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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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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无月,佳节。
远出传来歌舞声声,把酒碰杯欢声笑语,殿内漆黑一片,冷冷清清。一名身材高大,身着华服的男子独自立在殿前院中,怔怔地望着洁白雪花柳絮般地随风飘舞。他缓缓地举起手掌向前平摊,让片片白雪落在掌心上,雪花迟迟不化,手掌片刻就白了。男子看着掌中平铺的白雪,嘴角钩出一丝笑容。
忽然间,他握紧拳头。手中的雪被捏实,又被他随手甩了出去。
重又将手缩回袖内,男子问道:“你来了?”
他的周围明明没有任何人影,黑暗中却有一个尖细的声音答道:“是。”
“查到了吗?”男子也不回身,仍旧继续赏雪。
“没全查清。”
“哦?居然连你也被难住。那玩意儿可是真的?”
“绝对是真的。可惜不全。”
“她可知情?”
“不清楚。她若知道也从来没表示过,该是不知情。”
“......”沉默。
“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些天辛苦你了。”男子复又道。
“谢主上。”
过了片刻,雪中男子又问:“你还待着干吗?”
“恕属下多言,主上真有必要这样做吗?现在......”
“那厮欺人太甚。若听任是为,将被任其宰割,岂能为俎上鱼肉?!”男子愤言,全身漫起冷气。想是那“那厮”实在过分,男子竟然气得两肩发抖。
尖细声音忙道:“属下知罪。”
“无罪,退下吧。”雪中男子扔下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中男子站立处均匀地落了一地的冰渣,一丈外的百年老桂的主干上嵌着枚掌心大的玲珑剔透的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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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涝,决堤,饥民。
左相茹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原想早些起程,先将一路大好江山游历一番。谁知天灾人祸,住宿的旅店夜里被洪水冲了。包袱银两俱失,连随行的书童也淹死。好在左相茹本就水性极好,又凑巧因受寒鼻塞而失眠,竟让他活着逃了出来。
只是如今身无分文,左右无亲,所有的家当只剩身上这身湿透的小衣。早春的清晨甚寒,一阵凉风吹过,冻得他直打哆嗦。在水中挣扎了一夜,左相茹已是饥肠辘辘。又冷又饿,他这个天之骄子如今比秋风底的蝼蚁还狼狈。
伸手入怀,多多嗦嗦地掏出一张浸得稀烂的文书。还好,幸亏有先见之明,将准考证贴身藏了。可是现在离秋末开科还有大半年,他只随身几块碎银,可怎么挨日子啊? 望着茫茫大水,心叹道:现在便是掉头回家也已不可能。
想了想,咬牙掉头北去。
跌跌撞撞地走了十几里泥泞路,终于远远地望见了前面一座城池,城头上飘着杏黄旗帜,上书大大的“豫州”两字。左相茹原已饿得发昏,举步艰难,现下见了小城,顿时应了那句“望梅止渴”的古语,浑身得劲,连奔带跑地冲了上去。
才奔出几步,左相茹就觉出不对。城门前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足有数千人,全是和他一样衣衫褴褛,饥渴交加的难民,其中不乏拖儿带女的,受伤挂彩的。而那城门竟是紧关着。
走近些,才听到些哭叫声:“汪大官人,您可怜可怜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吧。求您开门呀!”或者“青天大老爷,您发发慈悲,发些粮食吧。我家老母已整整三天!”
再走近些,听到其中夹杂个别叫骂声:“汪洋你个龟儿子,有种你把城门给老子开了!”
任凭城下众人哭叫开骂,城墙上就是没有一丝反映。
左相茹挨上去,从夹缝中穿过人群挤上前,拉住个拄拐的白发老人问道:“请问老伯,这里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让咱们入城?”
老人上下打量左相茹,见到他还没干透的湿发,同情道:“小哥你是刚遇的水吧?”
