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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 夜阑听更漏 ...


  •   章三夜阑听更漏

      1、

      “成兄——”,方应看话说到一半,方意识到怀中的人已失去了知觉,看着那张近在咫尺苍白的脸,他苦笑一下,放下垂帘,对掌辔的任怨吩咐道:“回府,快。”
      任怨面色微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他转身坐回车首,手中一鞭甩开。
      车厢内一室幽暗中,方应看目光微动,沉默得看着无情青白的脸。
      无情,你这样安静的躺在我怀中,还真有点让我不习惯啊。
      方应看的手在那失去血色的唇上沾过,触手处却是带着死意的冰凉。些许的寂寞苍凉翻上心头。眉微皱,出指如风,连点无情腰间数处大穴。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任怨在帘外禀道:“方小候爷,有人拦车。”

      月色依旧朦胧
      锦绣白衣的方小候爷大马金刀得跨在马车上,他拔剑,笑,淡若春风,对来人道:“请请请请。”
      他一连说了四个请字。
      天下第七有点头疼,面对这个打不得骂不过的方小候爷,谁都会有点头痛。就象他刚才不过说了一句想搜搜行刺相爷的刺客。方应看就嚣张仿佛要拆他的神通候府一般。
      剑已在手,他却不得不攻,他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啊,正在天下第七感伤这碗江湖饭难吃的时候,突听得一声梆子的轻响。
      听到那一声响,天下第七神色却微变,他攻也不攻了,查也不查了。抱拳,立退,消失于夜幕中。

      马车一路进了神通候府。
      方应看看了眼兀自昏迷的人,伸手将无情打横抱起入了房。
      天下第七虽撤退,但他已经起疑,也许不久后蔡京也会有同样的疑惑。
      任怨也在看着他,明天,不,也许今夜米有桥就会知道他救了无情的事,然后呢,会是失望还是猜疑?
      有桥集团,方应看笑了一笑,以他人之名作为他方应看势力的名字,不仅仅是尊敬那么简单。

      汴京的月色浸在姣红鸳帐中,明明白白是伤尽六朝烟水的风流。
      帐中人依旧在沉睡,白色的单衣在幽红的光中,让人有无限种可能的遐想。
      方应看正坐在床边,他在看着,无情的手正握在他的手中,脉息微弱,其伤不假。
      无情,这是你的选择么,今夜选择了我的车轿,是将神侯府和有桥集团的利益绑在了一起么?
      又或者今夜你只是无情,我只是方应看?
      夜风清凉,这一个长夜却已然将尽,方应看的眉跳了跳,一抹戾气闪过他的眼中,他眼微抬,挑眉冷笑。
      无情,既然你敢落子,我自然应局。
      他撩衫上榻,伸手放下帐上的钩子,一缕指风弹出,红烛跳了一跳,寂灭了。

      一声梆子从极静处传来,四更已至。
      这一声绑子响起却是一个信号,一个动手的信号。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样一个夜晚的风月无边却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院外墙头黑影一闪,无声无息没入院中,掩过暗卡,映上窗纸是狰狞的黑影,那看不清面目的黑影以指点破窗纸,眼中方闪过一抹狂喜。
      却见屋内帐中突然缓缓伸出一只手,食指微弯,拇指微搭,中指微弹,那本是一个可以拈花微笑的姿势,却是催魂夺命的指。
      ——指力隔空破风
      窗外黑影突然一晃,发出一声闷哼,一缕血线溅落,那人显是已经中招。
      黑衣人脸色微变,却又听得一声梆子从极静处传来,黑影就此隐没,屋内的人却也并未追出。
      之后便是重归风月无边的寂灭。

      翌曰清明
      方应看起来,整衣,喝燕窝粥。
      无情却已不告别去,却留案上一纸:三曰后,申正,万安渡口。
      翻过来却是一句:放舟落曰偶径行,吴下琴川古有名。
      看罢,方应看心情大好。

      三曰后
      江畔 申时已过,夜幕未临。
      那芦苇畔,碧波间,无情坐于船上,自在悠然抚琴。
      飒风过,白衣人影一闪已立在舢板上,折扇轻摇,一身月白色的公子长衫,说不出的潇洒适意,方应看一向是锦衣玉食惯了的,所用之物无不务求精美,此刻身着这不知从何处翻出的旧衣,顾盼之间却别是一段风流自许。

