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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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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長沙城內許多人家才吃過飯,一家大小正坐在屋裡取暖。暖色的燭光在桌上搖曳,在飛機的轟鳴聲和炮彈炸裂時發出的驚天動地的爆裂聲中驚恐地顫了顫。男人女人的驚叫和哭喊從城中各個角落響起。
這時候的齊鐵嘴還坐在房中寫信。頭頂的電燈不住地搖曳,手下筆跡卻是極穩——
[玉華吾妻,我此次隨九門各家固守長沙,任務重大,長沙的得失,有關抗戰全局的成敗。我身為國人,守土有責。倘若戰死,你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顧。他日改嫁亦可,如可生活安康,則我含笑九泉矣!希吾妻勿悲。夫字。]
把信紙細細疊好,裝進信封,壓在書桌的玻璃板下。取出抽屜里的短刃,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被妥帖壓好的信封,齊鐵嘴迅速離開了書房。
這是家書,也是遺書。
他年輕的妻子玉華正在宅子的另一頭熟睡,在夢中不安地翻了個身。
他這頭尚未進入狀態,那頭解九已經舉槍乾淨俐落地擊穿一個日本兵的頭顱,下一刻冷不防被一個從巷子拐角陰影處衝出來的日本兵牢牢抱住了大腿。解九大驚,條件反射地用槍柄去砸,卻在最後一刻堪堪住了手。
那個牢牢抱住他大腿的是個少年,身上的日本軍裝已經是殘破不堪,連頭盔都不知道丟到了哪兒去。年少的臉上滿是炮火染上的灰蹟,閉著眼用日語哭喊著:
“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不想死!”
之前擊殺了無數日本人都毫不遲疑的解九,握著槍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頃刻后扳機被扣下,日本少年的身子軟軟地滑到在地。
解九用沒有握槍的手虛虛地抹了抹少年臉上的血:
“……好好睡一覺,下輩子就該是太平盛世了。”
下輩子就是太平盛世了,你我各守家園,山河為界,再不相犯。
還沒走出幾步,一顆炮彈落在不遠處的一間房屋上,爆炸掀起的強風使得他身側的磚牆轟然倒塌,將來不及閃躲的解九壓在了下頭。
高壘的磚堆好一會兒都毫無動靜。半晌才有一隻髒兮兮的手掙扎著伸出來,上頭還掛著考究西服被劃破預留下的布條。
另一頭的陳皮阿四走在彎彎曲曲的巷子里,夜色掩埋了身形,能聽見女人的嘶聲哭喊從某戶人家內傳來,伴著幾句日本話和東西翻倒的聲音,心下一動,單手撐墻翻進了院內,落地動作矯健如豹。瞟了眼院門內側被槍打破的銅鎖和被刻意放下的木栓,嘲諷一笑。腳下步伐不停,直奔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他闖進門的時候那個日本軍官正伏在女人身上律動,連槍都來不及握好就被他折斷了頸骨。被日本軍官侮辱的女人他見過,是自家一個夥計的媳婦。眼前回閃方才進院時角落里那個夥計的尸首,又看看眼前女人了無生趣的神色,他轉身拔腿就走。
還未走出十步,便聽見身後一聲沉悶的槍響,以及重物墜地的聲音。
他頓了頓,沒有回頭。走出院門的時候和握著槍一路掃蕩過來的張啟山打了個照面,冷冷哼了一聲,翻身上牆頭走了另一面。‘別礙著你四爺我殺鬼子。’他這樣想著,手中鐵彈子又彈無虛發地放倒了幾個日本人。
吳老狗這頭一開始倒是挺風平浪靜的,除了一出門就遇上了幾個日本兵,被他一刀一個迅速做掉之外。他正想著要不要回家一趟先把這濕漉漉粘膩膩的衣服給換了的時候,腳下就不自覺地拐進了一條暗巷。狹小的巷道里兩個士兵糾纏著滾在一處,遍身淋漓的鮮血,染紅了身上的軍裝。
他反手握著刀迅速靠近,憑著軍服未被染紅處的顏色辨出敵我,往日本兵的脖頸便是狠狠一劃。本已經占了上風的日本人一臉不置信地捂住傷口,發出嗬嗬的嘶吼,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睜著不甘的眼睛斷了氣。
他轉身欲走,卻被一隻染了鮮血的手扯住褲腳:
“幫……幫我一把。”
看了一眼對方身上的國軍軍裝和腹部深插的刺刀,沉默著手腕發力,方才飲過日本人鮮血的刀刃又淋上了中國人的血。
用雙指隨意揩了揩刀上的血,他撿起對方掉落在一旁的槍,數了數裡頭剩下的子彈:
“還剩十顆。一顆一個,找十個鬼子陪弟兄你上路。”
地上緊閉雙眼聲息全無的國軍臉上有淺淺的笑意,仿佛眼前面對的不是永無止境的黑暗,而是家中熟悉的門環,只要輕輕扣下,年邁的老母親便會一邊應著一邊把門打開。
吳老狗提著槍沒走出幾步,就看到前頭磚堆里鉆出一個人來。他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近,看到那人側臉的時候一下子沒忍住噴笑出聲:
“小九九!你怎生鬧得這麼狼狽!”
