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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乔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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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醒过来有点挣扎之意,环视了房间里的苍白之色,余外,首要看到的就是自己手臂上的软管。液体滴滴答答,注入我的身体。
房间拉着厚重的窗帘,使我一度怀疑此刻置身之地是医院。应该是医院。难道会是地府?我并未愿望自己此刻就已去了地府。
我没有丝毫要嘲弄自己的意味。我一度严肃。
拔下针头——相信我这并非难事。从前在电视电影中看到心急的男女不顾生命安危,拔下吊瓶的针便飞驰而去,很是震惊的,当然也源于当时年纪尚小,不明白一个人心中麻痹□□也会跟着变混沌。
我拔下针头,用手指按压了一会儿。然后抱起自己的衣服鬼鬼祟祟的跑去了洗手间。
大概十分钟后我就大摇大摆故作镇静的走出来,穿过走廊,按下电梯。值班台的护士小姐抬头看了我一眼,重又低下头去,双目无神,心不在焉。我猜她大概在玩什么网络游戏。我进了电梯。
肾上腺素让人略略的兴奋和紧张。
甚至想好了若是被抓到该如何对辞。
我觉得没钱付治疗费这个理由比较好。
哦,我忘记了自我介绍。我叫乔晞。从一个小乡村来到一个大都市,然后又换了一个大都市,然后又换了另一个。就是现在,我正走在这个对我而言一条完全崭新的街道。现在我准备找一份工作。
我两个月前来到这里。孤家寡人,甚至没有带一个行李袋。但是我喜欢这样,或者说被迫这样,流离失所和周游流浪一样,有时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存状态,它也可能是一个人的内心选择。或者,是一个城市的选择。没有目的地愿意收留我,尽管我一直在寻找。
两个月前,我只身一人前往这个陌生的城市,主要原因是,我希望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借此隔绝之前的历史。而没有选择一个边陲小镇隐藏自己的根本原因,只是源于交通问题。
我是说,我跑去了火车站,请求售票员给予一张最短时间内能上车的票。
这两个月我做过7-11的收银员,大超市的导购员、咖啡厅店员、大排档服务员……没有一份工作能撑过一个星期。店长或是人力资源部通知我去办离职手续,并且没有付给我一分钱。
他们说这是符合劳动法的,不信的话你去劳动局告吧,那里的人我们也是认识的。
而我,当然不会去。
我和大多数的中国同胞一样,不太愿意或者说也维护不了自己的权益,唯恐暴露了自己。升斗小民,何以至于要与官相斗?几千年的历史,早已教会中国的平头百姓如何自立自保。所以才有吃小亏占大便宜的俗语。
这句俗语不是教你如何处世,重点在于让你养成此种习惯。永远别去争斗,永远忍气吞声。
不知道这个城市观察了我两个月之久有没有决定最终接纳我。我已经在街头晃了很久。迫切的需要一份工作来收容,给我吃喝穿用给我一个可以晚上睡觉的地方。最好立刻给我一个。
琳琅满目的橱窗,张贴了一张海报:招聘服务员。
就好像我知道自己会许愿一样。这个习惯并不容易改掉。
也许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的,就是这张招聘广告,是为此等待在这里,还是为我的愿望所招至。
你会认为,一个人的命运是提前书写好了的吗?
这本天书无人读懂,只在生命最后一刻才彰显所有的字迹与所有预设的巧合。然后当别人阅读之时,他会感慨,原来这一章的果即是前几章的因,原来这一页的巧合在很多页以前就设立了伏笔。
宿命像掌心曲折的线,饶是杂乱无章,却是延伸的生命秩序。
我就着橱窗整理蓬垢的头发和脏乱的衣衫。推门而入。把初秋的凉气留在身后门外。
我明明在心里对自己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然而还有更深的一颗心在那里不受我控制的祈祷,让我得到这份工作,我需要它。
然后我就再也没从这道门里出来过,当然也无法再从这道门进来。我成了这里的服务员,进进出出都要走员工通道。
那一道华丽的门,供奉给光鲜亮丽的客人。
你看,有时候和一道门的因缘也就这么一次,虽然我每日工作来来回回经过它无数回,但再也不曾有机会从这里进出过。
让我来说说绿岛西餐厅。
和我在每一个大都市所见过的高级西餐厅一样,装修考究有格调,处处见精致。另外还有一个斑斓的大橱窗,里面装满了各地盛产的咖啡品种以及咖啡用具,布置别有用心。有时候我听到外国的客人偶尔会说这里和他们国家的高级西餐厅没什么两样。
原谅我,我和大多数中国同胞一样,在赞扬和称颂一件事物的时候,习惯在描述之后再引用外国友人或是外国专家的一段评论以增加可信度。大约从鸦片战争开始,国人就养成了这种习惯,并且就着教育这一手段渐渐全国普及。到现在,小朋友读幼儿园就开始学习英语,中国人对西方友人的膜拜从童年就开始了。
我比他们好一些,因为我是初中才开始读英语的。但是非常惭愧,我的英语成绩很好,一直到大学,考四级考六级成绩也一直很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没有去考八级、雅思、托福之类。
这让我想起希特勒与一位将军的对话。
希特勒:毁掉一个国家最直接最彻底之方式是什么?
