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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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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一年三月,扬州。
来海棠春已经一个月了,这里的老鸨是个精明人,我既然允了给她带来生源,她也就如约将我捧成头牌。海棠春是扬州最大的青楼,瘦西湖上也有不少画舫是属于海棠春的。一时间扬州瘦西湖的风光,竟也比家乡杭州西湖差不得多少了。夜里船行湖上,点上几盏灯,挂上几个灯笼,就是一夜缱绻。江南的风水养人,我又出生于商贾之家,十几年来倒也出落的标致,在扬州最响的,除了汉唐以来的文化和美食的积淀,以及这儿旖旎的风光,就数海棠春颜素衣的《泪千行》了。《泪千行》正是我的杰作。这是一首我自己填的词,可惜尚还未曾谱曲。我擅长音律,琴棋书画都有研究,乐器更以筝和琵琶见长。一时间,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并不算少。可是我一一回绝了。如此,我只是希望颜素衣的名头,更显得神秘而姣好。
“姑娘,是时候去画舫了。”派给我的丫头叫做月间。她并不丑陋,但是眉心却有一道淡淡的长痕,老鸨并不重视她,从前也只是个粗使丫头。我平日里打赏的物件并不少,对她也算不错,因此她照料我十分上心。
“今儿个,又是初五?”我问道,不过是聊以打发无趣的时光,索然问问罢了。也只有每个月的初五,初十,十五,廿五会去画舫半日。
“是的。”她乖巧的答道,“扬州三月正是极美的春光。”
“我瞅着天也晴朗。”我微微一笑,“走吧。”
去画舫,要乘坐一顶轿子。海棠春里头,但凡有点身份的姑娘,都有自己专用的轿子。而我的轿子,又是格外不同,这是用柔而韧的布制的,帘子是杭州的丝绸和苏绣的手艺,不奢华,但是淡雅高贵,也少不得精致。月间扶着我上了轿子,自己退到一边,我静坐着,轿子便被抬了起来,稳稳妥妥的走着。
听得一阵喧哗,“何事?”我皱了皱眉头,掀开帘子,问道。却没有听到回答,我这才发现,本该走在旁边的月间,不见了踪影。亦不知何时发现,轿子已经停了。
“你的丫头挡了爷的道,还挂破了爷的衣裳。你如何赔我?”一个中年男子斜睨着眼。
“分明是你轻薄我。”月间低着头,小声的说。
“月间,不必多说。”我下了轿,看着男子,问:“奴家的婢女冲撞了阁下,阁下以为如何?”
“奴家?”他眯着眼睛,“是哪一家的姑娘?”
“奴家是海棠春的。”我虽不快,却是失理于人,也只得忍一时不快。
他狎笑道,“原来是海棠春的,看你面生,打扮也素,想来也不是什么名妓。爷赎了你的身,赏你个妾的地位,你看如何?”
“这话说的便是可笑了。”我虽说“可笑”,可是并不想笑,亦没有一丝笑意。
“爷能娶了你,赎了你婢女冲撞我的罪过,是你的福气!”他对我的不屑,显得有些怒意。
“天下女子,莫不以嫁个体恤自己的人为福气。奴家也一样,奴家虽然沦落风尘,却并不妄自菲薄。”
“小婊子,”他啐了一口,“在爷面前装正经吗?”
我不卑不亢地盯着他,目光陡然冷下来。
他本就喝了些酒,这下子面子过不去,并拽住我的手,执意要我嫁给他做妾。
“姑娘是风月场的人,却并不下贱,反而是这个公子,轻薄了自己。”声音响起,掷地有声,却没有稳重之感。我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少年。
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棱角分明,墨黑的眼睛里有着倔强,微微一笑之间,有少年的意气风发。他一身绿色的长袍,腰系白玉挂饰,黄色的穗子垂了下来,一身贵气。看着却不像江南的人,听声音,也仿佛是京城的人。
“小杂碎也敢管老子的事?”那个人一身酒气,斗狠道。
少年并不发怵,也不恼,向前走了几步,笑道:“小杂碎是骂谁呢?”
“小杂碎骂你!”那人也不含糊,立刻答道。周围的人都掩嘴而笑,挂着眼泪的月间也禁不住笑出声来,我也是一抿嘴。
“可不是小杂碎骂我呢?”少年爽朗的笑了。
“爷今天就放了你们,”临走时,那人还不忘斗狠,说罢灰溜溜的走了。众人憋住的笑意终究漾开了一大片。
“奴家多谢公子。”我转向少年,微微一施礼,“月间,走吧。”
坐在轿子上,走了很远,轿子的颠簸伴着帘子的起伏,我瞥见月间有什么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有话便说吧。”
“姑娘为何对那位公子如此冷淡?”月间问。
“我本不宜告知姓名,毕竟‘颜素衣’的名头,还是很响的。”我答非所问,可是我知道,月间明白。
“姑娘错了,姑娘一句旁的话也没有多说。可不是故意冷淡他?”月间笑了,说道:“若是一般的纨绔子弟,以姑娘的心气,确实是看不上眼的。可月间瞅着那个公子,是个好人呢。”
“谁会把好坏写在脸上?流氓地痞有正人君子的模样,这也是有的。见义勇为是好,可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策,倒也可怕了。”
“哪能啊!那位公子那么年轻,不像是处过事的,有城府的人。”
“轿子都走了这么久了,”我笑说,“你倒是还念念不忘,你若是喜欢,追上去,做一房小妾,也是好的,姐姐给你保媒。”月间闻言,脸色一红,便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会,轿子停了,我粗略一算,是到了。下了轿正要走,却听得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姑娘请留步。”是那个少年。
“姑娘的帕子落在了刚才的轿子边,”少年道,“在下是来送还的。”
我摸了一下袖子,发现帕子是不见了,便吩咐月间取了来。“原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有劳公子挂心了。”我客气道。
“反倒是成全了在下想结识姑娘的心呢!”
“本就是路人,相识一场又有什么意义?”我微笑着拒绝。
“姑娘说的也是,如若有缘,自会再见。”少年思索了一会,爽朗道。“在下告辞。”
好容易目送他走远,我和月间走在通向画舫的栈桥。月间又止不住心事,问:“姑娘何不用‘半面妆’试一试他的心意?”
“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不必了。”我吩咐道,抬脚走进了画舫。
画舫的门关上,一时间把扬州关在了身外。眼前只是一番歌舞升平。我用扇子蒙住面,轻巧上楼。以来一众目光和议论。我只是全然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