解九一臉沒好氣地瞪他:“問我幹嗎!去問那挨千刀的日本飛機啊!好扔不扔硬往老子身邊扔!”
吳老狗仍是忍不住地笑:
“該!今個兒出門的時候沒去找老齊算卦吧?”
“我都沒買東西,算什麽卦!”解九整了整身上已經破破爛爛的西服,把破成條條的地方撕下來扔掉,抽出吳老狗腰間懸著的刀:
“借我用,槍不知道被砸哪兒去了。”
“我日你記得還啊!老子的刀金貴著呢!”
“知道啦!”解九沿著巷道邊走邊回答。
吳老狗想了想,還是補上一句:“親手還!”
他轉過頭正想往反方向走,卻被站在身後的張啟山嚇了一跳:
“喲,張大佛爺。”
張啟山盯著他看了半天也不開腔,吳老狗被他看得發毛,訕訕地抹了把臉:
“我臉上有什麽么?”
話音未落就被一襲軍外套罩到了頭上:
“衣服濕透了,穿上。”
吳老狗這才記起自己這件一出門就淋了滿身血的倒楣催的衣服。注意到了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被夜風這麼一吹是有些透心涼的意味。緊了緊身上的軍裝:
“謝謝啦。”
“不用。”
霍仙姑走的那條道日本人多了些,殺到最後果斷把短刀插回腰間刀鞘,奪了一個日本兵的步槍扛上肩頭,見一個就給他一梭子。可是用槍有個麻煩就在它得換子彈,好在日本兵的身上都帶著幾個彈夾,她彎腰撿拾彈夾的時候被一件物什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張照片,落在血泊中被稠艷的鮮紅浸染了半邊。
原本無意細看,只是那張照片上的臉有些熟悉,是對門那戶人家的小兒子和他上個月剛娶過門的妻子。他們結婚那天對門還送了喜糖過霍家來。
她看著照片上男人清秀乾淨的臉,又看了看眼前這具怒目圓睜的尸首,忽然就想起小時候在書上看的一句——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春閨夢裡人。
有隱約水跡稀釋了臉頰上不知何處沾染上的血跡,融成新嫁娘枕邊溫柔的淺紅。
可憐無定河邊骨。
她還沉浸在莫名的情緒之中,背後一溫,竟是一蓬鮮血從後頭噴染而上,將身上紫色的旗袍都勻成了黑色。她一驚,轉身去看,只看見黑背老六舉著刀站在她身後,刀上有血一滴一滴地滑落。地上是身首異處的日本軍人。
霍仙姑何等聰明的人,立刻明白過來是黑背老六救了自己一命。當即盈盈下拜:“多謝六爺救命之恩。”
黑背老六離開的腳步停了停:“蹲在那裡又不能替他報仇。”
她撲哧一笑:“六爺教訓得是。我這便去替。他。報。仇。”咬字極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