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请入瓮》墨若归去

83、第八十一章 失忆

　　玄心乍醒来时，脑中空空。一抬眼望见了方诸山上方的清白天空。有什么物件一股脑儿扑在自己的胸前，湿漉漉地东西滑贴过自己的下巴，一下一下，微带着痒意。
　　她用力低头，看见年糕紧紧贴在自己前胸，一双眼锃亮地盯着她，似乎生怕她再睡过去，不能醒来。她想伸手去抚它的皮毛，却生生抬不起手来。一时间似乎前尘往事全都不记得，眨眼已是又一个轮回。她望着头顶浅浅的云，心想就这样躺一辈子也好。
　　用力侧了头，望见一旁立着的衍风，和他身边正眯眼看她的轩辕祈。衍风见她醒了，眸中渐有了些喜色：“姑娘，你睡了小半月，今日天儿好，才带你出来晒晒太阳。如今醒了，总是好的……”
　　听了衍风的话，她一身空茫的神思才稍稍回复，半月前沉荒的那场激战，恍然间在脑海中涌起些片段。却是不能细想。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紧得厉害，一下子痒得难受，咳了几声，才稍许好了些。停了半晌不想说话，心里却怕得很。许久才抬了头又去看二人。还未开口，轩辕祈却淡淡道了句：“他活着。”
　　听闻了这一句，僵枯的身子才似乎稍稍注了些活力。可转瞬下一句话也飘入了耳际：
　　“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玄心怔怔望了望天，竟出奇地平静。半晌才道：“也好。”
　　身子好起来，已是又三个月。这三个月来，玄心大多都在石榻上枯坐，抱着年糕，望着方诸的天。衍风每日送药过来，到了傍晚，却只得又原封不动地端回。年糕好动，每每不能忍受这等折磨，便拱开她的手臂逃窜出去，不出一刻钟，却又扑腾扑腾跑回她身旁，口中总是衔着一只红红的桃子，然后爬在她的脚边啃食。
　　往往只有这时，她才肯浅浅地笑一笑：“年糕是只……喜欢吃桃子的小狼啊……”
　　不出三月，玄心脚边的桃核已堆成一座小山，玄心便笑着望年糕：“如果，我们将这些种子埋起来，你说它们会不会发芽？”年糕眨着眼，似乎果真在思考。玄心又笑：“若是她们发芽结果，便有更多的桃子了。”年糕的眼睛亮了亮，拱拱她的腿，似乎十分开心。
　　轩辕祈大步踏过来时，玄心正提着小铲子与年糕蹲在方诸山的小林子里挖坑，年糕小小的嘴巴在土中拱啊拱，鼻子粘了许多的土，用力地喷了喷气，便又继续把嘴巴拱进土里。
　　玄心抬起头看着轩辕祈，咧出一个笑容：“祈，你瞧，我们在种桃树，往后发了芽，结了果，便有桃子吃了。”
　　她纤长的手指此时脏兮兮的，指甲里还嵌着些泥土。看起来有些傻气。轩辕祈瞧了半晌：“方诸山，有许多桃树，那些树上的桃子，是吃也吃不完的。”
　　她怔了一怔。轩辕祈所言不过再平常一句。可是玄心听了，却十分泄气。她枯坐了三个月，觉着生活毫无意义，适才寻到的意义，又被他否定了。
　　轩辕祈朝她伸手：“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狠狠地盯着他，并没伸手。许久，才颓然地呐呐道：“她还那么小，她从没有过快乐。我是她的姐姐，却杀死了她。”
　　“并不是你杀死了她。”
　　“我取了她的魂魄和灵元，比杀害，更加残忍。”她望着他，目光有些惘然，“我夜晚发梦时，总能梦到她伸着小手唤我抱她，我伸出手去，她却又嫌弃地避开，尖叫着喊，是我害了她……”

