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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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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雨正小心翼翼地褪下身上银光闪烁的曳尾礼服,生怕一个呼吸不稳就会震落上面摇摇欲坠的银质流苏。谁知盘起的长发有一绺忽然从耳后垂落,不偏不倚绞进了后背的拉链,扯得头皮麻咝咝的。
“乐彤,过来帮个忙。”她发誓以后再不穿这种令人纠结的艺术品。
保持僵直状定在原地的辛雨听到小高跟的笃笃声自身后渐行渐近,却冷不防被人在脊背上捏了一把。
“我说乐彤,占便宜也没有你这样的吧。”辛雨暗暗送了身后窃笑的乐彤一对白眼。
“小雨你也忒让人羡慕啦,都小三十了还这么细皮嫩肉的。”乐彤一副垂涎三尺的表情,手上动作倒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便解除了辛雨的“皮肉之苦”。
“小三十怎么啦!光行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就得成豆腐渣?”辛雨不屑。
“哎,红颜易老,白马难逢啊!”
“切,还白马难逢呢,你呀,直接钓了只金龟!”
乐彤的丈夫是B市某银行支行的副行长。话说二人举行婚礼时排场堪比奥斯卡,让乐彤在团里着实风光了一把。女同事们的羡慕嫉妒恨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以致乐彤一见到她们那种眼神就条件反射似地浑身痉挛。
“抱歉,今儿不能让你搭顺风车了,老公在凯悦等我吃晚餐。”乐彤说了声Bye,便娉婷着一身Chanel款款而去。
辛雨独自走出乐团大门时,暮色已悄然降临。怎料天公不作美,还没等她步下最后一级台阶,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早上明明听了天气预报,出门时竟还是忘了带伞,幸好手袋足够大,权且照顾头上一方空间。
乐团斜对面就是一家意式餐厅,辛雨很喜欢那儿的卡布奇诺蛋糕。正欲穿过马路,一辆银色宝马却忽然停在身前。
车门打开,现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虽是浓眉高鼻,却并不显得过于强悍,原是那双含笑的狭长的眼眸恰到好处地平添了一抹柔情。
“上车吧。”张华庭的声音带着浑然天成的沙哑。铁灰色西装干净熨帖,更衬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姿。
辛雨犹豫片刻,余光瞥见他扶着车顶盖的手臂上已沾了不少雨星,终于还是坐了进去。
“还没吃晚饭吧?”
她避而不答,只淡淡地说,“麻烦送我到附近的地铁站,谢谢。”
张华庭似乎没有听见。一只手娴熟地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旋开CD按钮。
肖邦的夜曲慢慢飘散开来。
熟悉的音符敲打着耳膜,辛雨的心中却如被芒刺。
这曾是她最喜欢的旋律。
去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天的傍晚,她走进包厢,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桌上布好的烛光晚餐。张华庭一袭黑色燕尾服坐在桌边的钢琴前,肖邦的夜曲在指尖潺潺流淌——那一天,是他们相恋三周年的纪念日。
而一年后的今天,他们却已形同陌路。
此刻,她虽然坐在他的豪车里,却隐隐怀念着那些在他自行车后座度过的时光。
怀念,也不过是怀念罢了。纵使她的心如捱过严冬后重生的春草,但在最深处的某个角落,却有一样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张华庭娶了乐团老板的堂妹,随后弃乐从商。而他和她这对乐界“金童玉女”的爱情童话,也在众人的叹息声中灰飞烟灭。
随着最后几个音符的消散,车子里显得愈发安静。张华庭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辛雨的。
她的呼吸和从前一样,短短的,浅浅的。和他的交织在一起,就像一曲四分之三拍的华尔兹。
终于,他选择打破沉默,“今天的演出还顺利吧。”
辛雨“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又一转念,干嘛表现得这样冷漠呢,反倒显得自己耿耿于怀。
于是接着道:“演出前还一直担心会出什么差错,不过一到现场就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了。”回想下午的演出,因为是自己首次担纲首席小提琴,心中难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她才猛然意识到演出已经结束,连忙起身向观众致意。
张华庭的声音依然沙哑而低沉:“你一直是最棒的小提琴手,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话一出口,才发觉,更像一种自我讽刺。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钢琴家,像《海上钢琴师》中Tim Roth饰演的角色那样,用十指演绎魔幻。然而越长大,越看清了理想和现实间的鸿沟,也就越谙于世事的无奈,常常以“不得已而为之”为借口,把“妥协”当成一种慰藉。
他望向辛雨,是她让他懂得这些的么?抑或,她只是这些“人生箴言”的牺牲品?
辛雨觉察到来自身旁的注视,没有做声,只是微微扭头望向窗外。
暮色渐深,雨势却越发大了,外面的街景模糊一片,融化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霓虹之中,仿如电影中的蒙太奇,虚幻地真实着。
车速已不知不觉慢下来,最后平稳地停下。
“听说这里的法式菜很地道,要不要尝一尝?”
本能的反应是拒绝。但这样的雨势,张华庭是断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家的,而她亦不想他知道自己的住处。于是点点头。
权当是普通朋友间的一顿便饭好了。既然已经释怀,就该拿出应有的风度。
她在心中如此劝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