲事?亏你还是我一表人才的儿子!”
“娘,话不能这么说啊……”一提到自己的婚事雷晴顿时感到拘束起来。母亲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有头有脸人家的工资少也普遍崇尚早婚。自从成人礼过后,她不知在这件事上花费了多少心力。对于人脉极广的苍雪夫人来说,名门闺秀的庚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可问题并不出在这儿。造成尚未娶亲这种尴尬现状的症结说到底还是要归咎到他雷二公子身上。对于母亲费尽心思寻觅来的那些所谓大家闺秀,他实在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能勉强用“陌路”来形容。像那样一颦一笑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子除了让他觉得可悲便是可叹。他无法想象和那样毫无灵气的女子拴在一起生活会是怎样一幅可怖的画卷。
“所以说以后决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来了,趁着雷家房室空虚的当儿,赶紧先安定下来吧!等到根深蒂固的时候,看谁还能把你怎么样!非得叫那些人无缝插针才行!”苍雪夫人像是坚定了什么,眼睛里闪动着精光。
“呃,嗯……”雷晴对此并不感兴趣,只含糊地应答着毫无意义的单音节词。
“温吞!真是温吞!要是没有为娘的一直在后面顶你,你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雷家二少爷的位子上这么久吗?”苍雪夫人对于儿子漫不经心的回答感到极其不满。“娘知道你不稀罕,可你就不能争这一口气吗?就算是为了娘也好啊!你想过没有?!难不成还等着人家大摇大摆地回来把我们娘俩挤到一边儿喝西北风吗!”
听闻此言,雷二公子那俊美无畴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表情。“大哥要回来了么?”
“原来你还知道有这回事啊?!”苍雪夫人的眼里无奈大于讥诮。
“这么说是真的了,大哥终究还是要回来的。”雷晴继续道:“三妹一直很想见他呢,只可惜……”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其为不相干的人惋惜倒不如好好为自己谋划谋划将来!晴儿,这次再不能心慈手软了,如果让竖子雷靖再踏进雷家大门,我们娘俩这辈子就真的不能指望翻身了!”苍雪夫人说得斩钉截铁。
雷晴又怎么会忘记?母亲说的“那次”就在两年前。生性多疑的母亲派人盯梢三妹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这是第一章哦,记住,命运的大门一旦开启就无法关上了,无论它是通向天堂还是地狱,你都要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即便身为交易的筹码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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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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