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流歌

1、红颜

　　3月5日。
　　离约战之日还有两天。
　　我慢慢的品着一杯茶，向对面的凤楼望去。两日后，那座楼还会不会存在呢？
　　下意识地，我握紧了手中的剑，随后又松开，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我没有输的借口。
　　所以，一定要赢。

　　凤楼只是一座普通的酒楼，但是凤楼的主人却不普通。他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李成空。
　　据说凤楼位于整个武林的中心，又是最高点，凤字就是取百鸟朝凤的意思。所以，谁拥有凤楼，谁就可以号令天下。
　　而我要与之约战的就是凤楼楼主李成空。
　　我没有赢的可能，我知道。
　　只是我不能输。

　　约定之日，我早早地走进凤楼，坐在二楼窗边的位置上品茶。我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李成空仍未出现。
　　“这位客官，对不起，打烊了。”一个店小二走近我恭敬地说。
　　“我等人。”我并未抬头，依旧望着窗外往来的人群。
　　“可是。。。”店小二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阿七，我来招呼她。”
　　我抬眼向声音的主人望去，他着青衫，缓步走到我面前，拿起我手中的茶。他的手很白，骨节突出，这么瘦弱的年轻人是不适合习武的，而且李成空早已步入花甲之年，不会这般年轻。
　　“姑娘所等何人？”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一阵风。
　　“相约之人。”我答。
　　“所为何事？”他饮下我的茶，坐在了对面，眼睛望着窗外。
　　“陈年旧事。”我也别过头不再看他。
　　“你看外面那些人”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只是稍微加重了语气。
　　“他们从早到晚地忙碌，只为今日的生活，他们没时间回顾过去，没时间猜测未来，只活在这一刻，只为这一刻而活。”
　　“那又怎样？”我看着他，“他们怎样与我何干？”
　　他看我一眼，又放眼窗外，“姑娘可曾——可曾活在现在？可曾——可曾为自己而活？”
　　他对上我的眼睛，不等我回答。
　　“悲欢离合总成空。又何必苦苦追寻过去？”
　　我一震，“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你约战之人的儿子，我叫李毅书。”
　　毅书——忆淑——
　　“我父亲已隐居多年，不问江湖之事，姑娘与他约战之事他也并不知情。我瞒下了他。”
　　李成空已隐居多年？那当今的武林盟主是谁？那凤楼。。。。
　　“姑娘好象对江湖之事并不知晓呢。”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李毅书淡淡地解释道，“姑娘应早已察觉，我内力不足，不是习武之材，不如说是不能习武更加恰当，所以——”他盯着我。
　　“所以？”我莫名地看着他。
　　“所以——当今武林并没有盟主！武林早已不需要盟主！凤楼只不过是一个情报站罢了。这里早没有什么武林盟主，也没有什么李成空。无论姑娘有什么事，都请回吧。”
　　他转身便走。
　　“当今武林与我无关。”我站起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武林盟主也好，凤楼也好，都与我无关！我要找的就只有李成空！”
　　他转过头“姑娘若仍旧执迷不悟，毅书也不再隐瞒，父亲隐居在南海竹林，姑娘若想去，便去吧。”
　　他叹了口去，转身走下楼去。
　　“悲欢离合——总成空——”
　　我看着手中的剑，想着李毅书说过的话：
　　“姑娘可曾——可曾活在现在？可曾——可曾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好象，真的没有呢。我从小就是为了师傅的愿望而长大，为了师傅而习武。
　　所以我更不能放弃。要不然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真的白费了！
　　“忆淑”。。。也许李成空并不如师傅想的那般无情吧。

　　在南海竹林，我只找到一个墓碑。
　　我站在那个墓碑前，听着风吹过竹林的声音，感觉空荡荡的。
　　悲欢离合——总成空。
　　生死爱恨——总成空。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我拿出师傅托付的锦盒，摆在墓碑前。原来结局竟然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我与李成空约战的目的，就是交给他这个锦盒。师傅并没有叫我杀掉他，她只是叫我毁掉凤楼，打掉李成空的剑，然后把锦盒交给他。这是师傅的遗愿。
　　我想起师傅的墓碑，上面只刻了一个“情”字。与眼前李成空的墓碑一模一样。
　　两个人，谁都无法放下自己的骄傲，毁掉了一生的幸福。
　　这就是一代宗师的归宿吗？一时的荣耀换来一生的悔恨。
　　我把我的剑恭敬的放在了李成空的墓碑上，转身离开。那把剑是师傅从不离身的武器。名字叫作“红颜”，师傅死前把它传予我，只为于李成空一战。如今，这把剑我已不需要了。

