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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跳脱秋生腕底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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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缭绕,抵不过小秦淮河水的柔婉旖旎,更加比不过玉婵妖娆的一舞翩跹。
天井中,金香玉一袭水红长裙,凤目高挑,浅笑着同锦袍玉带的客人寒暄,赫然在尽着她身为老鸨的职责。
“大人,您不能这么说呀,玉婵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您舍得委屈了她?”香玉说着,一手极其暧昧的搭在了男子肩头,欲拒还迎。
那人面上红晕更甚,眉眼间尽是醉意,“金妈妈,这……五百两买玉婵姑娘一夜,怎么会是委屈呢?怕是宫里的娘娘……嗝,呵呵……都不会有这个价呢!”
香玉假嗔,“那是,宫里的娘娘,能称天下第一美人么!您若是不愿意,太守大人那儿还等着,我……”
“谁说我不愿意!我……”借着醉意,那嫖客将油光满面的脑袋,就往香玉肩上靠,“妈妈,只是囊中羞涩……这……”
“得了吧!官人,您莫要欺我们妇道人家,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别说了!”香玉说罢,故作嗔怒转身就要走,水红的衣袖,却被那嫖客给攥在了手中,“不如……玉儿你陪我一晚,别说是八百两,一千两我都心甘情愿呢!”
香玉心头顿时生出一股恶心来,面上却仍笑得妩媚,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扯出来,笑着推开他,“官人,您这么说,奴家怎么敢当……”
“敢当敢当,你不敢当,谁还敢当!”说着,抬手就要往香玉面上摸。
就在香玉屏气凝神考虑要不要一掌捏碎这只咸猪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挡在她身前,一掌推开那醉汉,看似不经意的一掌,那人跌坐在地,却吐了口鲜血出来,当即酒也醒了一半,“你……你……你是……是谁?金……金老……板……”
眼前一袭白袍风采卓然的男子,可不就是前两日香玉命人丢去乱葬岗的傻子璋儿。
傻子一掌推开嫖客,继而熟稔的抬手揽住香玉的肩膀,极具占有性地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她是我娘子!”
“娘子?”嫖客惊诧,这下酒全醒了。
“娘……子?”香玉腿一软,刚好被傻子扶住,两个人的姿势越发显得暧昧。
“还不快滚!”傻子厉喝,眸如寒星。
眼瞧着大肥羊就这么连滚带爬地跑掉,欲哭无泪的金香玉,只能将满满的怨愤投向抱着自己的傻子,“谁是你娘……子!”
傻子眸如星子,定定瞧住香玉,“你是我娘子。”
有一瞬间的恍惚,香玉在他眼中似乎看到了真情,然而不过是一瞬,“你究竟是谁!为何装傻?!”
瞧见香玉厉色,傻子皱眉扁嘴,一串哀怨的表情做得水到渠成,毫不见外的将香玉牢牢圈在怀中,“娘子,你不认得璋儿了么?”可怜兮兮的掉下一串泪花,“那个哥哥说娘子肯定喜欢璋儿这样的,娘子不要生气,璋儿一定听话不乱跑!”
先前是娘,这会儿倒成娘子了,如此变化……是能有多快?
“你先放开我!”对于璋儿动不动就把她箍个紧密的姿势,香玉十分恼火。
“不放!”
“放手!”
“不放!啊——!娘子!”傻子突然一声惨叫,抱着脚跳开,泪眼汪汪看香玉。
看都不看他,香玉转身就要往里走,她现在十分怀疑眼前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青楼里的打手立时围上来,要将那傻子拖出去,一通嘈杂过后,香玉便听到那傻子力破重围,跌倒在她眼前,托着手里沉甸甸的一包给她瞧,那里,是黄澄澄的金子。
“娘子,哥哥说……娘子喜欢这些,给你……都给娘子!”说着又去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这是刚才那个坏蛋的,娘子不是喜欢这个么?”
香玉心头顿时开出了一朵花儿,可目光向上瞧见那傻乎乎仰着的一张脸,心花立时枯萎了。
钱财虽好,却不能跟这种来历不明的麻烦扯上关系。
“堵上嘴赶紧轰出去!”
一众打手上前,可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子,却如泥鳅般滑不留手,几个人累得满头大汗,却不过是将他围在了中间,只有那声嘶力竭的哭声,让人有几分笃定,那真是个傻子。
“娘子!娘子你不要我了!哇……”
“啊呀呀呀呀呀呀!可让我逮着你了吧!妖怪,哪里逃!”
破空一声厉喝,劈面而来一个大烧饼,结结实实地砸在傻子脸上,应声落地,留了他一脸的饼渣渣。
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袭黑袍威严,凤目阴鸷剑眉英挺,叉腰站定傻子身前,“这般没用的窝囊废,你娘子不要,那是大大的对!”
