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花弄》橘子微

1、嫁衣花弄

　　深夜中的月光是凄凉迷离的。
　　暗淡的月色又一次为我挽上了一层灰白银纱。
　　这一晚，她仍未安眠，穿着一生挚爱的红装嫁衣，裸露着小巧玉足躺在了掉漆木门前的藤木椅上。不用再照梳妆上的铜镜，她也知道此刻的脸上已韵上了无尽凄凉与悲伤。视线又一次从落寞空寂的庭院延伸到久久未曾被人开启过的大门上，虽然未被上锁。她也没有亲自拉开这扇与他隔离的大门。哀求着，期盼着，能够再次望见他那挺拔俊美的身姿出现在大门之上。
　　想着身着一身艳红嫁衣在他面前翩飞起舞，已是在三年前他身着新郎装胸挂红绣球时。
　　长夜的落寞，只是不断地增长着她对他的思念。
　　与他在一起的时日是多么的恩爱，多么的幸福，可惜婚后美满的生活不再甜蜜，夜夜倍受宠爱的她却一直未能为他生儿一女。她也曾日日想过如果有了孩子，想必她的下场就不会这么凄惨悲凉了吧。
　　他是否还会爱她，她不知道，但她只知道他遵守了他一辈子的承诺，他没有休了她，只是将她关在了这不会有人来的空屋里，从此再也没有交集可言。
　　日子久了，也习惯了孤寂。更不用每天提醒吊胆，小心翼翼应付着公公婆婆的毒舌冷眼，也更不用过着每天被下人背后指指点点的日子。
　　一丝丝微甜却带有腥的触感，嘴中竟又尝到了血的滋味。
　　而门墙却传来了满堂的锣鼓欢笑，她深刻明白，这是他只会在迎娶新娘才会想起的乐鼓声。
　　她想门外此刻必定是红挂满堂，繁花锦簇，佣人们穿梭如织，大摆筵席更是宾客如云，为他迎亲而送礼祝贺。
　　远远就传来了司仪浑厚的嗓音，她也跟随他心中默念着：一百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交拜的礼教。三声喊叫，已有无数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心痛着这曾经满口誓言：一生只会爱她一个，一生只会娶她一个的男人。曾深深爱着她的男人，曾深深插入在她心里的男人，此刻却和另一个女人拜了堂，成了亲。致使他给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如飞蛾扑火般灰飞烟灭了，最终她也该放弃这一息执念。
　　她缓缓从藤椅上爬了起来，赤裸着玲珑玉足走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坐在了梳妆前开始梳妆打扮。他曾说她，她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声如鸣凤，让他魂牵梦绕。可惜再美得人，也比不过能为他延续香火一个工具。
　　对着铜镜，缓慢动作，冰清玉珠簪子插与过腰秀发中，精心描绘着细眉，脂粉施脸，双唇微抿在胭纸上。配上艳红嫁衣，轻轻系上红丝带，手腕佩戴上五色莲花镯，慢步摇曳走向庭院，打开了与他隔离的厚实屏障。
　　他爱她，他依旧深深爱她，他无时无刻都不曾忘了她，不曾忘了对她的誓言。他宁愿让她误解一生，也要与她执子之手，白头到老。
　　看着满堂红绸，他只有隐忍不甘的怒火，他只有这样才能与她在一起。看着对面硬生生将他和她隔离的厚重大门，他的心就隐隐作痛。他也曾欲想打开它，可他下不了手，他怕见到她，怕见到她的悲伤的脸，怕又在不经意间伤害到她。他只恨明明深爱的二人，为何会走到这前途计穷的地步。他恨，他恨自己的无能和没用，连自己深深爱着的人他都保护不了。
　　他只有妥协，只能唯命听从他父母的安排，另娶一名不知名不知样貌，更是毫无感情的女子，他们只是要她能为他家传宗接代就够了。只要他答应了，他就能和她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
　　他悲泣呆愣立在她大门的对面高阶前，心如绞痛，禁不住一行泪水滑过脸颊，抬手拂袖擦拭。
　　俊眉俏目，泪眼朦胧的她不会再哭，不会再流泪了，因为泪水早已被她哭干了。
　　“嘎吱——”刺耳闷响声响起。
　　门开了，仿佛时间也停止了。
　　他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幕，她还如从前身穿嫁衣，依然让他魂绕心动。她看到了他，终于见到他的一瞬间，他仿佛也有感应似的立在对面原地不动，炙热目光交织着。
　　他看到了她无助可怜的悲泣，越发显得心痛难耐，但更多也是欣喜。更加显得她楚楚动人，他又一下子迷醉了，他那颗无坚不摧且破碎的心瞬间为之颤抖。
　　他看着她，脸上恨激动向她走了过去，眼中竟是喜悦和愧疚神情。看见她第一眼，她原本以为她不会再为他流下一滴泪，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簌簌落下，她浑然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渐渐不支，飘飘然仿佛落下的一片叶子。他急忙飞过去，担忧焦躁搀扶起有些娇弱无力的她，扶掖她走向一边的客房。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在这么多的岁月里，都积攒了太多千言万语想一诉衷肠。然而想说的实在太多了，但又不知从何而说。
　　沉闷的气氛着实让他们俩窒息般透不过气。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我想……”话语还未说完，门外一传来了，“少爷，老爷夫人都在叫你呢！说大家都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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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顷刻间有多处许多的无耐，尴尬和自嘲，他没有应答，只是紧紧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她看，一句言语也没有。屋内静得都应能听到他们的“怦怦”不停心跳声，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她还是假装坚强来到了这里，满座的大堂，公公婆婆双眼瞪大，只是一瞬间的惊讶，很快又变得冷漠，鄙夷和嫌弃，明知公公婆婆的眼光都向她的身上瞟了瞟，充满了厌恶之气，她依旧默默忍受了，毕竟这不是她今天来这的目的。
