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之愿》涵宇

32、三二 加勒比海盗

　　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身边上演了好几出闹剧。
　　先是忽然收到亲生父亲的电话，说家里旧村改造分了几套房子，因为我的户口不在他名下使得他少分了一套，希望我能够出装修费以作补偿。
　　后来亲生母亲也电话过来，先是哭了很久说很后悔当年把我送走，然后嚷着当年怀胎十月如何辛苦如果我嫁人按照风俗还是要从她那里出门子。最后问我，如果这样的话聘礼是不是应该由她收。
　　还有养母的妹妹我小姨，打电话过来骂我说她姐姐姐夫养我十几年现在就给七十万太少了。然后问我能不能帮忙把她儿子办出国。
　　而马秀华则忽然跑来店里，说在她老家有一个投资项目问我有没有兴趣。
　　还有一些人的言行可以达到令我拍案叫绝的程度。
　　每次我坐在他们对面或是电话这头，耐心聆听且看他们尽情表演，仿佛某个作秀节目的评委。我不知道我身上是否散发着只要他们够煽情我就会按下“YES”键的召唤。
　　我只是突然很迷茫。很安静。
　　世界本不必给我如此的反转。我从未许愿过要看清周围人的嘴脸。
　　……
　　而我亲爱的angela手机仍然无法接通。
　　先生仅仅用70万便让我体验到人生新境地。

　　我只好又一次去了寺庙。
　　因着乔安娜的引领，我最终爱上那被置于斗室的菩萨。她如此宏大而善美。第一次见她便被感动。
　　无法对着她说出俗世之一切俗愿。无法许愿，哪怕微小的一点。其实在她面前我甚至说不出话里，内心空旷无任何所想。只能安静安宁。
　　我知道，那不是菩萨，那是我的本心。

　　于是我只好说，你好么，我来看你了。

　　长时间的跪拜。简单动作的重复里使肌肉酸楚，感觉身体存在。
　　直到有人进来催促。不要误了班机。

　　也许只是短暂离开。但我总感觉似是要长久的消失一段时间。于是打点一切。除了告别。
　　我不想对任何人讲，为了区区70万，我似乎将要缚住一生。如此具有牺牲精神，其实并非乔晞风格。
　　凡事都有代价。他们养育我，我欠了恩情。虽然我也从未要求出生，要求被养育。
　　没有人来送我。
　　除了angela，我也无任何牵挂。
　　在飞机上吃了点心。睡了一觉。然后开始看人。看杂志。
　　第一次坐头等舱。不太敢说话。带着来自小城小镇人的拘谨。想想自己英语也并不差，又渐渐放开手脚。嘲弄自己，接着安然起来。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且顺着它走吧。上帝不会赶尽杀绝，总会替人留一条退路。