　　师傅死后，我没有可去的地方，只好又回到凤楼。远远的，我看到李毅书独自站在楼下，一身青衣。风吹起他的衣襟，我的心竟然痛了一下。
　　我不要他，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他看到我，笑了起来：“执，你回来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叫执？”
　　他笑得更开了。他的笑很温文，更添了一分书生之气。不过，我很喜欢。
　　“你的师傅对我的父亲几十年执念，你不叫执又叫什么？”
　　这个人真是无所不知吗？我笑。“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当然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的事情，我又不是神。只不过——”
　　他向我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我的父亲对你的师父无所不知，所以我对你，也一样。
　　我从小就很期待见到你。我想我们可以为他们制造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可没看出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冷得很。”
　　“第一次见面时，你还不是你，是你师父的影子吧。”
　　“。。。 。。。”
　　“现在可以为自己而活了吗？”
　　“嗯。”
　　毅书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了凤楼。

　　这段日子，凤楼突然热闹了起来。每天会有很多带着武器的人走进来，有些人身上有很浓重的杀气。我每天坐在窗边喝茶，渐渐预感到会有什么事发生。
　　毅书，你所说的不需要武林盟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的野心，不是我们能估计的。
　　我的铁匠屋铸了一把新剑。那把剑很沉，用起来很不方便。不过剑峰却很快。我每天到凤楼的后院练剑。毅书虽然没有武功，却精通剑法。在他的指点下，我的剑术突飞猛进。
　　“你真的很有练剑的天赋。”毅书曾对我说；：“如果你有那把红颜剑的话，天下第一剑的称号就是你的了。”
　　我不在乎什么天下第一的称号。天下第一又能怎么样？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像师父那样。

　　“毅书，你打算怎么办？”
　　晚上，我们坐在凤楼窗口的位子上，喝着茶。
　　“什么怎么办？”他淡淡地说，眼睛望着窗外。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有事要发生，你看外面的人，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身上的敌意，你感觉不到吗？”
　　“是吗？”毅书的眼神平静如水。我看着他，觉得他就要融化在风中了。
　　我站起身，“不要瞒着我，毅书，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需要人保护的柔弱女子。你的事，如果你不开口，我不会参与。而且——”
　　我把手里的剑横在毅书面前，“我不会拖累你的。我的剑，不仅仅可以杀敌。”
　　毅书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我，他的眼中，流动着异样的光。
　　“执，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你的武功虽高，但你涉世不深，没有实战经验。我怕。。。”
　　“不要把我当作外人。”我说着，收回我的剑，走下了楼。
　　我听到毅书淡淡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放下酒杯。

　　我走出凤楼，来到城外的树林里。我跳到一棵树上，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进了这座城，就到凤楼了？”
　　“嗯。打倒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公子哥，我们就是武林盟主了。”
　　“师父真傻。为什么要同意不起纷争呢？武林是不可能没有盟主的。现在好了，师父一死，我们就不需要遵守什么该死的誓约了。”
　　我纵身从树上翻下，落到他们面前。
　　“想攻打凤楼，先问问我的剑吧。”我把剑拔出鞘，指着他们。
　　“无名小卒也敢出来挡路？”一个人翻下马，“哪里来的小丫头，找情郎找错地方了。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我不必知道。”
　　对面的男子拔出剑。“我是南华山庄的二弟子烨火。听说过我吗，小妹妹？”
　　我不说话。
　　“让哥哥告诉你，见面应该怎样打招呼吧！”他举着剑向我冲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烨火！别跟一个小姑娘浪费时间，我们还要赶路！”另一个人叫住烨火。他的面貌清秀，眼神却比烨火，更加凶残。
　　“噢。”
　　烨火乖乖的收起了剑。重新上马，准备赶路。
　　“你们没听见吗？”我冷冷的说。“想要攻打凤楼，先问问我的剑！”
　　我飞身一扑，剑光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画——眉——”
　　有剑身刺如实体的感觉，两匹马应声倒下。
　　“小姑娘还挺厉害的嘛。大哥你带人——咦？他们怎么还没跟上来？”
　　“你要找的人不回来了。他们中了我们的埋伏，全军覆没。”
　　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七？”
　　阿七握着剑，身上沾满了血。“执小姐，快回去吧，公子很担心你。”
　　毅书知道我到这里来，为什么？
　　“已经来到这里，不拼一次我是不会回去的！”
　　烨火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看剑——”
　　烨火用尽全身力气向我扑来，剑气直逼向我。他的身形突然停在半空中，在我的剑收回鞘中时掉落下来。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点绛唇。”
　　这是师父交给我的杀招，没有用在李成空的身上本就可惜，现在竟然用来对付一个小卒。
　　我转身看着阿七，他已经把另一个人收拾掉了。我们向着凤楼的方向飞驰而去。

