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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女婿与丈母娘的故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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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在我妈眼里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气愤地说,“见过有我这么大的孩子吗?”
他依旧把头埋在报纸里:“早着呢。”
“多久?一定要等我结婚了才算吗?”
“就算你八十岁,在你妈心里你还是个孩子。”
我哽住,返身去柜子里取来了白酒和饮料,又把酒杯翻了出来。打开瓶盖,白酒的香气缭绕地透出来,我深深地闻了闻:“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你懂什么好歹,”老爸斜我一眼,丢开报纸把酒瓶子接过去,“这箱酒还是生你的时候买的,存了二十五年啦,这些年请客陆续喝掉了很多,这是最后一瓶了。”
我“哗”了一声,忙说:“那我也喝这个,二十五年的陈酒喝起来是什么味儿啊?”
“一个女孩子好好的喝什么酒!”老妈端着刚炒好的菜走出来,把盘子重重地搁在桌子上,“不准喝!”
“爸爸!”我叫。
“喝喝喝,”他正全神贯注地把酒倒进杯子,“要喝就喝。”
老妈嘟哝着“老东西和小东西”又回到厨房里去了,我贼笑着把杯子递给爸爸,他给我倒了半杯,然后又往另外个杯子里倒酒。
我浅浅地尝了尝酒的味道:“爸爸,鼬不会喝酒,不用给他倒了。”
爸爸诧异地抬起头来:“不抽烟也不喝酒?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我拎了快牛肉丢进嘴里,“是个好男人吧?”
“没劲!”老爸失望地把瓶子放下了。
“都像你跟个酒鬼似得就有劲了是吧?”老妈这一次拿着几把汤勺走过来,“我看小宇就不错,比你爸爸好多了。”
老爸没理她那茬,扬声向厨房喊道:“小宇啊,你出来吧,让你阿姨忙就行了。”然后又对我说,“去把他拉出来。”
我答应了一声就蹦进厨房,三两下就把鼬的围裙剥了,老妈接过围裙就去抢鼬手里的锅铲。鼬被我们闹得没办法,只好跟着我走了出来。爸爸早已招呼道:“你坐,怎么能让客人下厨,真不好意思。”
鼬把卷上去的袖子放下来扣好:“没关系的,您太客气了。”
“来一点?”爸爸又把酒瓶子举起来了,我皱着眉刚想拦,鼬却双手举起想去接酒瓶,未遂,只得将杯子凑上去:“谢谢。”
爸爸满意地给他倒了一杯:“你坐啊,小宇,不要客气。”
鼬坐了下来,我诧异地看着那杯酒:“你没问题吧?”
他冲我笑笑,转脸对我爸爸说:“请伯母也一起过来坐吧。”
“你们不用管我,”老妈端着盘子走出来,“我这儿还有一个菜就好,你们先吃着。”
“不用管她,”老爸说着与鼬碰了碰杯子,“喝。”
我看着鼬喝了一口白酒,好样的,脸不红气不喘,果然是泰山崩于前不动于色的主儿。这次可不比以前,以前跟琉璃她们泡吧的时候他可是用幻术糊弄过去的,这一次真刀真枪——他没事吧?
老爸咂了一口酒:“怎么样,这酒不错吧?有些年头了。”
“我不太懂这些。”鼬说,我给他夹了块肉放在碗里,老爸也招呼他多吃点菜。老妈再次端着盘子走了出来,这一次她坐下了,我抢着给她倒饮料。
鼬站起身,恭敬地躬身说:“我敬两位。”
老爸老妈站起身端起杯子,他们碰杯,鼬又喝了一口酒。
“小宇的手艺真不错,”老妈坐下夹了口菜尝了尝,“没想到你连中国菜都做得这么好。”
“哪里,平时在家常做而已,”鼬说,“下次请二位到我们店里,我再好好做点菜请二位尝尝。”
老妈的眼睛都笑弯了:“好好好,连中国话都说得这么好,小宇来中国很久了吗?”
“很久了。”鼬说着瞥我一眼,“好几年前就来过一段日子。”
我抿一口酒,老妈隔着桌子往鼬碗里使劲儿夹菜:“多吃点,小宇你太瘦了,男孩子要壮实一点才好。”
鼬说了声谢谢,夹起一块盐水鸭递给我,我咬着鸭子纳闷地想老妈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抬头就看到她老人家正深情地瞅着我,吓得我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腮帮子。
“老妈,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丢下鸭子摸了摸胳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臭丫头!”她温柔地骂了我一句,转脸语重心长地说,“小宇啊,我们家叶申是个缺心眼的孩子,你以后要多让着她点。”
“谁是缺心眼啊!”我叫,“老妈,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你就是个缺心眼!”老妈坚决地说,“我说你是你就是!”
我向天翻了老大一个白眼,鼬微笑着说:“没有,叶申挺好的。”
爸爸说:“小宇啊,叶申是个很粗心的丫头,你真的觉得她适合你?”