　　“这片神秘的海域位于北美洲东南部。那里碧海蓝天，阳光明媚，海面水晶般清澈……”
　　开始阅读一本旅行者观光手册。
　　当然想不到有一天我会亲身来到那只在电影里看到的场景。那片海域听上去就充满了美丽，危险，冲动。
　　哪个少女的梦里不曾出现过一个桀骜不驯的海盗呢。他将把她掳走，剥光她的衣服将她绑在桅杆上，然后各种调戏她，并且在她脚边堆满了各种珠宝。少女对着蔚蓝色大海喊救命，其实心里却在呼唤他更加激烈一些。
　　男人们大约想不到女人们也永远不会告诉他们，她真正想要他做的其实是在公共场合忽然把她拉去某个隐蔽房间然后按在门后疯狂的吻她。
　　当然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梁家彬，希望他能够在我大姨妈来之前和之后都狠狠的亁我几次。希望他每次亁我之前都能狠狠的吻我让我窒息。希望他每次亁我的时候都能骂点温文尔雅的小脏话譬如小骚货小贱人想要弄死你之类的。
　　我曾未曾跟任何人说过这些。所以我也曾未曾体验过真正令我心驰神往的性i。
　　其实这才是我最为担心的吧，再一次确认了。
　　这样的我如何能留在先生身边呢。我已经预想了可怕的结局。不是伤害别人就是伤害自己。而真正属于你的问题你其实从来无法逃避。无论当时如何漠视与退让，最终仍不得不站在它面前与之正面交锋贴身过招。
　　我简直想要祈祷。
　　但我也知道，这些违反秩序的愿望，即使能如利剑般直达宇宙深处，最终也将折返将我刺伤。
　　我再也不想为自己许愿。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有人把我叫醒。
　　“嗨，睡美人，我实在憋不住了，我要上厕所。”我摘掉眼罩迷迷蒙蒙看到男人有一口洁白的牙齿。把座椅调整起来以便他出去。等待。他返回后又放低座椅戴好眼罩继续睡。
　　我很能睡。几乎能够长时间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也不是在长途交通工具上看书的女子。我惟愿睡觉来打发这漫长而奇异的时间。仿佛双脚不踏在陆地上，我就可以冬眠消失不必思考，只以人的形态而非意识勉强存在。
　　当然飞机即将降落的广播还是令我感觉释放。
　　下飞机后上厕所草草洗手而出。镜子里一张苍白缺水的脸。有丰满青春的洋妞对着镜子细细化妆。她大约是赶着来见爱人。发现我在观察她就在镜子里对我微笑。
　　我只好用湿的手把头发随便整理了一下。眼睛有点肿，嘴巴几乎要开始蜕皮。匆匆离开。
　　我没有行李。先生说除了护照我不必带任何东西来。我就真的什么也没带。护照塞在牛仔裤兜里。幽魂一样从机场飘出来。
　　老巴在外面等我。见到我很是欣喜的样子。我这副鬼样子真不知道到底哪里讨人喜了。
　　上了一台黑色的车。很宽敞很舒适。我这个没见过市面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车上老巴问一些路上的事，坐飞机习不习惯累不累饿不饿。绝口不提我父母的事。他似乎对我真的两手空空连个贴身小包也没带的事实有些惊讶。我遂开始反思，我是不是至少也该带个背包来。
　　我内心仿佛从未如此困顿。见到他如同见到亲人。内心充满碎沙却无法漏出来。
　　车子之后是快艇。我甚至还没有好好看过外面行走的人就到达了一座岛屿。
　　他穿着白色亚麻长袖衣裤坐在树荫下等我。
　　“抱歉我无法站起来。”他说。
　　我只好蹲下，以方便他俯视我。
　　“好了，你用70万让我众叛亲离了。”我说。
　　他看着我呵呵的笑起来，看上去心情极好。
　　小岛四周被温柔清亮的海水包围，沙滩柔软细致，云也似乎格外白，风也似乎分外轻。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你从哪里来？”他忽然笑问。
　　“我从睡梦岛来。你的岛叫什么？”我干脆在沙滩上坐下来。
　　“叫兮兮岛。”他说。
　　“呵呵，”换我笑起来，“有一个女孩也叫兮兮，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会和一座岛同名。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哦，我的晞是乔晞的晞。”他看着大海说。
　　涛声和着温柔的海风，令人沉醉，“你的脑子里真的住着梁家彬？”
　　“躺在医院里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如果他可以买下一座岛，就用最心爱的女人命名。他说她热爱大海，因为她生在海边。”
　　“岛不识人语。若能，一定要反驳你。也许它昨天还叫壮壮岛。”
　　我咕噜咕噜的笑。
　　他不笑，把一纸产权书递给我。
　　的确三年前买下。的确叫做晞晞岛。
　　“我知道里面一定有缘由。只是我目前猜不到而已。但我敢确定，梁家彬并不在你脑子里。他已经消失。”我说。
　　“如果你敢这么肯定，为什么不再爱上任何人？”
　　“你觉得世上真有爱这回事？与你合影的那个女人为何现在不在你身边？”
　　他似乎一下子就被激怒了。然而又很快平静下来。
　　“你与我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忽然冷淡说。
　　“是啊，你没发觉我总是蹲在或是坐在你脚边么？”
　　“可即使我请求你做我的妻子，你也不会答应吧……”
　　我沉默好久 。
　　“为什么是我，何必是我呢，你可以得到比我好几百倍，年轻漂亮几百倍的女人，那些明星模特们也一定乐于做你的太太。”
　　“她们的确比你乖巧很多。”
　　“所以你还可以多做选择。”
　　他似乎又生气了。看着我。不说话。
　　我摊摊手，“你可不要这时候赶我走，因为我听了你的话除了护照真的什么都没带。”
　　“你真傻。”他忽然又轻轻笑起来，“你真傻。”

　　真是。难得看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