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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由来 ...

  •   东离王朝九十二年,南燕国后宫已经人才济济,光是后宫有位份的妃嫔都有四五十人,可以想象皇子公主们的数量自然不会少。除了那几个最得宠的妃嫔们的子嗣,可能连南燕国的皇帝自己都弄不清其他皇子公主们的长相和名字,宴菲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生母本是异族人,后被家人卖入宫中当宫女,有一次南燕国的皇帝酒醉后看上了她,临幸了一夜后便有了宴菲。

      自古以来,长得貌美点的宫女被皇帝临幸常有的事,但能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就要看运气了。

      宴菲的生母虽然长得秀致清雅,但并没有令人过目不忘的美貌,再加上南燕国的皇帝是个喜新厌旧之人,宠幸了一段时日后,便将她忘得干干净净了。

      所以宴菲的生母在宫中并不受宠,还常常遭到别的妃嫔的嘲笑奚落,到宴菲两岁时就郁郁而终。

      按理说宴菲的生母病逝后,该将她交由后宫某个无所出的妃嫔带养,可惜宴菲出生之时南燕国和邻国打仗大败的消息也正好传回宫中,所以宴菲一出生就背负了扫把星的罪名,无妃嫔愿意领养她,只能仍由她待在冷宫偏殿中由奶娘看顾带大。

      宴菲四岁时,太子大病,怎么医治都不见好转,皇后心急如焚找来巫术师占卜,巫术师说宫中有妖孽为祸,且在宫中正西方。皇后找人一问,才蓦然记起正西角的宫殿正好住的是宴菲。皇后大怒,便要将宴菲赐死,幸好太子及时醒来,她才侥幸活了下来。

      但宴菲却从此更遭皇后厌弃,所过的生活甚至连仆人都比不上,常常饱一顿饿一顿的,全靠着自幼照顾她的奶娘把自己省下来的吃食给她,才活了下来。

      春去秋来,几个寒暑不过弹指一挥间。宴菲慢慢长大,奶娘时常叮嘱她不许跑出偏殿,但宴菲还是常常趁奶娘不备,偷偷跑到花园去,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地看皇子公主们玩耍。她有一次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想和他们一起玩捉迷藏游戏,却被他们讥诮她身份低下,不配与她玩耍。

      她当时很生气,大声地告诉他们她也是公主,凭什么不能和他们玩。此话一出,却遭来他们一顿辱骂奚落,她忍不住生气地大声还嘴,却惹得他们大怒,对她一顿拳打脚踢。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众人寻声望去,看到一位眉目俊朗的少年立在那里,神情冷峻,不威而露。

      众人纷纷行礼道:“见过太子!”

      少年走近,看到宴菲身上有好几处伤口不仅破了皮,甚至还流了血,立即将打骂她的皇子公主们斥责了一番,随后即刻将带她去了太医院,让太医为她包扎了伤口。

      六岁的宴菲睁着一对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位眉目微皱的少年,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们叫你太子,你真的是太子哥哥?”

      少年微微一怔,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愕然,半晌后倏地微微一笑:“怎么,你不信?”

      宴菲认真地打量了他良久,终于摇了摇头:“你不是太子哥哥。”

      少年大约是觉得有趣,屏退了一旁的侍从和太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温和地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太子哥哥?”

      “因为你是好人,”宴菲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倏地泛起几许怒意,补充道,“但太子哥哥不是好人。”

      宴菲永远不会忘记有一次她偷跑到御花园的果树上去摘果子,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凄凉的求饶声。她顺着声音走过去,一排射击靶子倏地闯入眼帘,靶子下面则立着一排不断发抖求饶的宫女和侍从。而他们对面则站着一位穿着杏黄色蟒袍的少年,他拉开弓,手中的箭对着其中一个靶子,面容冷酷而凶狠。

      当他手中的箭无情地射出时,宴菲看到一位宫女蓦地垂下了头,那根血淋淋的箭就插在她的胸口上面。她刚想站出来阻止他,奶娘忽然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带了回去。奶娘告诉她,那个人是太子殿下,以后见到他就要远远躲起来,绝对不可以出现在他面前。

      宴菲年纪虽小但十分聪明,她打量了少年半晌,忽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宴楼哥哥吧?”