“是。”鼬简单地说,我看着他的脸,忽然有些感动。
老爸没再说什么,老妈一直张罗着叫我们多吃菜,鼬谢了又谢,我看着都嫌累,他却始终礼貌周到。吃完饭后我很自觉地钻进厨房洗盘子,老妈又和鼬为了谁收拾桌子的事抢起来了,这一次老妈紧紧地按着鼬的手不准他碰碗盘。我听他们抢得热闹,回头刚好看到丈母娘大吃女婿豆腐的一幕,差点失手把盘子打了。
这次没有我的帮忙,老妈输了,鼬端着赃盘子进来递给我,我瞅着他笑。他挑了挑眉,我还是笑,他只好走出去接着端盘子。
“叶申,你看看人家,多勤快!哪像你,懒得跟猪似的。”闲不住的老妈也帮着一起往里面收拾,“以后你可不能欺负人家小宇啊!”
“老妈!我在洗碗,他不过是端端盘子,到底是谁勤快啊!”我不满地说,“心也不能太偏了,之前明明那么抵触。”
“人家刚刚还做饭了呢,你呢?你做过一次饭吗?”她生气地一指头戳在我头上:“生你到底有什么用!”
“我又不是扫帚抹布,你想要我有什么用啊!”我叫,“得了得了,鼬,你赶紧把我妈领走,别让她在这儿烦我。”
鼬笑着把我妈劝出去了,她一个劲儿地对着鼬数落我的不是,就差没把我说成个没人要的老姑婆。我有些郁闷地使劲儿擦洗那些盘子和碗,就听老妈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连我爸爸都不耐烦地让我妈少说几句了,宇智波鼬的应答却始终温和有礼。
他真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一点上我是望尘莫及。唉,又来了,我老是想同他去比,有什么好比的呢?不比都知道结果的事。
洗完了碗时间还很早,我懒得听老妈那套念叨了二十年都不腻的台词,躲进房间摸出手机玩游戏;没一会儿老爸走了进来,坐在我身边说:“过会早点回去吧,让小宇睡个午觉。”
“他从来不睡午觉啊,”我说,“看我妈聊得那么起劲,她会放人才怪。”
“傻丫头,他有点醉了。”爸爸笑着说,“他是真的不能喝酒,这会子大概是硬撑着呢。”
我探头出去瞄了一眼,鼬正坐在沙发上恭听母亲讲道,神色一如往常,身体也没有丝毫晃动。我回去跟爸爸悄悄说:“你看错了吧,他好像没醉啊。”
“肯定有点醉,”爸爸得意地说,“别看老爸年纪大了,这点事还是别想瞒过我的。你靠近去看,他正出汗呢。”
“是吗?”我诧异地走过去靠近了仔细看,真的,鼬的额角有一点细细的汗水,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中午气温比较高的缘故啊,怎么就说他醉了呢?
我又跑回房间去,爸爸得意地看着我,他真是越来越像孩子了。我把心里的问题说出来,他哈哈一笑:“你相信我就对了,早点回去吧。”
“你还没说结果呢,”我悻悻地说,“鼬怎么样啊?”
“我说不好你会跟他分手吗?”老爸翘起脚又把报纸举起来了。
我皱着眉把手按在报纸上:“不会。我说老爸你成天看报纸腻不腻啊。”
“不看报纸又干嘛呢?”他忽然叹了口气,“你都长大了,我也退休了,没事干不看报纸又该干点什么去?”
“爸爸。”我在他身边蹲下了,“你不是平时天天在外面遛弯过得挺开心的吗?”
“是啊,我没说不开心啊。”他又举起报纸遮住脸,“你这傻丫头运气不错,小宇人挺好,你们好自为之吧。”
这就是同意了,可是我沉甸甸的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在这一瞬间我看到的是那个从不抱怨从不软弱的天一样的父亲落寞的一面,他老了,他寂寞,而我不能陪在他身边。
老妈说得对,生我到底有什么用呢?
“去吧,”爸爸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我有你妈呢。”
我扯了扯唇角,又垂下眼睛。静静地靠着爸爸蹲了一会子,我站起身来,吸一口气:“爸爸,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始终没有从报纸中抬起头来:“记住,这儿永远是你的家,在外面累了受伤了,随时回来,我们总是在的。”
我咬着牙答应了一声,走到客厅里。老妈高兴得把《圣经》都搬出来了,摊在茶几上正对着鼬声情并茂地传道。我的心再一次针刺般地疼了一下:爸爸老了,妈妈何尝没老?她若是不寂寞,又怎么会抓着每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讲个没完没了?
“妈,我们要走了。”我强迫自己说出她最不想听到的话,“下午我们还有点事。”
鼬慢慢抬起眼睛看着我,我看着他,爸爸是对的,他有点儿醉了。鼬慢慢站起来躬身说:“谢谢您的招待,我先告辞了。”
“这么快就走啦?”老妈失望地丢下《圣经》跟着我们走到门口,“到底有些什么事天天那么忙?”
老爸从房间里走出来说:“哎呀你就别管了,他们年轻人的事情,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啊?”