　　凤楼，安静的一如从前。只是周围的杀气更浓了。一场杀戮即将开始，南华山庄只是一个序曲。凤楼这个地方，早晚时守不住的。
　　我看到李毅书静静的站在窗口，一身青衣。安静的像一个神。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笑看风云变化。
　　他的笑，仿佛看破一切，又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看着他，感觉陌生而遥远。这是与我相处了半年的人吗？
　　然后，他看到我，淡淡的唤道：“执，你回来了。”
　　我冲过去。有些问题，我一定要问明白。
　　“你知道我去了城外的树林是吗？”我问，不带任何感情。
　　“是。”他答，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就向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你知道我会遇到南华山庄的人是吗？”
　　“是。”
　　“…你利用我？”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吐出这句话。
　　“…对不起。”
　　毅书淡淡的，毫无感情的说。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我死心了。
　　“什么叫不让我涉险？你为我担心了什么？”
　　“我早该知道的。你真不愧是李成空的儿子，天下大业当然是比儿女情长更重要是吧。”
　　“执…”
　　“不要叫我的名字。”
　　“。。。 。。。”他看着我，很伤心的表情，说不出话。
　　“我要走了。”
　　我转身。大步走下楼。
　　“等一下。”
　　我回过头，看着他。
　　“带上它。”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扔了一把剑给我，我接过一看，竟然是红颜。
　　“红颜是我的父亲为你的师父亲手铸造的。你留着它，作为信物，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
　　“总有一天？到坟墓里吗？”我苦笑，还以为他要挽留我，结果仍是赶我走吗？我走了下楼，毅书的手扶上我的袖角，却始终没有抓住。

　　走出凤楼不远，我遇到一群人马。
　　“不要停，直取凤楼！”
　　领头的看到我，并没有准备停下，而是更加加快了速度。我拔出红颜剑，剑气经过的地方扬起沙尘。忽然红颜剑在我周围划出大大的圆，剑光在人群中腾空而起。伴随着的，是蓦然而起的哀嚎和血光。
　　“天妒——红颜——！”
　　四个字念完的时候，我已经血战前行了三丈，三丈之内，血流满地。
　　血水顺着我的脸流了下来。我拖着红颜剑慢慢的，坚定的离开。余光中看到躲在树后的阿七，我苦笑，心刺痛起来。
　　毅书，这场战斗也在你的预计之中吗？所以你才会把红颜剑交给我对吧。你知道凭我手中的那把剑，是无法使出这种残忍凌厉的杀招的。
　　不过你可知道，“天妒红颜”这个招势。你的父亲李成空只见过一次。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师父。
　　我在你的眼中，究竟是什么呢？只是一个武器吗？
　　那么，一个武器的安危，就请你不要担心。
　　毅书，不是我不想帮你，我只是不想被你利用，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
　　曾想过留在你身边，为你挡风遮雨，不让李成空的悲剧在你的身上重演。
　　原来，就算尽了全力，还是有些东西终究无法守护。
　　所以，以后的风雨，请你自己坚强。

　　我隐居在南海竹林，偶尔听到一些江湖上的风声。凤楼的搂主李毅书力压群雄，当上了武林盟主。更传奇的是这位武林盟主，竟然不会武功。
　　我苦笑。
　　他终于成功了。不但在武林上扬名，还当上了盟主。
　　他注定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他是属于整个武林的。
　　他是一个神。
　　悲欢离合——总成空。

　　一晃十个年头过去了。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而我已经厌倦了等待。
　　在南海竹林的生活中，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师父为什么把我取名为执。执，不仅是执念，更是一种执迷不悟。明知是错，却无法舍弃。

　　师父忌日时，我走到李成空的墓前坐下。
　　师父的墓已被我搬了过来，我把他们和葬在一起，随着那把红颜剑。那把剑现在大概已经锈迹斑斑了吧。传递两代人感情的信物，就这样在将来的某一天，静静的，化为尘土。
　　不知这样的结局，他们是否满意。
　　那样的小心翼翼，我和李毅书还是重蹈了他们的覆辙。
　　唯一不同的是，以后不会有人，将我和他葬在一起。
　　我的目光落到那个锦盒上。我拿起它，拂去上面的灰尘，细细端详。盒子的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让师父珍藏了那么多年。
　　我打开那个锦盒，打开的瞬间盒里的干花花瓣在空中艳丽的绽放，轻轻的，被凤吹落到地上。那声音，仿佛在说，我爱你。
　　然后我看到他，一身青衣，笑得那么温文。
　　“执，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