      宴楼与与宴重其实是一对孪生兄弟,宴重偶尔心血来潮想出宫玩乐,便会让宴楼假扮成自己呆在宫中。他们两兄弟虽长得一模一样,但脾气秉性完全不同,宴重冷酷张扬不喜笑,宫女侍从们都十分惧怕他,宴楼的脸上则常年挂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从无架子。

      宫女侍从们私底下时常感叹,为何这么好的皇子却不得皇后的喜爱。宫中人都知道,太子和宴楼虽都是皇后所出,但她对他们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她对太子可以说是百般宠爱,却对宴楼十分冷淡,甚至说是厌恶也不为过。不然她也不会自宴楼出生起,就以自己照顾不过来两位皇子为由,将宴楼交由一位多年无所出的妃嫔抚养。除了必要的场合,她几乎从来不召见宴楼。

      宴菲冲宴楼粲然一笑,拉起他的手道:“宴楼哥哥,等我好了,你可以和我一起玩么?”

      宴楼眼中掠过一丝柔色:“当然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宴菲。”她刚说着,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咕咕声,她摸了摸肚子,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看向宴楼,可怜兮兮地道,“哥哥,我好饿。”

      宴楼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起,低头问她:“你想吃什么?皇兄让人给你做。”

      宴菲眼神晶亮道:“可以吃肉么?我好久都没吃肉了,上一次吃肉还是去年我过生辰时。”

      ……

      宴楼直到那时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过着这样的生活,所食所用不要说和公主们比,甚至连一般的宫人都比不上。

      宴楼第一次为了宴菲去求见皇后,却被皇后拒之门外。他平日里会将自己的膳食分一半出来,每日让侍从带去给宴菲,稍微得空就会去偏殿教宴菲读书习字,习武练剑,看她闷了,还会带她出宫骑马打猎或是去集市里玩。

      在宴菲心中,宴楼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爱的哥哥。

      时光飞逝,一转眼就到了宴菲十二岁生辰,那夜漫天的繁星洒在浩瀚的苍穹,浓稠的月色显得格外地迷人。

      宴楼在宴菲的宫殿中庆祝完生辰,转眸看她,眸色温和:“菲儿,想看星星么?”

      宴菲抬头,望向星空疑惑道:“不就在我们头上么?”

      宴楼抱住她,倏地腾空而起,宴菲只觉得阵阵凉风拂面而过,待她反应过来时,他们已在最高一座宫殿的楼檐之上了。头顶不再是一方狭小的天空,而是一整片点缀着无数星光的苍穹,就如同置身于广阔无垠的旷野之上。

      宴菲到底是小姑娘,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夜空,立即高兴地跳起来,激动地道:“哥哥,这里好漂亮啊。”

      宴楼伸手扶了她一把,有些担忧道:“小心,要是掉下去怎么办?”

      宴菲继续蹦蹦跳跳地道:“不会掉下去的,因为哥哥在啊。”

      宴楼俊秀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无奈地道:“那如果哥哥有一天不在你的身边,你……”

      宴菲跑过来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固执地道:“哥哥怎么会不在我的身边,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宴楼摸了摸她的头,看向天边,良久后道:“菲儿,你愿不愿意和哥哥离开皇宫?”

      宴菲闻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倏地一沉,仰头问:“是他们逼哥哥离开的么?他们逼哥哥这样做的对不对?”

      宴菲年纪虽小但自幼聪慧,加上宴楼常对她授以朝堂之事,所以她对世事的洞察比同龄姑娘要敏锐很多,她心里很清楚此事定和皇后等人脱不了干系。这些年太子宴重飞扬跋扈,不思进取,朝中大臣早有人对他不满,而同为皇后所出的宴楼无论是能力还是学识都好过太子太多,甚至有大臣私下觐见圣上,提出改立宴楼为太子的主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据说此事传到皇后耳中,她连夜觐见圣上,劝说圣上打消这个念头。