老妈果然不响了,但是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是依依不舍。我蹲在地上换鞋子的时候听到鼬诚恳地说:“请让我们下个星期再来拜访。”
“好啊,来啊!”老妈的眼睛霎时闪亮起来,“还是星期一吧?早点来,别再买东西了,真浪费钱。”
“是啊,以后都是自己人,就不讲究那些虚套子了。”老爸背着手看着我们出门,“路上小心点啊。”
我和鼬走出家门,到楼下的时候听见老妈在楼上叫我,我回头去看,她正开着窗户向我挥手:“慢点走啊!”声音被秋风一吹,细细地散落在四周,我猛地别过脸去,快步向外就走,依稀听见她微弱地抱怨了一句:“臭丫头。”
“叶申?”鼬追上我,“你怎么了?”他拉住我的胳膊,我低着头,他静了一会儿,轻轻圈住我的背。
我的眼泪滴在人行道上,马上就被尘土湮没了。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一副情侣怄气的丢人情景,但,不是的,不是。
鼬照例送我到楼下,这一次我没让他回去,而是拉着他一起进了我家。他坐在沙发上喝着我倒的热水,我取出一床薄薄的被子:“把外套脱了睡一会儿吧。”
“我回去再睡。”他说着想起身想走,被我直接拖到客房推倒在床上。
“你想硬撑到什么时候?”我皱着眉教训他,“不会喝就不要喝,干嘛非要撑着。”
他笑着脱去了外套:“长辈希望同我喝酒,怎么能推辞呢?”
“躺好,”我说,他很听话地躺下了,我把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也窝在他旁边。鼬很温和地拍拍我:“你刚刚不应该那么别扭。”
“麻烦你闭上嘴,”我说,“睡你的觉。”
他摇摇头真的不说话了。我躺在他旁边一会儿,翻滚的情绪终于平复下去,抬头想跟他说话时却发现他正看着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叶申,”他轻轻地说,“不要固执,不要像我,失去之后才后悔。”
“睡你的觉!”
他的眼睛非常温柔,有一点笑意,有一点恍惚。我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宇智波鼬的过去我非常清楚,也非常无力,于是只能别开目光:“我只是……”
鼬轻轻地笑了,抬手揉揉我头发:“你真是个孩子。”
“那你岂不是恋童癖!”我冲了他一句,“我只是一时受不了那种煽情的画面而已!”
“我知道,”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知道。”
我坐起身把被子压在他脸上:“知道就快点睡觉,黄半仙!”说完蹦下床走出了客房,顺手帮他把门带上了。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别扭个性,也不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可是每当遇见那样的场合我总是没有胆量去面对。和鼬在一起,我可以很轻松地说出喜欢和爱,但是面对生我养我的父母,我却连正视他们的爱的勇气都没有。
太痛,太痛了,怕自己承担不起那一份重任;可是每次逃避之后,却又总是更痛更狼狈。
叹了口气,我抱起小壁虎走进房间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小壁虎高兴地挣脱开我的手在被子上转悠了几圈便一屁股卧倒,再拱了几下,最后干脆来了个四脚朝天还扭来扭去。我抬手在它肚子上搔了几下,歪倒在枕头上。
一个人躺着又殊无睡意,我看着小壁虎,它纽扣般的圆眼睛也看着我,我眨眨眼,它想了想,不甘不愿地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慢吞吞地挪到了我面前,照例转悠了几圈,最后躺下了——屁股对着我的脸。
“魂淡啊小壁虎,我养你到底有什么用!”我推开它的屁股大声吼,“养你还不如养块叉烧!”吼完觉得自己十分愚蠢,但是感觉十分爽快。
小壁虎无辜地看着我,摇晃着圆圆的屁股挪到离我最远的地方去窝着。我越发觉得自己愚蠢,爬过去逗它。它根本鸟都不鸟我,闭着眼睛装睡,还把耳朵一抖一抖赶苍蝇一样,气得我差点没把它扔下床去。
宇智波鼬睡着了是什么样子的?我忽然好奇起来,便悄悄爬下床,光着脚摸到客房门口。尽量无声无息地拧开门,悄悄探了个头进去。
什么海棠春睡、香梦沉酣都是扯淡,宇智波鼬睡着了也不过是闭着眼睛的一个普通人,了不起就是眼睫毛长了点。我把他左看右看,实在没看出他怎么就被人扭曲成了个受。在我看来这人只不过是外表温和,骨子里其实固执得要命,真的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个迂回的强硬派。
正想得入神,鼬的唇角一弯,闭着眼睛说:“看够了吗?”
我被他吓了一跳,生气地说:“没够!”
他又弯了弯唇角,把眼睛张开了:“不是让我睡午觉吗?”
“你睡你的,谁不让你睡了。”我白他一眼,“我又没吵你。”
鼬笑着翻了个身面对着我:“那刚刚在隔壁喊叫的是谁?”
这个家伙!我愤怒地奔回卧室挖起小壁虎又奔回客房,抬手就把这个暗器往他身上一抛:“你们两只猪一起睡!”我吼完,回身再次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