“是,昨天晚上前店决了堤。”
“咱村那边三天前就遭了水。大伙儿被逼得一路逃到这里。方圆百里,也就豫州城地势高,又有丘林环绕,还没被淹。原想逃到这里避难。汪知府他竟对咱们不闻不问,紧闭了城门要咱们自生自灭!连口粥都不肯施舍,这可咋办啊?!”
“呸!”老人身旁一胡子拉碴的壮汉咒骂道,“当初这狗官黑心吞没修筑河道的银两,现在躲在城里当缩头乌......哎哟!”
“你小声点!”老人猛地用拐杖狠戳壮汉的脚。“说这种话你小心脑袋!”
“阿爸!”壮汉一边揉脚背,一边狠狠地朝城头瞪了眼,嘴里咕囔道:“再拖下去乡亲们都要被饿死。横竖是死路一条,掉脑袋还痛快点。”
“你......唉!”老人无奈叹气,明知儿子说的确是实话。
左相茹奇道:“这还有王法不?难道上面就没人来治这黑狗官?”
“王法?!”老人气极反笑,“汪知府是崔相的得意门生,如今朝廷崔相便是王法!谁敢管他?!”
左相茹听了也只直摇头。
旁边一人小声道:“皇上......”
“皇上年轻,即位才不到三年,终日饮酒作乐,沉湎于女色。朝中一切都是崔相说了算的。”这回是左相茹答的。众人无语。
挨到傍晚,城门仍然紧闭,大部分饥民已顶不住了,时不时饿晕几个。气温下降,左相茹和几个难民偎成一堆席地而坐,互相取暖。大家都知道这样耗下去,便是坐着等死。但谁都无力离开前去下个城镇。
这种局面让左相茹想起从前看“异国志”里讲的故事:远方有国名“菲”,年无春夏秋冬,只雨、旱两季。雨季积雨成湖,内有巨兽名“河马”,皮肤娇嫩怕晒,性喜潮湿。旱极湖水蒸发,河马虽能陆行,然不愿离开另寻湿地,则互相拥挤在渐枯的湖中,直到被骄阳晒死。来年雨季,湖复现,湖底白骨无数。
正出神,后边的人忽然鼓噪起来,隐隐约约听见人喊:“粮食!粮食!”
左相茹几人连忙站起,踮着脚尖朝出声的方向望去。一队骁骑,十余辆马车正向豫州城飞驰而来。车上的麻袋堆积成山。
片刻,车队便驶到城下。一锦衣领队跳下马背,大步走到灾民中,大声宣布:“众位乡亲,在下熊鹏,奉我家主人之命给大家送粮食来!请各位遵守秩序,挨个儿领取。不用争抢,人人有份!”
众人顿时欢呼雀跃,不乏感激凛泣,下跪磕头者。
左相茹心细,听出这并非官府的救济粮,而是某个大善人发慈悲送的保命粮。数千灾民只是这十几车粮食,不过杯水车薪。今晚勉强一人一晚粥。明天也还勉强,接下来呢?洪水没有十天半月退不了,灾民就还会增多。这家大善人再富有,怎养得起上万灾民。
入夜,左相茹辗转找到那名叫熊鹏的锦衣头领,将心中疑问向他陈述。
熊鹏是个三十出头奔四十的虬髯大汉,听后爽朗一笑,拍拍左相茹的肩膀。左相茹直觉得像被撞钟的木杵撞到,差点向前扑出去,好容易稳住。熊鹏笑道:“兄弟你是读书人,不知我家主人不怪。他老人家是江湖上有名的大富人,这点粮草还是拿得出来的。而且......”
他朝四周看看,见无人,压低嗓门道:“再过两天,就有军给送来,到时候问题就解决了。”
“军给?给出征西夏大军的?”左相茹惊问:“那前线怎么办?!”目前吴国也就西北一出用兵。
“前线用不着了!咱们赢了!”熊鹏继续猛拍左相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