      宴菲一直不懂为何哥哥明明是皇后所出,但却不喜欢哥哥到如斯地步。在她眼中,甚至在所有人眼中,明明哥哥比太子更适合做南燕国未来的国君。退一步讲,如果哥哥真想得到太子之位,凭他的聪明才智有许多办法,但她知道哥哥是这世上最善良温和的男子,他绝对不会去和太子争储君之位。

      宴菲猜想,即便是这样,皇后等人大约还是不放心,非要逼哥哥离开才能安心。

      “就算母后不劝说我离开,我也早晚会离开。”宴楼言辞温和,没有一丝责怪和怨怼之意,似乎从来没觉得自己受到过任何不公的对待。宴菲常常觉得,哥哥他对任何人都好,唯独对自己不好。

      她的眼圈红了红,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搂紧宴楼的胳膊道:“不管哥哥去哪里,菲儿都会永远跟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宴楼替她擦了擦眼泪,道:“好,那你就跟哥哥一起走吧。”

      一个皇子突然消失,这于情于理显然都是说不通的,但皇后既然能提出这个计划定有一套周密计划,果然,待宴楼同意后不多久,他便对外宣称二皇子宴楼忽患怪病,久治不愈,卒之。消息虽来得有些猝不及防,但丧事办得有模有样,此后再无人提改立太子之事。

      宴楼带着宴菲游历各国,途中所遇奇人趣事不断,宴菲觉得哥哥似乎比从前更快乐了。她觉得这样很好,只要她哥哥觉得开心,她就觉得开心。

      途中,他们听到别人谈论起南燕国,大约都是讲的圣上驾崩、太子继位之类的政事,虽然只离开了短短一年,但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并无其他特别的感觉。在列国游历了整整一年后,宴楼寻了一处在山脚下的清幽别院,打算和宴菲先在此处安顿,将他们途中遇到的奇人趣闻记录下来。

      日子过得很快,半载时光就这样匆匆而过。一日宴楼外出采买一些日常用品,回来之后便将宴菲叫到跟前,嘱咐她说自己一位友人家中出了点事,需他帮忙,所以让她先去另一位好友家暂住几日,等他把事情处理完了,便来接她。

      宴菲起初不肯,这么久以来哥哥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她觉得自己已经这么大了,绝对可以照顾好自己,想与他一同前去。

      宴楼却第一次冷着脸,拒绝了她的请求。宴菲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想惹哥哥不高兴,终究还是答应了哥哥。

      五日过去了,宴楼没有回来;时日过去了,宴楼依旧没有回来。

      宴菲渐渐失去了耐心,跑去问他友人哥哥的消息。一开始他并不肯说,后来宴菲便绝食,不吃不喝,友人招架不住,终于告诉了她宴楼只交代说他会回南燕国一趟,此去大约是凶多吉少,要他好好帮他照顾自己至成年。

      宴菲知道后立即快马加鞭奔向南燕国,但路上却听到一则消息。消息说是北贤国的皇帝三个月前就亲自领兵攻打南燕国,短短两个多月就攻下了南燕国都城。因为他们先前发兵是打着“除昏君,救苍生”的名号,所以攻下南燕国后不久便处死了皇帝宴重,将南燕国彻底纳入了北贤国的领土。

      宴菲将哥哥离开的时日一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她不眠不休地赶到南燕国的都城,看到的却是悬挂在城门顶上的一颗人头。

      宴菲就像一个木偶般一动不动地立在瓢泼大雨之中,定定地望着城门的方向,从清晨一直站到漆黑的暮色一点点席卷大地。

      “宴菲,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一道声音忽然传到耳边,宴菲缓缓侧眸,看见一位中年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她的身旁。

      宴菲怔了一会儿,很快就想起了他。“是你。”

      他是她和哥哥在周游列国时遇到的一位奇人,名叫霍渭,精通许多生僻诡谲的异术。他曾说她很有资质,要她拜他为师,他会将自己一身的异术全部传授给她,却被哥哥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想起宴楼,宴菲原本已经麻木的心又是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她神色木然地望着城门:“他真的是我哥哥?真的是他?”

      霍渭叹了口气,微微颔首道:“我可以提取你哥哥生前的意识,让你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想知道吗?”

      宴菲从城门处收回目光,一字一顿地道:“是的,我想知道。”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定要让害死哥哥的人通通去给他陪葬!

