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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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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舍不得?”
谈话还在继续,楼下熟悉的声音把我从自己的十四岁拉了回来。
没错,那个时候我还谎报了年龄,在十四上面加了个二来着。
葛尔斯你会不会算数?二十五减去十四,算算我到底跟了你多少年?
是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告诉你我们攻克了铁皮鼓要塞?让你当上大将的秋末一役是谁帮你打下来的?太桓失守那次又是哪个白痴帮你背的黑锅?
就算这些你都不记得了,至少应该记得你脖子上有快疤。
三年前你穿着大将制服巡视城防被狙击那次,是谁把手从你的伤口伸进去死死抠住你跟高压水龙头一样的颈动脉,你才能活到现在的?
……
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不过当然,现在说这些好象都已经没用了。
我回过神来看一眼看见放在自己膝盖上的画册。浑然不觉间,上面画了血红色的太阳的那一页被我无声无息揉成了纸团。
“她好歹教过我,”皇帝犹豫着,既是做给他看,也是说给我听,言辞恳切却没有半分出自真心,“蛮楚告诉我,一日为师,师恩师德做学生的就要终生铭记,不可或忘……”
蛮楚的名字我听过,是他的另一个老师。
葛尔斯截断他,声音里有笑意,仿佛被他逗乐了:
“陛下,您怎么学得这样迂?”
“当皇帝的人读太多书果然不好。”葛尔斯末了做出一个来总结,“人一辈子总要舍弃点东西,陛下,我不能替您决定,您自己选吧。”
选保全他的皇帝地位还是选保全我吗?
真是个极不平衡的选择题。
我想后面的对话我不用再听也能够知道答案了。
陆西书跟葛尔斯交代了万事拜托以后送走客人,走到楼上时刚好看到我手里惨遭蹂躏的画册。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他拿过去抚平,不满地嘟囔着,“是大师的手稿,画画的人已经死了很珍贵的。准将,你心里难过也不必拿它出气吧?”
我望他一眼。
他看见我眼睛时瑟缩了一下。
卜剌说我的眼睛里有块铁,稍加琢磨就是刮骨钢刀——但有时候你必须学会把那把刀藏起来才行。
就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我想藏也藏不住。
“那你要我怎样?”
我哗啦一声从榉木椅上站起来,差点撞到他下巴,“直接冲到楼下葛尔斯面前拿他出气?”
连我自己都听得出来自己的话音里怒气满满。
我很悲惨地意识到了,现在的我,刚好是那种自以为很重要,其实在别人眼里不名一文,被当作抹布用完就丢弃的典型。
“还有你,安的到底什么心?你干什么要让我听这种东西?想利用我背叛他为你做事你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耍手段,这算什么?反间计?反正我也不是没被人利用过……”
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我还可以说出来成段的完整的句子,我居然没有气得口吃。
见我气势汹汹,男孩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没注意后面是张床,小腿碰到床沿磕着了,站不稳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喂,你想要利用我,我没猜错是吧?”
我走到离他极近的地方,居高临下望着他,男孩子抬了眼看着我。
永远象兔子一样的暗红色眼珠。
“那好陛下,你开个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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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了眨眼睑。
“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就能给我什么吗?”
“只要我给得起。”
“你是皇帝,你想给你就一定给得起。到底是什么我以后告诉你。你准备要我为你做什么?”
他收回视线,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的枕头下面拿出来一个黑色的信封。
“拿好,这是敕令。”他把信封塞到我手里,“好象……是以我的名义下达的第二道敕令吧……”
“你的第一道是什么?”
“……悼念父亲,以及封那女人做皇太后。”
他想了想以后告诉我。
他把前代皇帝称为父亲,却把名义上的母亲叫做“那女人”。
他一边说,我一边打开了印着金色帝国徽章的黑信封。敕令是任命书的格式,妖娆的花体字,就象我进城第一天看到的卡片上的字。那时他告诉我我可以吃栗子派来着。
上面写着任命南防准将二麻路金为南防大将,总理衡泉关外两个郡的政治和军事事物,有临时决断权,税收处理权和外事冲突豁免权。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写好的,不过有了它,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葛尔斯了。
当然,所谓名正言顺,也仅仅是说出来名正言顺而已,具体的事情还要我自己办。陆西书是个空壳子,他的能力只够写写纸上文件,并不能真的给我一兵一卒。
“葛尔斯怎么办?”
“他吗?”
陆西书想了想,朝门外望了一眼,“他刚才出门应该是准备去找你吧?那现在你可以出门去找他试试。”
皇帝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建议我玩个捉迷藏游戏。
我揣好信封,一路下了房间内的楼梯,经过楼下带温泉池的小客厅走到门边。
我伸手去拉门,在心里揣测着葛尔斯会有的下场。
“二麻路金!”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楼上急切地招呼我。
“我在。陛下,还有事吗?”
“你现在……可以算是我的人了吧?”
声音不大,有些犹豫。但房间很安静,所以不用让他再说一遍我也能够听清楚。
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他问这个是想证明什么?
“对,没错。”
我转身,望着他因为逆光而清晰起来的身影轮廓和同样因为逆光变得不清晰的面容和表情,不得已眯起眼睛,“二麻路金从今天开始是陛下的人,会对您忠诚。如果陛下不出卖我,我就一定不会背叛您。”
心里不踏实要我宣誓吗?
那好,我宣一个。
他这才满意。
“你可以走了。做事小心,不要死。”
“谢谢陛下。”
出得门来恍如隔世,外面依旧是空无一人的阴森的走廊。
我很快在室内花园的温泉河流边找到我昔日的上司。
他死了。
一个我追随了十一年的人就这样死了。子弹穿过头部,不留一丝余地,连抠住他的颈动脉都救不了他。
花园里养着来自热带的鸟,偶尔叫个一声半声;栽着来自热带的花,那些叫兰花的植物香得甜腻。
一派的鸟语花香水雾中间,几个禁军内侍在整理他的尸体,很小心不让他的血迹沾染到河边的卵石和草地。
站在旁边监工的是美男子多桑骛。
“下午,路金。”
他见我就招呼上了,“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新任的南防大将军?”
我告诉他我喜欢后者。
那好多桑骛,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战友了。我们得象皇帝所期望的那样,先把皇太后和廷臣架空,再替帝国解决掉蹇足的威胁。事情有些艰巨,不过如果成功以后可以大捞一把好处,你我又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