将军:在于毁其文化。
希特勒:毁掉一个国家文化最直接最彻底之方式是什么?
将军:在于毁其语言。
希特勒:毁掉一个国家语言最直接最彻底之方式呢?
将军:这个……
希特勒:毁其教育。从学校开始。
以上对话虽然不是虚构,但也杜撰了修改了。稍稍。
让我继续说回绿岛西餐厅。
它有点中西合璧的架势,那是因为它拥有空间私密装修精致的包厢。包厢一般中国人爱用。在这里说个事聊个天签个合同都很方便。
我在这里最快认识的一个人,是一个叫安丽娟的女孩子。
首先我想说,她的名字土生生的,会误会你对她的第一印象。
安这个姓,无可厚非,可以取出很多很好听的名字。在我所处于的这个时代,取名最流行用词语。以安为例,最好取个安琪、安心、安然之类的名字,听上去简单不凡饶有气质。就算是叫做安全也是极为个性,符合这个时代标准的。
丽娟这两个字,放在古代,也是极美的两个字,天生丽质的丽有什么不好吗?千里共婵娟的娟更是美不胜收。但偏偏这两个极美的字凑在一起,在当代中国就是一个土生生的名字。
再譬如我,姓乔,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从前我们那个村子方圆几十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姓乔,并且我以前也不叫乔晞,而是叫乔秀玲。秀玲二字若是为一古时女子的名字,也玲珑娟秀,然而放在现代简直土不堪言。后来更名为乔晞,是城里的姨奶奶到学校给改的。
这一与时俱进之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我对见多识广的姨奶奶感激不尽。点名的时候,我也是乐于听到乔晞而非乔秀玲。
本来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名字也没什么选择的权利。还不识字的时候就由父母决定了。
让我继续说回安丽娟吧。
不要被这个名字误解吧。她五官深刻,生得十分漂亮,常常让我惭愧自己同为女子。同时,也极为乐观开朗,能歌善舞,像一朵灿烂的太阳花。她是这里的领班,比我还要小上好几岁,做事却极有板有眼。安丽娟来自川蜀之地,极爱吃辣,简直无辣不欢。发脾气也同辣椒一样,呛人心脾脑肺,得理不饶人。
首次晨会,我便被她训斥,“谁要你坐着啦!”
我腾的一声起立,感觉像被老师点名。不想第一天就得罪人,更已经得到教训不想失去工作。
“不好意思。”初来乍到,战战兢兢。
她便咯咯咯的笑起来,前仰后合。笑了许久,才对我说,“叫我Angela吧,昨天我休息,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乔晞。”我端庄的回答她。
“哦,名字挺好听的。”她继续一边笑一边从吧台上捞起一个本子,眼神上下搜索,“以后你就叫Sissi。我会给你做工牌。”
让一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女孩命名,实在不舒服,况且sissi,我虽然知道有个茜茜公主,但这个名字的发音就像一只小狗,更重要的中国还有一个相同发音的食品,CC维C。果冻。
“还叫乔晞不行吗?”
Angela杏目一瞪,“这是公司规定,必须取英文名字,方便客人辨识!”
其实,我很想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但现在看来,无论如何我也永远失去了这个权利,不但中文名字不行,连英文名字也是别人取的。并且一生都没再换过。
晚上我睡在一个住着10个女孩子的房间里。由于我没有任何行李,安丽娟从她的小单间里翻出了一条毯子和一个枕头。
“凑合着吧,拿到工资你再去买厚一点的被子。”她一边啃一根蘸着红红辣椒酱的黄瓜一边说,“我们这里已经很好了,虽然薄,但至少这个垫子不是黑心棉的。”而后放低了声音,“是海绵的,我抠碎了布料看见的。”而后抬高了声音,“好好做,工资不高,但奖金和小费还是挺高的,又包吃包住,对买不起房子的外地人而言,这个行业是最好的了。”
我点了点头,“恩,谢谢娟姐。”
虽然我年纪比她大,但西餐厅比她职位低的都叫她娟姐,连洗碗的阿婆也这么叫。她看上去很受得起。
“叫我angela。”她咔嚓咬了一大口黄瓜。
“angela。”我端庄的叫了一声。
她又咯咯的大笑了好久,“你是不是有点傻啊,还有点那什么迂腐,笑死我了。”
她当然没有笑死。她开开心心的回去了自己的小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