　　轩辕祈眯了眼，还是往日里似笑非笑的神色：“你明知她许多年来本就生不如死。你逃不出去的，只是自己的心结而已。”他转了身，朝林外而去。玄心呆了半晌，一双粘着土的手捂住脸颊。年糕前爪攀着她的膝盖，在她的指缝间舔啊舔。
　　这日后，她终是肯吃些药。衍风见此也展颜不少。轩辕祈自此每日都来，陪在她跟前说一会儿话。她自他那里，得知了许多事情。
　　比如当年天后产下幼子，为护天帝血脉，与水君家刚产下的幼女掉了包。水君夫妇不忍亲自将女儿送出天界，便由轩辕墨代劳。谁知半路却被人掳去，豢养为魔婴。而当今她的幼弟，其实也正是宸清的幼弟，天家的幼子。
　　还比如那日沉荒中，最终向宸清扑去的黑影，竟是之前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冥界之主冥王。冥王那一剑被岑幻用肉身生生挡了去，穿过岑幻的身体，剑尖还是于宸清身上没入了一寸。冥王的剑炼自地狱冥火，岑幻自是不能活了，宸清历了之前种种，又挨了这一剑，当场便不醒人事。还是司法天王青泽，与冥王恶斗一场，并斩其于剑下。
　　又比如，天后那不成器的长子宸修却是救活了。据说服了老君的仙丹，不出几日便下得地了。只是自觉问心有愧，自己关了自己去盘玉峰禁闭，说要随侍闭关的天帝左右，以尽孝道。
　　再比如。
　　司法天王于此战中护主有功，其女红羽赐婚于二殿下宸清，本月十五便是吉日。此乃天界第一大喜事，一时间整个天界喜气非凡，众仙争相恭贺。
　　玄心听着轩辕祈讲完这段话时，正在沁芳居擦拭着一只紫砂壶。这几日来，她常常在屋中摆弄些器具，或于园中侍弄些花草。她彼时稳稳地握着那只壶，静静听完了轩辕祈的话，还转过头笑着问他：“你瞧，这只壶还是当年从太上老君那里顺来的。因为这事，他足足同我唠叨了十几日。如今这壶光亮如初，果然是个好东西。”
　　轩辕祈眨眨眼，没有做声。或者在他以为，她听完此事，大抵会失手打碎了那壶，最起码也要哭上一哭，怔上一怔。无论如何，总不会是这个反应罢。
　　她见他不答话，也不多言。回过头去仍擦那壶，一遍又一遍，似乎有什么东西，总也擦不干净。
　　轩辕祈说，据闻宸清当日回到天界后一直昏睡不醒，天界医君一个个招到凌轩殿中诊视，红羽仙子随侍榻前，悉数尽心，连药，也是拿小勺一口一口哺喂进去的。三日后，宸清终于醒了过来。精神倒也还好，只是记忆却没了大半。种种事情皆不记得，连那场激战也忘得一干二净。却总算还记得自己是天界殿下，沉稳缜密也一如往日，对于天后的指婚，也毫无异义，当下便应了，且应得十分干脆。
　　据说，天后指婚时，二殿下的原话是这样的：
　　“一切谨遵母后旨意。如今三界已定，儿自当早日成婚，承欢膝下，以尽孝道。况红羽仙子性秉柔嘉，儿臣自无异议。”
　　她忽而想起那日他从她的身边离开时，曾说过要回来娶她，如今，他的确回来了，也的确要娶妻了，可娶的，却不是她了。
　　她原本有理由伤心的，如今，却怎么也伤不起来了。大约围着他打转的这些年，她终于是腻了。这世间本没什么不了情，她的情，也终于到了该了的时候。这觉悟来得晚了些，可好歹她如今年纪还不算太大，九百多岁，应该还能找个三观正的好夫君，便是不找夫君。她一个人带着年糕，在这方诸山也照样过得快活。
　　这样一想，她忽而钦佩起自己来。早些年的时候，她不曾发现自己是如此乐观之人。如今这样一想，心中豁然开朗了些。听衍风说后山的茶花开了，于是挎了篮子去采。这几日年糕却总是春困，难得地没有粘着她一起。
　　后山的茶花开得十分的好，粉中嵌着白，大片大片地长在一起，熙熙攘攘，层层叠叠。她突然又舍不得去采。就那么愣愣地瞧着，这样瞧了许久，头上却突然打下一道金光来。她没来得及反应，只下意识推出一掌斩云去挡。
　　按理来讲，她这斩云术修得虽不精深，但挡下这一道金光总也该不再话下，无论那发光的是个什么法器，使法器的又是个什么人。可是凡事总有无常，今日之事便是无常而有妖。那金光在她这一掌斩云下，分毫不受影响地罩住了她的周身，且是，只罩了她，没伤了她。
　　她没什么计较，只得抬头去看，然而这头还未抬起来，却发觉周身的感觉十分不对，这种不对感觉的结果，在片刻后便明白地展示了出来……她忽而发觉使不出法力，而身体居然缩小再缩小，最终竟化成了一团毛绒绒的。由于她曾经有过这般的经验，所以很容易地揣测出来，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虽不是当年那样的雪狐，但却也是只白狐狸。
　　这事发生得蹊跷又有些伤害她的自尊。她活活一个神仙，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家的后院，竟被人一道金光打成了一只畜生，这委实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