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谁的世界丢了谁》余陌

1、谁在谁的世界丢了谁

　　“吱——”

　　废旧的铁门像破碎的心，干裂的油漆脱了一地，失去外壳的金属，无声无息地在浑浊泛酸的空气里生了一层锈。不再泛光，不再坚硬。直到有人拧着眉，满脸厌恶地拉扯它，才发出尖锐得令人发指的噪声。挣扎一般，怒吼一般，落寞的人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哭泣一般，在阴暗凄凉的仓库中回响，不绝于耳。

　　像这阴森的废弃仓库，连一只蟑螂老鼠都找不到，难道还有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来这里消化消化？

　　宣茗绘不解地扭过头来，看见夕阳火红的光线在她身边投下一抹纤长的身影。她的眉头瞬间拧成麻花，用近乎愤怒的眼神瞪着门口的女孩：“苏米宣，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是早就叫你不要缠着我了？！”

　　叫苏米宣的女孩小跑上来，一样愤愤地盯着宣茗绘，只不过毫无气势。

　　“谁让茗绘你说什么朋友找你有事，这样的借口谁相信，你根本就没有朋友啊。”

　　“我是没有朋友，但是我的事也犯不着你来管吧。”

　　“我不是担心你嘛，我可以当你的第一个朋友。”

　　“我才不需要什么……”

　　“闭嘴！”宣茗绘的话说到一半，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上前突然大喝。

　　茗绘暗暗“切”了一声，差点就忘了身后这群讨债的。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我们不是叫你一个人过来，难道你一点也不把我们老大放在眼里？现在还有心在这里谈天说地！”

　　说完他龇着牙高高举起右手，看这架势分明就是想给茗绘来一巴掌，却在半空中被带头的男人挡住了。

　　看他那副冲动劲就知道他也只能一辈子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当小弟。茗绘勾着嘴角在心里嘲讽着。

　　“算了算了，何必这么冲动，不就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妹妹。”带头的男人叼着烟，面目狰狞地笑着：“不过小妹妹，你看起来跟她关系很好的样子，这么说…你是来帮她爸爸还债的咯？”

　　茗绘顿时怒火焚身，三两步上前就给他的腮帮子挨上一拳，接着嫌恶地擦掉拳头上的鼻血：“我就算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也不会承认有这样一个爸爸。”

　　男人早就叼不住烟，他的劣质皮鞋上撒上一层薄薄的烟灰。他僵硬地碰了碰自己还留着拳印的左脸，不敢相信自己堂堂的老大居然被一个高中女生揍了一拳。他重重地拍醒身边发愣的一个小弟，怒气攻心地一阵乱吼：“你们这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都上去打，狠狠地打！让她知道揍我的下场！”

　　三五个小弟被叫醒，一个个都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一起超茗绘围了上来。

　　茗绘皱了皱眉，没有透露出一丝畏惧，只是瞪了一眼身后的苏米宣，边说边握紧拳头：“你快点走，别呆在这里给我碍手碍脚。”

　　苏米宣没有亲眼见过群殴，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但调整一下心态，又稳住了脚步。

　　一支烟的时间，对方就倒了一地，只剩一个老大在原地气急败坏：“草，你们都他妈吃屎长大的？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茗绘沉着脸走到他面前，狠狠的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鞋跟重重地顶着他的肚子：“我想，你也是吃屎长大的。”

　　茗绘整了整校服，眼神又禁不住迷离起来。

　　呵，什么【爸爸】？那个男人只知道赌博，只知道酗酒，只知道夜不归宿，只知道欠别人一屁股债。在我三岁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不知道逃到哪里去躲债。剩下我和妈妈面对那些讨债的人，剩下我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为了保护我被债主打死。

　　呵，什么【爸爸】？茗绘一次次地在心里自嘲，无力回头准备回家，却看见还呆呆站在那里的苏米宣。

　　不知道为什么，发不起脾气。

　　“你怎么还在这？”

　　“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走了呢。”

　　“哈哈，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还想帮我？只要不要让我分心就谢谢你了。”

　　“我可没让你分心。可是…你怎么会打架这么厉害？”

　　“要是不学点什么保护自己，我恐怕早就已经被别人打死了。”

