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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但使相思莫相负 ...

  •   天宝十一年四月,天还有一点冷。
      王鉷其弟王焊密谋邢縡举事,事败,上赐死。此案牵连甚广,杨国忠借此排除异己,清流一派几被肃清。礼部侍郎谢子桥遭诬落狱,秋后问斩。左金吾卫大将军萧日影携金凤拜访杨府。翌日朝会殿前求情长跪不起。上不悦。杨国忠为之言,并进金凤言祥瑞。上乃改谢子桥流放岭南,削其职位,终身不得朝谒。谢子桥吟《在狱咏蝉》,自焚而死。萧日影请调天策府,上允。

      萧日影把玩着手中玉佩,单腿跨坐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院中花树。
      谢风闲还在昏睡。
      裴元自他房中推门而出,萧日影撇头看了他一眼,裴元点点头,注意到他一直把玩着玉佩的动作停了下来,或许是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然而男人眼中的光深邃而冷冽,像是一层透明深重的冰壳,将他的思绪隔绝其中,让人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正是今晨,萧日影醒来第一件事是问他今日何日,裴元检查了他的伤口,道:四月三日。萧日影猛地起身,不顾裴元阻挠,出了院子向三星望月奔去。三星望月乃是谷中三座高耸的石峰,最高一峰上建有“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摘星楼,以及谷主东方宇轩居室觅星殿,因石峰陡峭高耸,所以极是显眼易寻。午时萧日影才回小院,无人知道他去三星望月做了什么。
      对视片刻后,男人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碧水跟在裴元身后,将萧日影的举动看在眼里,她嘟了嘟嘴,小声抱怨道:“真无礼。”
      萧日影忽地回头,单腿横跨越过栏杆,潇洒起身,天策府制式的银靴重重踏在地上,“啪”地一声。
      碧水猛地瑟缩了一下,窜到裴元身后。
      裴元无奈摇头,牵过碧水,抬头道:“再过半日,便就该醒了。”
      萧日影点头,径直向前,与裴元擦肩而过的瞬间,裴元听见他低声道:“多谢。”
      男人的嗓音低沉喑哑,像是指甲挠刮着墙壁或是匕首切割着金属时发出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至极的声音。
      裴元看着他的背影,眼前闪过方才对视时他的目光:一种冷冽的、毫无温度的,但却同时使人感到正在被十分专注地注视着的目光。不知出于何种情绪,裴元叫住了他,道:“你的嗓子,或许还可医治。”
      身穿深红色缇衣的男人此刻已经走到门边,一手搭着门框,没有其他动作。一阵廊风吹过,绛红袖袍被风掀动,露出男人掌间玉佩莹润通透的一个边角。
      “无妨。”他冰冷嘶哑、没有温度的嗓音响起。似乎无论与他说些什么,男人的回答一律冷漠刻板,像是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带着一种敷衍般地漫不经心——即使谈论的话题与他自身密切相关。

      萧日影看着门板上的花纹,祥云缎带,灵动而飘逸,像是流动温柔的水,又像是奔腾无形的火。
      他似乎感到了咽喉间一阵灼烧般猛烈的疼痛。
      熊熊烈火、四处弥散的烟灰、残碎的木椅桌案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梁柱倒塌的轰隆巨响……怀中人苍白的,映着火光的面孔。
      留个纪念吧,他想。
      当年那场大火连灰烬都已散去,高墙深院荡为寒烟,他在最后关头舍身救下谢风闲,却对谢子桥无能为力,而这一切陷入昏迷的谢风闲全然不知,萧日影领旨而来,自身也负着调往洛阳天策的军令,大火堪堪熄灭,天还未亮,他等不到谢风闲清醒,便不得不启程上路。
      一去三年。
      对谢风闲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从少年时代便烙印在他生命中,日复一日日重一日。三年,也许不过是他人一晃而过的时间,对萧日影来说却漫长至极,思念令他几乎发狂。如同一头困兽,只能靠着大火残留下的嘶哑嗓音,徒劳地抵御胸口空洞般纠缠着他,无休无止的折磨。