这些打手有新来的,却也有经年累月的老人,瞧见老者都是一愣,倒还有机警的,“老爷子,您可回来了!”一语道明老者身份,正是香玉的外公,人人敬称他一声老爷子,却没人知道,老爷子大名是什么。
闻讯而来的香玉瞧见的,便是外公同那傻子抱颈相拥,歇斯底里痛哭的模样,登时心头一颤,忙上前去拉,“外公!您可回来了,快跟我去见姆妈啊!”
“走开!”老爷子一手挥开香玉,看都不看她,只问傻子,“她是不是你那娘子?”
傻子朦胧着一双泪眼,木讷的点头。
“好厉害的妇人!竟敢欺负我孙子!”老爷子横刀立马一个转身,牢牢将傻子护在身后。
香玉顿时汗如雨下,“外公,我是玉儿啊!玉儿!”
“玉儿?”面上厉色稍缓,“玉儿什么时候嫁人了?呔!哪里来的恶人,竟想骗走我的玉儿!”
傻子被这么一吓,上下嘴唇打架,哇的一声便哭出来。
如此混乱的局面,香玉立时头大如斗。
“哎?我的锦儿呢?”老爷子面上厉色忽的放下,香玉趁机上去拉他,“锦儿在后宅等您呢,快走!”拉着外公,匆忙往后宅去。
老爷子走出几步,忽的顿住身子,回身吼道,“我孙子呢!快点来!爷爷带你见你娘!”
香玉脚下一软,险些又跌在地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寿客居中,大小两个疯癫围着香觅锦,倒是和乐融融融洽的很。
院子里,小池拉着香玉低问道:“今儿不是才初一么?老爷子怎么就回来了?以往不都是初六当天回来的么!”
“没事儿!”香玉愣怔片刻,才想起小池紧张的是什么,“姆妈说有事儿问外公,就派人去找了啊!”
小池顿时一脸萎靡,“难道今年……谷主又没戏么?”
“其实我想说,干爹和姆妈如今除了那一层名分,成亲与否,有区别么?”香觅锦虽然梗了十年不肯下嫁,可她同药无忧两个,确然同夫妻没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小池愤愤,“锦姑娘若下嫁,我便能唤她夫人,而且也不用日日呆在这青楼,可以回药王谷同谷主学医!”
“哎!青楼怎么了!这青楼可是我姆妈一手开创的事业!”
“青楼……这……这是……”
“停!”香玉忽的抬手打断她,“跑题了,干爹怎么办?”
小池皱眉,“我回去报信?”
“叛徒!”香玉凛然,小池待要争辩,香玉却一拍大腿,“快去快回,争取让干爹早几日过来提亲!”
香玉瞧着小池倏忽间消失在墙头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已经十年了么?姆妈一次次拒绝干爹的求亲,究竟是为了什么?这第十个六月初六,又会是怎样?
月上柳梢头,清晖遍地,过了子时,青楼里渐渐安静下来,只闻小秦淮河水泠泠流淌,好不绵延。
香玉翻来覆去大半个时辰,才刚有了些微睡意,门外乍然一声闷响,四野又归于寂静。躺着仔细听了会儿,虽觉出门外有人,却不见动静,香玉终是忍不住披衣起身去看。
才刚起了门闩,外间一股冲力将门撞开,揉着惺忪睡眼靠在门边的,赫然是傻子璋儿。
瞧见香玉,他一脸睡颜立时笑开了花,“娘子,你不生璋儿气了?”
香玉无奈叹了口气,“你坐这儿干嘛?”
“爷爷说璋儿该同娘子睡,可娘子生气不让璋儿进房,璋儿就只好睡门槛了。”
反正睡不着,香玉索性也坐在门槛上,瞧着柳梢头那一弯上弦月,心境也柔婉了许多,偏头看向傻子,“我不是你娘子。”
傻子突然抱住香玉,“娘子你不要璋儿了,璋儿很乖!”
知道挣不脱,香玉也不动,“除了我,你还记得什么?”
“我叫璋儿!”说着将香玉拥得更紧,“还有你是我娘子。”
“娘子?”香玉失笑,“玉臂千人枕,算不算呢?”
“不算!娘子是璋儿的娘子,璋儿一个人的……”傻子的声音闷在香玉颈间,软软的呼吸喷薄出一股暖意,渐渐响起微弱的鼾声。
望着那一弯弦月,淡淡出神,香玉脑中突然蹦出楼一刀那句“楼某定会负责”来,登时一个激灵,看向近在咫尺的傻子,“难道我这是红鸾星动?可这些桃花……未免太烂了些吧……”
似乎是在抗议,傻子睡意朦胧的喊出一声“不”,继而将脑袋更向香玉怀中钻了钻,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