　　“……”

　　“喂，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打你。”

　　看着苏米宣惊恐的眼神，茗绘有点不爽。不过仔细看看，似乎苏米宣那惊恐的眼神对着的不是她，而是看着她的身后。

　　茗绘的心中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她回过头，看见的是一个脸上还带着淤青狰狞地笑着的小弟轮着一把不知道哪来的的铁棍，正高高举过她的头顶……

　　一瞬间，茗绘觉得自己被死神紧紧握在手心，所有的挣扎都是无济于事。

　　自己一个人在这个莫大的世界苟且地活着，行尸走肉一般，一无是处。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早一点结束……

　　看着渐渐落下的铁棍，茗绘绝望地闭上眼睛，或许这样对她也是一种解脱。

　　但是，铁棍没有落下。不，应该是说没有落在她的头上，她只是被用力地推开。随即前方传来一声尖叫，熟悉的声音划破茗绘寂静的世界，让她的悲伤怒吼，让她的愤怒暴走。

　　茗绘猛地睁大双眼，苏米宣她痛苦的神情深深地映在她不断放大的瞳孔里。苏米宣太阳穴的位置被铁棍砸的血肉迷糊。红得发黑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顺着她长长细细的头发流到末梢，无声地坠落。像茗绘的心，无声地坠落。

　　茗绘紧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手心。她用这一世以来最大的力气一拳打在拿铁棍的那畜生的腹部。那畜生便吃痛地倒下。

　　茗绘不知所措地抱起倒在地上的苏米宣，她精致白皙的脸已经被被染成了半边红，茗绘颤抖着手拭擦着她脸上的血，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那一刻，连我自己都…要放弃了生存的意志了。为了这样的我，伤害到你，不值得啊……”

　　苏米宣努力掩饰痛苦，微微勾起不断抽搐的嘴角：“怎么会不值得呢，我相信，再没有多久你就会了解的。你会接受我这个朋友的。”

　　“……”

　　“茗绘……”她吃力地撑着眼皮，头上的血还是不断地流，直到流进茗绘的心里：“茗绘…叫叫我吧，叫我米宣……”

　　“那你答应我…答应我你一定不要有事，答应我……”

　　米宣还是微微笑着，没有回答，眼睛再也睁不开，只听见茗绘的声音在脑海里渐渐模糊，最后一片空白。

　　“你不回答，是默认了吗？”

　　“……”

　　“米宣？”

　　“……”

　　“米宣…

　　米宣…

　　米宣…

　　米宣…

　　米……”

　　茗绘不倦地叫着米宣的名字，她却依然紧紧地闭着眼睛。茗绘埋着头，仓库里昏暗的光线照不出她的神情，只能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米宣的脸颊，然后被染得鲜红。

　　远方的警笛随着警车呼啸而来，掩埋了茗绘的呼唤声，和咽呜声。

　　……

　　茗绘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三更了，她的房子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小，但就一个人住，总觉得空空的令人发慌。她随手将书包扔在床上，接着一头扎进被窝。

　　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天，有一个女孩突然闯进我的生活。她跟我不一样，她的性格温柔，随和，从不缺少朋友。是的，她身边到处都是朋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执意要缠着我，要和我做【朋友】。

　　然后，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就多出一个人，她会不停地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尽说一些琐碎的事情；她会不厌其烦地拽着我硬要跟我一起吃午饭……这一切好像都只是梦。当我惊喜地发现我的世界里不再只有我孤单一个人的时候，梦醒了，才发现，我的世界仍旧只有我孤单一个人。

　　茗绘突然开始疯狂地寻找，渴望找到哪怕一丝关于米宣存在过的痕迹。知道从没关好的书包缝中看见一本从没见过的纯白色密码本。

　　茗绘小心地将本子拿出来，看样子这密码是被人调整好的，像是刻意引诱别人打开它似的。

　　她用力地按下按钮，发出“吱呀”的声音，似乎这本子已经挺旧的了。没有管这么多，茗绘随手翻了几页，发现原来这竟然是日记本，而且，是米宣的日记本。

　　2009.10.07

　　每次看到那群整天黏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人，我就打从心底对她们嗤之以鼻。每个人都那么虚伪，总是带着一副微笑的面具，不断不断地讨好别人，然后小丑一般在那上演所谓的【友情】、【亲情】、【爱情】。