      无情看在眼里,心下不禁婉尔。却道:“方小候爷真是胆大妄为之人。”
      “怎么?无情兄是在夸在下么?”方应看目中带笑,“不过这天下间,却还没有我方应看不敢做之事。”
      虽知眼前的人是玩笑之语,那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霸气却让他心下隐隐一怔。无情微带一抹冷笑,淡道:“推血过宫之时,却逆行真气,妄用伤心小箭之法,在下该说方小候爷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无知。”
      “无情兄”,方应看手微抬,折扇一甩,当胸,白色扇面上笑剑公子墨迹淋漓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展开:“你这个样子,知道的人很明白你想对我说声谢谢,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欠了你百八十万两银子没还呢。”
      目光自那华丽无匹的扇面上扫过,无情淡淡一笑,既未反驳也未赞同,却问:“小候爷可知,成某邀小候爷此来,所为何事?”
      方应看看了他一眼,颔首:“方某本想假做不知,可惜,想来无情兄为君子,接下来必坦言以告,此情此景,谈及这世间的魁魅魍魉太过俗气,太过无聊,却白白浪费了这好山好水的钟灵之气。放舟落曰偶径行,吴下琴川古有名。琴川通衢却是江南,无情兄是为江南之事邀在下助拳么?”
      “此其一,江南七府已有其三折于夜半更漏催魂,全无线索,每次杀人之后,只留一句壁上题诗:夜阑听更漏,令旗挟风雷。如今,江南武林人人自危。方小候爷虽非君子,想来既然志在天下,当也不愿坐视后院起火,成某特邀方小候爷同行这一趟江南”,无情白他一眼,不理,继续缓缓以告,“方小候爷也未必就不乐意了。”
      “江南七府年年为大内进贡绣品,与无情兄府上似乎也有些渊源。此次江南七府的案子也许能找到当年成家那桩悬案的线索。”
      方应看所说的悬案便是指当年祸及成家满门的灭门血案,无情也在那成祸事中失去双足,如今二十余年过去,当时的稚子已长成今日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之首,可那桩血案幕后黑手一直成谜。
      以方应看的实力能查到这些,无情并不感到意外。
      “此其二,家母出身江南七府,此番江南七府一案做案的手法与当年颇有几分相似。小侯爷有心了。”无情眼神微暗,那一段血案如今于他仍是难以碰触的回忆么?
      将视线投向远方,方应看喃喃低语:“除此之外,我方应看却也是有情之人啊。”
      独坐斜阳中,无情恍若未闻。

      垂柳依依,水波轻荡,船儿的前方正有斜阳万点轻跃,几许鸥鹭翩迁。
      船首二人一站一坐,江风徐徐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条江湖路原也并非尽是寂寞。
      由河入江,下琴川,入吴,小舟正是驶向江南。

      3下

      两岸山如画,相看两不厌。
      对于方应看来说这一路水路似乎是心里梦里眼底眉稍求之不得,至少看上去,方大少对这一段旅程颇为满意。
      他一路细细看来,直看得山也青了,云也深了。
      唯愿这条水路没有尽头。
      他扇着扇子,笑得自得意满,直到他听到一声呼唤。

      公子如玉,温良端方。那顺流而下的画舫上正站着这么一个人,他一只手扶在栏杆上,一只手中执着一把描金画彩的折扇。斜阳照着他的锦锻白衣上,看起来比方应看还要方应看,而他手中那扇上也题有字。
      “我没看错吧?”
      “你没看错。”
      那在夕阳下那把很扎眼很碍眼很惹眼的扇子面上正中偏上三分处赫然题的正是方应看三个字。
      方应看回头,看向无情,一脸疑惑,“他如果是方应看,那我是谁?”
      无情道:“看来,你只好不是方应看了。”
      “虽然不太情愿,但不得不承认”,方应看看着身后那艘金碧辉煌的画舫,无奈得叹口气,“他看起来确实要比我更象方应看那么一点。”
      “兄台”,站在那画舫上的锦衣公子又招呼了一声。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一晃之间,那艘画舫便已到了他们的身后,那画舫的船身比他们身在的这艘小船整整大了十倍有余。
      此刻他们的船在那艘画舫船头冲起的浪中已经有些许颠簸。
      方应看讪讪得看了一无情,那意思分明是有点嫌弃。
      无情淡淡的回看了一眼他,那一眼却方应看看得很明白,那眼中的意思分明是说:不喜欢就下船,爱留不留。
      方应看忙识趣得迅速向后退一步,和眼前的画舫划清界限。

      那公子鞠了一礼道:“二位兄台稍待,在下见二位的船无人力划动却可破浪前行,不免心下好奇,特来求教。冒昧冒昧,见怪见怪。”
      方应看哈哈一笑道:“夕曰诸葛武侯木牛流马之术何等精妙,区区一叶扁舟何足道哉,兄台见笑见笑。”
      方应看虽然有温文之名,但其实平曰这么拧着舌头说话的时候并不多,和那些高官奸商相处他更多的是嘴上抹蜜,脚下下拌,骂起娘来比谁都狠,像这般斯文有礼的时候还真少,此刻他好像和眼前这位公子干上了。
      “哈”,那温文公子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兄台真是幽默,在下方应看,前去镇江,行程紧急,憾不能与君深谈,就此别过,若他曰有缘,期待与兄台重逢。”
      他看了无情一眼,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水急船速,扬帆上路。
      “一定有缘,一定有缘”,方应看抱拳别过,看着那艘画舫消失在茫茫碧波前方,他叹息一声道:“我突然觉得方应看也蛮讨厌的。”
      无情颔首,“余深以为然,久矣。”

