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Ilens夏

4、渴望

　　当天快要亮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她习惯了早醒，一直神经衰弱而且睡眠不好的她，往往在每一个夜里经历着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然后流着泪醒来。

　　她是害怕了，否则，依着自己好胜的性格，她一向珍惜的眼泪是怎么都不愿落下的。从这里回到市区的车尚未出现，幸好是假日，幸好自己去不去上班都是无碍的，所以，她可以不用去上班。

　　她看着窗外尚未明亮的天，一直坐在床上发呆，细长而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紧着被子，房间里面的光虽然有些暗，但这却不影响她看清这里的一切，除了床，除了柜子和台灯，这里也就只剩下自己对面的那幅壁画了，很大很大，凭着自己对于油画的认识，她确定这幅画并非专业的画家所作，笔刷之间的粗糙，她借着自己刚刚扭亮的灯光看得极其清楚，但是心中却是异常喜欢异常温暖的，因为画里面的那个女子，虽然侧着脸，但是觉得像极了自己，脚边有几只黑色的猫咪在吃东西，她蹲下身子看着它们的表情，是愉悦的。

　　浴室与衣帽间在她看得见的门的那一边，房子里面的空荡，自己是喜欢的。

　　她笑着，表情柔和而愉悦，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在那个站牌以外的喜悦，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终于了解她的喜悦是来自哪里的。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借着初升的曙光和未灭的灯光，他就这样子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甚至是在心里一笔一笔画着她的眉目。

　　他醉心于此，但又觉得日光亮得那么快，他始终觉得昨天晚上太过短暂了，简直就像是自己做了一个梦一样。

　　他怕她在日光里面离开自己，他更怕自己会因为这样而疯掉，这样的想法有些离谱，难道仅仅因为这样的女子对人类自身的凉薄，他就可以没有半点自责的将她留下陪伴自己这样一个等死的人。又或许，她的凉薄只是自己捏造出来用以使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又因为某些原因睡了过去，被子没有盖好，他伸手拉了拉被子，动作是小心翼翼的。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不免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罪恶。

　　他把她当做自己一样，可是又不同于自己。他的凉薄是与生俱来的，而她，并非凉薄，而是太惧怕寒冷了，因为太惧怕寒冷了，所以索性就将自己变冷了。

　　她不同于他。这是他在最亮的光里看到的她，他为自己感到难过，于是便走到阳台上，希望借由这冷冷的空气来让自己获得清醒，可是他忘了，他本来就冷，不惧怕寒冷，反而，在这样的寒冷里面容易变得麻木，于是，他拿出一直不愿意的香烟，点了一支，却只是拿在手里，不抽一口。

　　当她再次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下午的时候了，她一转头便见到了他，影子被拉得老长，然后被一道侧墙折成两半。

　　她借着可怕的日光想要看清他，却又看不清他。伸出的手挡在眼前，日光仍旧烧得眼睛刺痛。其实，今天的太阳不是热的，甚至跟暖都是扯不上关系的，但是，她的眼睛却是异常的疼痛，这种疼痛让全身所有的细胞都有着感同身受的惶恐，她不由抽了抽鼻子，借由这种方式来排解这来历不明的疼痛和惶恐。

　　她醒了，这是他在她起身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的，但是他却不敢转身去看她。他以为，如果面对面，就表示着自己要和她说些什么的。那么，要说些什么呢？你好，还是，更老套的招呼方式。不，他做不到，单单是看着她，他都不愿意说着如此俗气的开场白，直到他听见她抽鼻子的声音，他以为她在哭。

　　的确，她是在哭，那种哭泣带着沉默却并非完全沉默，这种没来由的哭泣让她异常地感到无力，她想停下来却停不下来。直至他转身从阳台那里走了进来，她也没有停下来。

　　她想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失礼了。

　　他想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失礼了。

　　他走到床前一直看着她，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因为他高大的影子遮住了日光，她觉得眼睛似乎舒服了许多。她看着他，是极其风雅而有内涵的男子，脸色有着一点点的苍白，但是，这样也不能掩住他迷人的风采。她看着他，一瞬间失了神，眼泪也停了下来，除了那挂在眼角的那一颗眼泪，其余尽数滑过脸庞，堆积在梨涡。

　　他慢慢坐下，伸手去帮她擦拭眼泪，她不拒绝，反而露出微笑，她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也是苍白的，骨节分明却不突兀，她想他应该和自己一样，从很久之前的以前，早就停止了所有剧烈的活动了吧。

　　他手指的冰凉惹得她有些许颤栗，但是他却没有停下动作。

　　两人在此时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依靠着空气里面的气味来了解彼此。

　　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淡到若不细闻是决计闻不到的。

　　她身上不是某一种香水，而是一种果香，带着甜，带着酸。

　　彼此像是习惯了沉默一般，并没有想着自己或是对方能够率先打破这寂静。

　　这种不算是诡异而美好的相遇有一瞬间让他们感到难能可贵，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彼此的眼眸里面有着对方的影子，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美妙，似乎是一下子找到了依靠的船，什么都平静而幸福。

　　对，这是一种幸福，人生不希冀便轻易得到的幸福，陌生而熟悉的幸福。

　　他想抱她，同时也这样做了，她不急于推开这个陌生人，却仿佛受到上帝指引一般。她想起来自己这样做或许会有些可耻，但是却也想不到哪里可耻。

　　他抱着她，她也抱着他，这样一个陌生的姿势，在他们遇见之后，成了一个不言自明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