　　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知道，或许我只是嫉妒了。就算都是虚伪的，也没有人虚伪地对我笑，没有人虚伪地讨好我，更没有人虚伪地要跟我做什么朋友了。

　　我狠这个世界，狠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如果我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沉默寡言，不是这样独来独往，不是这样在别人跟我打招呼的时候连微笑着点点头都做不到……或许我也会有朋友。

　　我一直这么想，但是从来没有人愿意来改变我，直到今天……

　　我遇到了许辛，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可我做不到同样热情地回应她，只是冷漠以对。我以为她会像别人一样，以为我傲慢，以为我瞧不起人而对我敬而远之。但是她没有，她努力跟我聊天，总是对我温柔地笑。

　　原来虚伪的笑也可以这么好看。我想。

　　或许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变得不同了。

　　……

　　2010.08.13

　　我的世界因为许辛的介入而变得充满光亮，我能感受到和她在一起的快乐。这种感觉让我疯狂，疯狂地想要跟许辛永远呆在一起，享受那种美妙的感觉。但是我们毕业了，我们不可能在同一所学校，甚至不能在同一个省同一个国家。

　　她应父母的要求出了国。

　　临走前，许辛对我说‘米宣，你一定要做一个坚强快乐的女孩。’

　　我重重地点头，并且让她最后看到的我是微笑的，最然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的笑会不会很丑。

　　我决定，我要等她回来，回来看看坚强快乐的苏米宣。

　　……

　　2010.10.07

　　上了高中之后，我努力处理和新同学之间的关系，很快融入了集体当中，我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挺友好的。

　　我很感谢许辛，如果当初不是她走进我的世界，或许我现在还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哀怨。

　　其实这段时间一来，我一直注意着一个人，她叫宣茗绘，但是我却很少在同学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她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从不和别人交流，课间别人都出去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她却只是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是趴着就是呆呆地望窗外。

　　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我突然发现，她好像那个以前的自己，我好像又见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样孤单落寞。

　　不知道为何我又想到了许辛，想到了当初了种种。我暗下决心，我想要走进宣茗绘的世界，改变她。就像一年前许辛走进我的世界，改变了我一样。

　　我鼓起勇气找她搭话，我建议她走出阴影，接触别人的世界。可是她却说‘走进别人的世界只会让人丢掉自我’

　　我微笑‘那就让我在你的世界里丢掉我自己吧。’

　　……

　　2010.12.21

　　我每天都找茗绘，我想了解她，改变她。刚开始她那么排斥我，但是我不放弃。而现在我发现，茗绘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对我那样冷漠了，虽然她总是嫌我烦，嫌我缠人，但是我的要求她总是默默答应。

　　我相信她已经有一点接受我了。我也相信今天她会完全接受我的。

　　今天是茗绘的生日，我没有提，但是我一直记得的。

　　我知道茗绘一直有疑惑，为什么我不像别人一样忽略她，不管她怎么怎么无视我我都要缠着她。或许这就是她不完全接受我的理由。所以我决定写完这篇日记之后要把这记录这我的从前，我的改变，我的坚持的日记本偷偷放进茗绘的书包。

　　我要在茗绘生日这天让她得到她的第一个朋友。

　　其实我已经开始兴奋了呢，我开始想象。茗绘看完日记的时候会淡淡地微笑，然后叫我一声‘朋友’。我要把我在班里的朋友都变成茗绘的朋友，我们会一起写作业讨论问题，我们会一起逛街挑茗绘喜欢的衣服。最后等到许辛回来，我要把改变我的人介绍给茗绘……

　　我有多期待这些呢，不过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吧。

　　看呐茗绘，

　　我走进了你的世界，不过什么也没有丢哦。

　　Happy birthday,my dear friend。

　　茗绘缓缓合上被泪水浸透的日记本，把它放在柜子的最深处，把她放在心的最深处。

　　米宣，我相信你会在天上看着我的改变。

　　你会永远永远住在我心里。

　　谢谢你，朋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