      霍渭将宴菲带往自己的住所后,便在屋中摆了一个邪门的阵法。

      姑且先不论这个阵法有多邪门,但确实有效,青汐在宴菲的意识中,清楚地看到宴楼临死前的两段记忆。

      那日宴楼外出采买完东西,在僻静幽深的路上走了一小段后忽地停住,目色扫了一眼远处惊起的飞鸟后,道:“不管你们是谁,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参天大树后走出来一位衣着华丽,面容冷清的中年贵妇。

      “母后。”宴楼的神色亦十分淡然,不怒不喜,不悲不怨,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说明来意。

      皇后并未立即开口,目色冷清地注视他半晌后,才开口道:“母后来此,是有一事需你帮衬一下。”

      在宴楼的记忆里,不算这次,母后只亲自召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是让他放弃王位。这次她竟不远千里而来,有事相求已是必然,只是不知道这次要他放弃什么。想到这里,宴楼又自嘲一笑,他还有什么可以放弃的呢。

      皇后的目光越过他,停驻在远处层峦起伏的山脉上,语气平静地道:“北贤国派兵攻打我南燕国,我南燕国大败,北贤国的皇帝要你哥哥的人头,才肯放过我南燕皇室一脉,”顿了顿,又重新看向他道,“这次,你代替你哥哥去,如何?”

      宴楼的双眸在她冰冷精致的妆容上停顿了良久后,才兀自笑了一声:“原来母后这次来,是要我放弃自己的命。”

      皇后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放弃王位并不难,但是放弃自己的命……”宴楼看向她,字字冰冷道,“母后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之事么?”

      “当年本宫要你放弃王位,你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带走冷宫中的那个扫把星,我如了你的愿。”皇后在手中捻动着一串翡翠佛珠,眼梢微扬着睨向他,“时隔一两载,不知她的性命在你眼中,是否依然重要?”

      宴楼沉默半晌后,唇角扯出一抹笑来,眼中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母后还是如此善于拿捏人的软肋。”顿了顿,又道,“上次我答应了你,这次我依然会答应你。”

      皇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转身欲离开,身后传来宴楼的声音:“母后,既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可否遂了我的心愿,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皇后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她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然的笑,“你可知道本宫生你时,差一点就没命了?棋子对于本宫而言,一个足够,两个便是多余了。”顿了顿又道,“何况是一颗不受控制的棋子呢,这一点上,你哥哥比你好太多了。”

      ……

      青汐看多了朝堂后宫的尔虞我诈,但是自私阴毒到如此境界的母亲却是第一次见,真有些大开眼界。她转过头,刚想和华遥说两句,眼前的场景就像被浓墨渐渐浸透一般,一点一点地消失,紧接着眼前出现宴楼离开宴菲前那一夜,与友人在朦胧月色下对饮的画面。

      友人为他斟了一杯酒,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去?”

      他一口饮尽后,点了点头道:“嗯。”

      友人不死心地继续劝说道:“他们就算现在还有些势力对付你,你最多就是带着宴菲亡命天涯罢了,何苦一定要去送死?”

      宴楼脸上露出一丝笑道:“你太小看我母后了,她做事一向谨小慎微且手段毒辣,她既然诚心要算计我,自然不会漏掉一丝一环。她早就给宴菲下了毒,我若死了,她便不会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解药自然会送到你府上来。”顿了顿又道,“宴菲十分自幼聪明,届时你只需将解药掺在她的膳食中即可,否则她一定会起疑心。”

      友人久久无言,半晌才道:“她不过你同父异母的一个妹妹罢了,你为何对她如此照顾,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依我看,不如……”

      宴楼目光透过微阖的窗户望向那轮满月:“帝王家历来无亲情可言,我的母后自我幼时便对我弃如敝履,唯独召见过我两次,一次是要我的权,一次是要我的命。我虽生在帝王家,但一生命途凄然,唯一给我的温暖的只有菲儿。也许在你们看来,是她一直在依赖我,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对她的依赖其实更甚。”

      他的声音如同溪涧里的水般静静流淌,冰凉中透着一丝柔和,“所以她之于我,比性命还要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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