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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太源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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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太源师兄。”弯腰行礼。
靡靡软语,如玉珠滑筝,净水泛波——坊间传闻,天德七年,瑞宁公主临灵鹄台,共其姐低唱一曲,竟引出妙音灵鸟于上空盘旋鸣和,曲终方去。
半年未曾开口说话,李瑛都快忘记自己的声音。
翘脚坐在树墩上叉鱼的太源闻声弹跳而起,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纸扇,“啪”地打开执于胸前,扇动额前散落的几缕长发,作不羁文士状,踱步潭边。
吟了两句酸诗,太源脖子快要扭到背后都没发现第三人的存在。
凑到李瑛跟前,太源往外冒光的双眼牢牢盯住李瑛嘴唇的位置,用难以置信地语气催促道:“师妹,再叫一声师兄听听?”
李瑛依言唤之,挪退数步。太近的距离,不习惯。
纸扇落地,嘴撑得能塞下三条烤鱼的太源像被五雷轰顶,叫着“人不可貌相但这也过于离奇”转身噗通一声扎进了水潭。
很快,被他弄出的动静平息下去,波平如镜。
也许他在水里睡着了吧,李瑛正这样想着,忽然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浑身湿透的太源直直射出水潭,在空中翻转几圈后双脚落地,紧接着扔下一句“师妹来日再叙”,跑了。
没跑几步,折返身宝贝似地捡起纸扇,跑的不见人影。
第二日早课,被众人遗忘的李瑛,无辜狠挨一番明刀暗枪。
因那刚被放出思过室的太源师兄。
倒不是她曾与这位据闻在女弟子中备受倾慕、男弟子们也颇为崇敬的宗门俊杰独处一事被人知晓,而是太源并未胡乱夸口,他确实是修真天才。
天才总会被用来互相比较。
不同于一年就结成金丹,连元婴期也指日可待的太源,李瑛的天才资质在他们看来名不副实——也未去想,师父不理、师兄妹们厌弃的她,全靠自己领悟最初篇法能达到与他们这些弟子相等甚至更高的境界,绝非易事。
一个是天上骄阳,众人仰望;一个是地里烂泥,人人可踩。
又隔了几日,李瑛终于迎来期盼许久的身影。
天色尚早,光柔景媚。
太源背抵满冠芳华的大树,漆黑如墨的长发懒懒地拨弄在一侧胸前,一只手揣进袖口,一手优哉游哉地抖鱼竿,也不知是想钓鱼还是惊鱼。
只在腰间松垮系着一条破烂布头的蓝色宽袍被微风吹鼓得圆了几分。远远望去,缤纷跌落的小花划过他时像晴空下的白雪。
上前问安后,李瑛开门见山说出意图:“太原师兄,听闻你已有金丹修为,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太源皱起眉头。
看来是不成,李瑛笑自己果然是痴心妄想。太源师兄愿意与她说话,却不一定有那闲工夫为她解惑。
“师妹,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话没对师兄说?”太源平视远方,神色淡然。
“请恕师妹愚鲁,不知师兄所言为何?”李瑛毫无头绪。
“好好看看你的眼前。”太源冷冷地道。
莫非……太源师兄是在考察她的道心?但是她的见识浅薄得紧。
李瑛举目四望:是水面倒影,镜花水月、虚实之道?游鱼戏水,鱼非鱼、鱼乐我乐之道花开花落,生死自然之道?水边有木,木可生火,相生相克,分时化育,五行之道?
“气煞我也!”太源恼怒地将鱼竿摔落在地,伸指指向自己的脸,痛心疾首地说道,“师妹!如此俊俏的师兄就在你面前,你居然还能分心?为何不投怀送抱打情骂俏,提议共游山水,发展师兄妹之情!”
