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录空题》阿软

1、忘川

　　我在想我所到的地方是否叫忘川。
　　可惜，无从考证。

　　入眼皆是绯红。
　　暮日沉沉，天空仿佛承受不了这血的重量，一直向下压迫着。如果那些晦暗的云彩破裂了，该会下一场血雨吧。
　　我看到风催动漫地的红色飘摇，合着那红色河水静静地流淌，分不出哪里是岸。
　　一棵大树在这妖异的背景里彰显着凝重的黑色轮廓。
　　我走到树下，问那垂手而立的长发少女：
　　——你是……閻魔愛？
　　少女回过头来，意外地却是带着愉悦的表情。
　　——不，我是彼岸花。
　　天地间的绯红都明亮起来。

　　原来忘川是这样美丽的地方。

　　——怎么没看到桥？
　　——什么桥？
　　——奈何桥啊。
　　——人们到了忘川只为了过奈何桥么？
　　——……嗯，看看美景也是好的。
　　——是啊，为何要执著于生死。

　　我和她漫步在绯天花地里，风吹起我们的长发，纠结在一起。
　　她向耳后拢一拢发丝，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发呆。
　　——花妖都这么美丽？
　　——你怎知我是妖？
　　——你是彼岸花……
　　——是花就是妖？
　　——可你分明是人形……
　　——你看我是人形，我便是人形么？说不定只是你将我看作人形，在其他眼中，我仍是那红色的小花一朵。
　　——可是……
　　——又说不定，在其他眼中，你现在才是花的形状，那岂不是……
　　——人妖……
　　我咬咬牙，想借此确定我是长了牙齿的动物。

　　我们并肩走了很久，天地都没有尽头，时间也仿佛静止。
　　我仍然有些不死心。
　　——真的没有奈何桥？
　　——有，我们正在桥上。
　　——什么？
　　我不敢置信。

　　于是少女轻轻牵了我的手，葇荑拂过一般，似有若无的触觉。
　　我们开始升上半空。
　　那片红色的大地渐渐缩小，缩小，缩小成一个红色的小点，镶嵌在一个庞大的网络桥之中。
　　——这就是奈何桥？
　　我震惊，更加不敢置信，这比我见过和没见过的任何一座立交桥都要复杂精妙得多——我直觉地这样认为。
　　——人们死后就在这样复杂的……呃……建筑里穿行，寻找下一个出口？
　　——为什么是死后？为什么是出口？
　　我冷汗涔涔，难道，我们终其轮回，始终在此逡巡而不自知？
　　——我不理解……
　　——为什么要理解？就这样继续着，不好么？
　　——可是……那为什么现在我看到了这些呢？还是说，人人都看到了，只是不曾对别人说？
　　——或许每个人看到的都不同，这只是你看到的罢了。
　　——因为无法得到吻合和印证，所以便取消了这样的话题？
　　——人类总是在寻求认同，不是么。
　　一个人看到一个世界，所以交流便只限于“忘川”“彼岸”这样抽象的名词……吗？
　　因为无法交流，所以选择了回避吗……

　　我有些眩晕，不知是因为身体处于这无可依凭的浮空之中，还是因为意识漂浮在一个陌生的认知之中。
　　——那么轮台呢？
　　我仍然妄图寻找一线希望，来印证我从前获得的不知可靠与否的印象。寻求认同是吗……
　　——你再仔细看看。
　　于是我仔细地看了。
　　我看到那巨大的网络并非静止不变，而是时时动荡着的。不断地有桥断开，转向，然后与别的接口相连。
　　——这就是……轮台？这样岂不是连带过去一同扰乱了？
　　——你怎知，你的过去，恰如你所知？
　　我再次语塞。
　　逝者已矣，我拿什么证明他的存在？
　　或者，证明了之后，又如何？

　　一时间，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奈何桥断连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网络开始旋转。
　　轮台空转……

　　——那，孟婆汤？
　　我的意识挣扎着抵御眩晕的诱惑。
　　天上开始飘起雨。并非我之前想象的红色，而是纯净的透明，一点一滴，慢悠悠地漂过我的身旁，向下界坠去。
　　我用指尖挑起一滴，放入口中，没什么味道。
　　原来孟婆汤没什么味道。

　　接着我的身体也开始跟着下坠，越往下，速度越快，声音越明显。是水的声音。
　　——我们要回去了吗？
　　我转头去问花妖，却突然感受到了惊恐。
　　花妖，不见了。
　　我低头再看，越发地惊恐。
　　巨大的网络桥开始收缩，由边缘开始，快速地消蚀，化为乌有。
　　红尘滚滚向中心聚拢，象火焰升温，幻化作青白的光芒。

　　我恐惧至极，闭上双眼，却看到透明房间的四周，下水道里雨水翻滚，拍打着锈红的管壁向墙角退去，猛然凝缩为一点，白光耀眼！
　　我睁眼，看到墙角的镜子反射着气窗透进来的走廊灯光，白晃晃的一片，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分外凄惨。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妈妈说，不要在夜里照镜子。
　　否则，会看到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