　　强硬着支撑着欲坠般的身体，她亲眼目睹了公公嘴角微微上扬的讥诮，也看见了婆婆的冷笑旁观，她知道她做了一件非常离谱的傻事，那就是她不该来这看他们的冷眼对待。满堂的人都死死盯向她，他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真挚的目光直直盯向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他。
　　见他依旧没有回应，躲闪的眼神已经明确的告诉了她。很快，她认了，也认了命，因为这就是她的命。行了礼数，强颜欢笑道：“我知道，你们二老不想见我，但今天是花弄的大喜之日，所以我今日只是为他道喜来的，送上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送完我就会离开。”强忍着盈盈泪光，轻描淡写的语气，已透露出她无尽的悲戚沧桑。
　　说完毫不犹豫走向前方门口的大台阶上，向两旁的乐师说了几句。
　　乐起，舞起，她也翩然而起，优美动听歌声也顿时响起。
　　旧人失色新人艳，君喜春宵忘故人。
　　明知君你宠念深，只叹有缘结连理。
　　焚香至烬夜未眠，佳人苦守空房等君归。
　　朝日去而盼月来，铜镜梳妆为君描。
　　魂知君心不系己，何苦盼来又盼去。
　　心灰意冷绝断情，愿君与她比翼鸟。
　　她妖艳地舞动着，上下翻飞。长裙摇摆，她忘我的一圈圈地旋转，乌黑的发丝也一根根扬在了风中，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只是不停地跳动着，迷醉在了这悠扬乐声中，即使丝带滑落，她也不曾在意。
　　一身艳红嫁衣的她此刻就好像是一朵艳丽绽放的牡丹，争锋夺艳而又妖娆。在场的众人都为之一怔，呆呆地，好久没有拉回神思。
　　她重复的唱着，不停地跳着。忽然一句愤怒而冰冷的言语响起，“够了！”他愤怒，他痛恨，他悲伤，他嫉妒，听着她一句句地唱出，他的心好痛，但他更是恼怒在场众人露出如此袒露目光死盯着她，她的一切只有他能看，她的一切都是他的，别人根本没有资格。
　　她迅速地停了下来，她清楚知道这是声音是他的，他终于还是说话了。她抬头对上他那愤怒视线，坦然微微笑道：“我的礼物已经送到，那我就先行离开了。”蓦然转身，两行泪水悄然好滑过脸庞，滴到了指尖。
　　“站住！我还没有准许你可以走！”身后响起了他严厉的声音。
　　悠悠转身，一双动人的眼目此刻散发着悲凉的哀求，口气依然淡淡，道：“为什么我还不能走，我想你没有这个资格，更没有这个权利！别忘了，你的父母还坐在这高堂之上！”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她气他，不是因为他懦弱，她恨他，不是因为他丢下她，而是因为他连一个男人的尊严都抛开了。
　　一瞬间语塞，怒火早已冲烧了理智，怒目好似能喷出火苗，铁青的脸异常得恐怖吓人，他瞬间发疯似地斥骂：“滚！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滚……”他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看待他的，那他所作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可换来的是她的冷言冷语。他深知会被她误解被她伤害，可他却不知，在她的眼中他已成为了一个窝囊废，只会对父母的的命令言听计从。嘲笑地看着面前的她，他仰天长笑，“是啊！你说的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不在乎在场是否还有宾客，更不在乎面子。他只知道她对他已经失去了寄托的希望。
　　看着他夸张的举止，她也冷冷笑着：“我想你很快就永远也不会再见到我了吧！”
　　瞬间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怔住，气得浑身颤抖的他立刻瞪大双瞳，直望向她，只见她如秋日里的一片枯黄落叶，迅即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面色苍白，开始发青，额上早已密集了诸多汗珠，嘴角更是流露出丝丝醒目的黑血。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立刻奔了上去搀扶她，痛苦极力拼命发出嘶哑的声音，哽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够……够了，已经足够了，我也该”说到一半，“噗”地一声，她拼命捂住胸口，吐了口黑血，继续微笑着说下去，“我们也该自由。”说完最后一句，静静闭目双眼，微笑地离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身体簌簌不停地颤抖，他抱着她肆意地大笑，在场所有人更是乱作了一团，亲眼目睹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更是后怕惊慌的拔腿就往门外冲。
　　屋外渐渐飘起了白雪。
　　他轻轻抱起了她逐渐变冰凉的身体，慢慢走向屋外的高梯石阶，一步一步，是多么得平稳有力。
　　“花弄……”身后响起了父母焦虑不安地喊声，脚步声紧蹙。
　　听到身后呼唤，他稍稍顿足，心灰意冷道：“爹娘，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局面吗？”狂风吹散了他和她的墨色长发，大雪也无情飘打在他和她的身体上面孔早已苍白，泪水滑过脸庞，呢喃着：“不会再有人阻扰我们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平和心静，缓目一闭，“你要等着我，我们在下面，还要做夫妻……”紧紧拥抱她一起从数米高的石阶上跳了下去。
　　“花弄……”顶上传来无尽痛喊，回荡在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