      萧日影伸手推开房门,扫视一圈。桌案不见当日混乱,已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笔墨纸砚均按原先顺序摆放,与往日并无二致,似乎那半日荒唐半日血色只是一个混乱无序的梦。银枪被擦得干净锃亮,正靠着墙。
      绕过屏风,他看见榻上的谢风闲还在昏睡。轻阖着双眼,纤长的眼睫在他下眼睑上投下一圈阴影。挺拔的剑眉紧锁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萧日影站在塌边,无声地看着他,竟似是痴了一般。
      谢风闲生的风流俊俏,萧日影少时便有所体会,尤其是他笑起来,眉眼明艳,大约就像那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城中少女见了他无不面红心跳。只如今他闭着双眼,面色苍白,眉间神采被病容敛去,竟似是一尊轻轻一碰便会破碎的琉璃玉人,脆弱而不真实。
      ……他会恨他么?恨这个差不多可以说是杀了他父亲的人?
      他会吧。
      屏风镂空处投射进来的光线将萧日影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谢风闲的眼睫微微一颤。
      萧日影猛然一惊,意识到已是傍晚,按裴元所说,谢风闲怕是要醒过来了。他俯下身,对上谢风闲挣扎着睁开的双眼。
      谢风闲的眼睛里茫然未褪,似乎还没有从昏睡中清醒,他看着萧日影,恍惚道:“我是死了么?”
      眼中竟有些欣喜。
      仿佛一只巨大手掌狠狠掐着心脏,胸口一阵酸痛。萧日影摇了摇头,低声道:“不。”
      谢风闲猛地一颤,他垂下眼,犹道:“可是我看见你了。”
      萧日影沉默不语。
      谢风闲面色惨白,看着他道:“你什么都记起来了,是吧?”
      萧日影点了点头。
      像是忽然之间,谢风闲满脸倦怠,他别过脸,转身背对榻前的男人,轻声道:“你走吧。”
      似是累极,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
      萧日影并不动弹。
      谢风闲闭上眼,仍是重复道:“你走吧。”
      等了片刻,站在榻前的男人却始终不曾迈出一步。
      谢风闲叹了口气,道:“你既什么都记起来了,我也不能再自欺欺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刺了你一枪,全当一笔勾销……你走吧。”
      萧日影似乎铁了心不肯走。
      谢风闲忽地烦躁起来,他猛地转身,却是伸手去推榻前的男人,口中仍固执道:“你走吧……你走啊!”到最后竟是大喊。
      萧日影沉默地任他推搡,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谢风闲忽地停了手,看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好,我走。”
      言罢掀开薄被,起身下榻。
      谢风闲只身着一条里裤,露出上身缠着绷带的赤裸身体,可他管不了这么多,既然萧日影不肯走,那么他走!
      男人忽地一动,将他拥入怀中。
      谢风闲满鼻都是萧日影身上一股不可撼动地男子阳刚气息,他沉寂一瞬,猛地挣扎起来。
      萧日影将下巴抵在他肩上,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势环抱着他,灼热的鼻息喷在他颈项,哑声道:“伤口还疼不疼了?”
      谢风闲冷笑道:“与你何干?”
      胸前那伤口正是那日他刺了萧日影一枪之后自戕所致,也正是这一枪让他昏睡至今,若非裴元,也许他便真的死了。
      萧日影隔着绷带抚摸他的伤处,手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自然与我有关,你想陪我一起死。”
      谢风闲忽地不再挣扎。
      萧日影的掌心干燥而灼热,即使隔着一层绷带皮肤仍能感受到那种沸水般滚烫的温度,谢风闲打了个哆嗦,反问道:“那又如何?”
      男人低低一笑:“你爱我。”
      声音低沉沙哑,却是万分笃定与不容置疑。他扳过谢风闲的脸,没有给他喘息挣扎的时间,低头给了他一个缠绵激烈的吻。
      谢风闲许久没有回神,直到萧日影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剧烈地挣扎着,一口咬住在自己口中翻搅的舌头,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开来,萧日影闷哼一声却并不停止。
      他双手胡乱推拒着,忽地感到掌间濡湿,手指上粘稠温热液体带来的触感,以及空气中忽然爆出的血腥气息都告诉他那是鲜血。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就像那一日他手握银枪,鲜血流淌了一整手。
      萧日影放开了钳住他下颚的手,低声笑了起来:“伤口似乎崩裂了,怎么办?”
      谢风闲抬腿给了他一脚,男人敏捷地避开,顺势将一条腿架在他腿间,粗壮有力的大腿抵着他的胯,轻轻摩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鲜血从男人胸前的缇衣上流淌出来。
      谢风闲颤抖着别开了脸。他想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无济于事。恐惧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手上的热烫的鲜血似乎又将他拉回那一日,他闭上眼,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道:“我累了,萧日影,我玩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但使相思莫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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