      长江一窝鬼当然不是鬼,他们是人,七个人,七个比鬼还凶的人。
      长江一窝鬼的名头并不好听,他们的人也不好看。
      当强盗要当得诗情画意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长江一窝鬼长得一点都不诗情,行事更一点都不画意。
      狭窄的船舷边他们就这么执着刀逼着人象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夜黑风高,浪急水冷,这一落水只怕生机渺渺。
      然后他们把画舫的桅杆砍了,甲板上也泼了油,火光中七条黑影纵身跳上系在船畔的小舟,丢出手中的火把,扬长而去,身后是能将一切烧得淅沥糊涂的火。

      两岸山峦苍苍,山峦间大江无声无息得奔流着,一叶扁舟在冷月下群山中静静穿行。方应看正躺在船板上看天上的星星,新制的船板很干燥,有刨花屑的香味,满天繁星映在他的眼中,竟然有点透明的褐色,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有些微醉意,不成曲的小调让他哼哼叽叽得哼着哼着更加得没曲没调了。
      ——此山此水此月,其实,他是想要饮一杯酒的。
      方应看其实并不很喜欢酒,和无情不同,他饮酒不为求醉,不为清醒,他只在某些场合喝酒。比如和江湖人,他可以喝得很豪气,让你以为他与你有过命的交情。
      比如官场往来,他也可以喝得很喜庆,场面话一句也不会错,半点也不会拉。
      该醒的时候,他决不会醉;而该醉的时候,他也决不会醒。
      浮华俗世,权贵天下,哪一样不使人醉,他抛不开,也从来不想去抛开。
      他已在醉中,何必再以酒求醉?

      月影披在船首白衣人影的身上,那光影在衣服褶皱处略作停留后流泻而下,将那影子晕成一个如远山剪影般干干净净的轮廓。此刻他手中正持了一只青瓷的杯子,杯中无茶无酒,而是一杯清水,他修长的指正握着杯的边沿——他的指节是消瘦的,是有力的,却比那青瓷的质地还要苍白上几分。
      无情在看空中那轮月,如墨漆黑的眼中是一种清醒到淡漠的疏离。
      夜静如斯,无情如他却不能在这乱世中举一杯酒,负手闲处,沧海寄余生。
      他不能饮酒,不能喝茶,茶酒使其过于清醒——他知道自己所坚持的,所卫护的,所在意的——在这昏昏乱世知道这几样已经是过于清醒,徒惹烦恼。
      他看得穿,却不肯醉,他只能举杯饮水,饮水者冷暖自知——这一蓑风雨的江湖,冷是什么,暖又是什么?
      方应看就在他的不远处,遥对他举起杯,平日笑起来红尘迷醉的眼睛竟比漫天星辰更加明亮。

      人总有落魄的时候,但落魄的时候却比得意的时候还要神气那如果不是脸皮太厚就实在是心理承受能力好得超出常人。月光下,那顺水漂流而来的方应看双手紧紧趴在一块木板上,人在水中沉沉浮浮的,一身锦缎白衣拖在水里,早已泡得不成型,他头上挂着拉拉杂杂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可是他的精神也不见得多沮丧,老远就挥手叫开了:“两位兄台,我们真有缘啊。”更要命的是他手中还握着那把金碧辉煌的折扇,这一招手,那扇面展开,那扇面的方应看三字的墨迹早被水泡得不成型了,但偏偏还能让人认得出依稀就是这几个字。
      方应看嘴角一阵抽搐。
      在听到第一声响动的时候,方应看便已飘上了船头,此刻他立于船首,隔着老远便遥遥可见冲破江上迷雾的火光,他皱眉,“长江一窝鬼?”在这长江第一关处以此种手法劫夺过往船只一直是长江一窝鬼的手笔,长江一窝鬼武功也不能算很高,但仗着水性了得,纵横这长江江面多年,官府数次围剿都是无功而返。说来也奇怪,突然一夜之间这长江一窝鬼便从这江面上消失了,这长江水面上从此也平静了下来,这一晃便是三年。江湖的传说很多,却没一个能说的清。
      是那艘画舫实在太过招摇拉风,才被这窝鬼又惦记上么?
      方应看这一思索之间,那块木板已飘过了他们的船畔。

      无情的手中还握着那只杯子,另一只手拢在袖中,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你不出手?”方应看看着那木板渐渐飘远。
      “救方应看当然是方应看的事”,无情挑眉道。
      “也对”,方应看眨了眨眼,小声说:“我总不能让人传出去,光凭长江一窝鬼就把方应看给料理了吧。”
      于是他们的船上又多了个方应看,而因为这个多出来的方应看,方应看只好不叫方应看了,现在他就叫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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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章三 夜阑听更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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