重重吐了几口气,太源忽地拔高了声音:“师妹啊,师兄知道你可能自知不够貌美,怕被我拒绝,但是你不来尝试一下,又怎知结果如何呢?来吧,不要怕,啊哼~”短短的尾音将挑逗与诱惑诠释得淋漓尽致。
看来传言非虚。
一年前,清鸿宗主之女太凌邀其几位同为修真名门的闺秀至天道宗小聚,却因太源四处撩拨,掀起一阵醋海风云,昔日好友反目成仇,斗法中掀掉一座山头。
宗主自是勃然大怒,但一是太源乃他最为看重的几名弟子之一,二是……掀山的包括爱女太凌。
打杀不得,只好将太源扔去思过室修身养性,略作惩戒。
被关了一年,太源眼里母猪也能赛仙子?
不,李瑛可不这样想。她如今的丑陋面貌,别说是女子,连人都称不上。
难道他玩心大起,想羞辱作践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
松了口气,李瑛按捺住转身离去的冲动,顺着太源的意邀其一游。
纵使他要侮辱嘲弄又如何?修炼法诀中她有几关键处不甚明了,拖缓了修行的进展,若得到他一句两句提点,破除障碍,必可突飞猛进。
“不,我拒绝!”太源赌气地别过头,“师妹你缺乏诚意!欲求于人,应以诚意待之。有个故事,数千年前,某小国一名……”
李瑛恭谨地伫立一旁,适时应上两句“师兄教诲必当铭记于心”“师兄所言极是”,好似一尾应声虫。
成效良好,太源许是从未遇见过如此尽职尽责的听者,欢喜之下一口答应李瑛指点课业的要求,但是有条件:唱小曲儿给他听。
沦为卖唱女,李瑛不愉的神色落在太源眼里。
眨巴眨巴眼,太源摩挲起李瑛的小光头:“师妹啊,笑一笑十年少,来给师兄笑个……咦,头发长出来了,有些扎手,哈哈,真好玩。”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脸庞,李瑛想要止住灰噩眼里聚拢跌落的水汽,却徒劳无功。
为何?
被同门恶意欺侮、被师父虐待,他们未把李瑛当做人,李瑛也未将自己看做人;反倒是太源轻浮的戏弄之举动,令站在他身前的自己像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是人,难免脆弱,因此半年来铸好的堤坝被捅了个口子,积压的负面情绪化作泪水汹涌而出。
嗯啊半晌,手足无措的太源举着长袖胡乱往李瑛脸上蹭,小心翼翼地道:“师妹,师兄我绝世英明、天资纵横,为你解疑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虽然师兄觉得更有可能是摸了你的脑袋有了肌肤之亲,打从心底仰慕我的师妹你因此喜极而泣,但是关乎到女孩儿的颜面与声誉,师兄是不会说出口的,放心,师兄没这么想也不会说出口,相信师兄!”
“……那多谢师兄体谅。”李瑛回道。
接下来数日,太源果真言而有信,应了他的承诺,每日午后到此指点李瑛——唯一不足的是太源着实话唠,千句里有九百九十九句是李瑛毫不关心的废话,要么是门派八卦,要么是天文地理一通胡侃,剩下的就是太源的自吹自擂。
但这千中之一也让李瑛获益良多,修为精进。
卖唱女生涯在李瑛确定所获知识足够她用至金丹期后结束。委婉表示不用劳烦师兄后,李瑛开始着手寻觅另一处可供她修炼的水潭。
至于太源怎样想……与她无关。
翌日早课完毕,李瑛去丹房在冷眼中领了每月份的丹药后回到孤鸿殿时,隔着飘渺云雾遥遥望见整体白玉石所筑的长阶前扎着一蓝点儿。
待下了仙鹤,蓝点儿也清晰起来。
捧着硕大饭盆,时不时扒拉几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太源蹲在殿门前不安分地东张西望。
瞧见李瑛后,他两眼一闪,随继脸一变,八字眉,垂着眼,满脸哀怨得快能挤出几斤苦水。
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也看不清他脚下是如何走动的,像是直挺挺地飘行了过来了,嘴里喊着:“师妹啊……师妹啊……你好狠的心肠……师妹……啊……”
真是大白天里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